平时都说这个晦气、那个晦气, 结果现在真晦气的来了。
这种人活着也算死了,一个死人居然回队里了, 给大家的震撼可想而知。
四婆脸皱皱巴巴的:“大队长, 他回来干什么哟?”
她开了口,大家都好像有了勇气,纷纷点头, 争先恐后跟大队长说起来老何家的那些破事。
他们纵容自家孩子欺负何在洲,因为何在洲姓何。他们默许神经兮兮的安文玉在妇联唱歌, 因为安文玉本质上也是受老何家迫害的可怜人。
都以为老何家就这样了,哪知道前有何贵生在农场立功,后有何春强大喇喇回村。
“大队长,我们就不能要何春强回来, 他不是个好人!”
“行了行了,都把声音收一收。”吴国安一张脸黑漆漆的。
搞得好像他愿意接何春强回来一样,但是还能怎么办呢,这都是组织上派发的任务。
吴国安麻木道:“大家放心, 何春强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他现在是一名自食其力的好同志。”
“我们不放心!”
头一回啊, 吴国安被这么齐整整地反对了。人民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吴国安差点被唾沫星子淹没了。
刘二柱也不急着带刘小麦回县城了,父女两个在人群里浑水摸鱼,等着吃瓜。
刘小麦专注地端详何春强。
这一位确实是个有本事的,被人都指名道姓骂了。连吴国安八风不动的面皮子都要裂开了,他却能保持微笑, 这份唾面自干的技能显然已经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何春强若有所感,朝她看过来。
刘小麦目光平静地偏转,呆滞放空,一副木头桩子的德性。
何春强的眼神就落到了她旁边刘二柱的身上。
刘二柱不躲不闪,嘿嘿一笑。
何春强:“……”
打扰了,这是松梗大队新出的品种?
吴国安皱着眉背着手,黑煤球脸上很明显地带上了一点恼怒,也不知道他在生谁的气。
“事情已经定了,大家该接受的应当接受。”吴国安站着说话腰其实也蛮疼的,“我们应当拥护组织的决定。这是一件很妥当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何春强同志是在民兵的带领下回来的,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家门口也会有民兵看守,没什么不放心的。”
家门口有民兵看守?
这件事情似曾相识啊,刘二柱一下子打开了记忆的阀门,对吴国安说出了不中听的老实话。
“大队长,你说的看守……就像当初民兵在老刘家门口看守我妈那样看守吗?”
然后让刘老太顺顺利利逃窜到公社,大闹卫生所又大闹公社中学。
这些狗血往事松梗大队就没有人不知道,人群一下子哗然,对所谓的看守充满了不信任,叽叽喳喳吵得吴国安头痛。
他难道就认可这个方法吗?
也不啊,这不都是没办法了吗。
吴国安语气生硬:“以前的错误以后必然不会再发生!”
四婆又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大队长,你不是说何春强已经成了一名自食其力的好同志了吗,怎么以后的日子里还要民兵一直看守哦,就没这种道理吧?”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欺负他们泥腿子听不懂话?
人群喧哗更甚,觉得天下当官的一样黑。吴国安才当一年半的大队长,就开始逐步何化了。
快了快了,以权谋私鱼肉百姓近在眼前,悲观的人已经提前给自己念悼亡经了。
刘二柱看不下去了,他吱呀一声踩起来自行车,悄悄穿过人群。
行远了一些,刘小麦听见她爸的叹息。
“我原来以为你奶家越来越乱,现在想想,队里乱的人多着呢。小麦啊,我们一家人要完完整整在一起才好。”
作妖一起上,闹事一起冲,遇到什么情况都有一战之力。团结就是力量,他们一家五口都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多好啊。
“我们都要加油啊,爸。”刘小麦道,“我考试要考第一。”
刘二柱:“……我今年就转正。”
不能光当语言上的巨人,大话说出去后,刘二柱是打算落实到实践中的。
他一回到厂里,就去了仓库那边,远远就看到管他的小组长翘着二郎腿砸吧嘴,正嗑着花生米。
刘二柱走近一点,闻到了一股酒气。
……不是,这么大的家具厂,看仓库的时候还能喝酒吗?
在他们松梗大队,前任仓管员何春富倒霉那天晚上,也是喝了酒才去安文玉家的。刘二柱心里觉得他要是没喝酒肯定不会那么轻而易举被抓获,最起码酒精不上脑,他就不会把刘二柱认成安文玉并扑倒。
喝酒误事这四个字,算是刻在刘二柱脑海里了。
这会儿看见花生米配酒的小组长,刘二柱心底就起了一丝诡异的兴奋。
心底越兴奋,脸上越老实。
刘二柱窝窝囊囊地蹭过去,低眉顺眼地跟小组长汇报他的学习进度。
仓库这边最基本常用的字认识了,他肯定不会把货物的分类弄错。
非但如此,刘二柱还把厂里的规章制度背下来了,保证以后当最老实的工人,兢兢业业不犯错。
他的组长打了个酒嗝,恶臭扑天,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
“回去回去,你还是学的不够。”小组长冲刘二柱挥手。
……什么学的不够哦?
刘二柱不懂就问:“组长,我打听过了,我们厂里好些临时工都是不识字的。看仓库的有,搬货的有,有的车间临时工都不识字。他们都有班上,怎么就我不能排班呢?”
“不给你排班不好吗?”小组长笑,“多好啊,活不用干,还有工资拿。一个月十六块,你在农村一年就见不了这么多钱吧?”
刘二柱还真的仔细算了一下,然后诚实摇头:“也不是,我去年见到的钱确实远远大于十六块。”
“……我信你的鬼话。”小组长无语了。
刘二柱舍不得放弃:“王厂长带我进厂的时候,一再强调我是个人才,在家具厂是大有可为的。组长,你不相信我,也应当相信王厂长的判断啊。”
“什么王厂长?是王副厂长!副副副,副的,记得了吗?”
小组长突然激动起来了,捏得手里的花生米乱蹦。
“他一个靠女人升上去的,能有什么水平,会做什么判断?”小组长嗤之以鼻,“你是他看中的,那你肯定也是个烂人。刘二柱同志,不是我针对你,要怪只能怪你自个命不好。”
刘二柱迟疑了:“真的吗?”
他觉得他命挺好的啊,娶了喜欢的媳妇,生了聪明的姑娘,又遇到了带他进厂当工人的贵人。
“还有假?”小组长嘲讽道,“王德那个人,就是个烂人。你还以为他对你有恩?真想帮你怎么会把你搁在我这个组里?”
刘二柱突然不说话了,看着他,一脸的复杂。
“想明白了?”小组长难得露出正常人才有的笑容,拍了拍刘二柱肩膀,“也不迟,你还是有弃暗投明的机会的,懂吧。”
刘二柱飞快地摇了摇头。
“刘二柱你什么意思?”小组长面色一冷,“我看你还是学习的不够深入,思想觉悟不行。”
刘二柱目光绕过他的脸,从他肩膀上方看过去。
小组长:“……”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僵硬了一会儿,他迟疑地转过头——
“王副……王厂长!”
他的酒一下子就醒了。
……
周一是个好日子。
王老虎拿着一沓试卷,面沉如水大步流星,过来给班里的孩子们甜蜜暴击了。
“我们开始发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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