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红当了一回英雄人物。
李主任带着大部队赶过来的时候, 就看见张秀红已经把安文玉从牢笼里解救出来了。土坯房门口,张秀红把安文玉搂在怀里, 像哄小孩子一样哄, 轻轻地拍着她背,让她别怕。
在她对面,何春强被两个民兵压着, 面色难看极了。
李主任拉着脸:“他怎么这副表情,作恶的是他, 搞得好像我们欠了他一样。”
之前不是喜欢装成好人的样子吗,现在怎么不装了?
一个民兵咳了一声:“主要是刚刚张秀红同志狠狠用言语指出了何春强的错误,他现在应该在反思呢。”
岂止是指出错误哦,张秀红完全是逮着何春强劈头盖脸一顿辱骂,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活生生把何春强的笑脸骂没了,只剩下一脸的横肉。
“小麦妈”这三个字太温和,实在是不能彰显张秀红的高猛气质。于是她成为了民兵口中的“张秀红同志”。
李主任冷哼:“对于像何春富这样的危险分子, 我们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他家已经圈不住他了,既然是大队长接他回来的, 我看不如就把他送到大队长家去。”
可行。
吴国安私下里也这样给民兵们吩咐过,遇事不决就找他。
“头低下来,快走!”
两个民兵扭着何春富上路,怕出意外,李主任带来的人也跟了上去。
李主任落在后面两步,跟张秀红抱怨:“你应该跟我好好沟通一下、带上人再过来的。你一个人就跑过来, 实在是太冲动了。幸亏我意识到不对劲,马上就带人过来了。”
“李主任,我让你费心了。”张秀红露出后怕的神情,“我当时什么也没想到,我就怕安文玉同志在家里受罪。”
有两个民兵撑场子就够了,带着妇联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一块来,哪里还有她张秀红的功劳?
她张秀红就要一枝独秀。
李主任看着张秀红直叹气:“也别提费心不费心了,你也是好意,你的心太热忱了。”
张秀红从前多喜欢投机取巧的人啊,在她这个妇联主任的带领之下,如今都成长到这个地步了。李主任有有些动容,有些骄傲。
张秀红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兵啊。
不像有些人就死活不开窍,在妇联接受一年熏陶了,还能在家默默挨男人揍。
说的就是缩在张秀红怀里的安文玉。亏得还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城市知青呢,怎么就老实成这样。
“安文玉同志,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安文玉紧紧闭着眼,抿着嘴,脸上的巴掌印特别明显。
可怜是真可怜,李主任的声音柔和了。
“你家是不能住了,何春强还在队里呢。他要是跑回来了,你这日子又没法过。”
安文玉从喉咙里发出小兽濒死的声音,身体在战栗。
张秀红握住她的手,“你别怕,你就去我家住,我们小刘家现在就我带着两个小孩子,外人也不过来。”
张秀红简直是个圣母。
李主任都有点看不懂她了,她皱眉:“张秀红同志,你家里没有男人……”
两个女人一起住安全吗?
“就是没有男人才方便。”在何春富出事之前,安文玉的名声可难听了,也就这一年来好了些。
张秀红捏起来拳头:“谁要是不长眼,来我小刘家找麻烦,我用火钳叉死他丢老刘家院子里去!”
又来了又来了,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张秀红。圣母什么的,果然都是假象。
李主任问安文玉:“你怎么想的?是跟张秀红走,还是让我给你找个稳妥的地方住?”
安文玉一声不吭,默默牵住张秀红衣角。
李主任:“……行。”
“妈妈。”
都要走了,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小洲。”安文玉睁开眼,从张秀红怀里挣出来,紧张地找人,“小洲呢?”
何在洲就站在屋檐下看着她。
苍白的脸庞上有一些划痕,他穿着短袖子和大裤筒的短裤,露出来的四肢没有一点肉。
“小洲……”
安文玉的手无力地松开又抓起,她难受了。
何在洲护着安文玉跟他爸对峙的时候,凶得像是狼崽子,现在孤零零站在这里的时候,却好像是被抛弃的小狗。
他爸被抓走了,他妈手足无措。
李主任说公道话:“何在洲最好也别住在这里,小孩子还是跟着娘比较稳妥。”
……诶?
压力来到张秀红这边了,她叹着气说:“确实是这样,小洲啊,你愿意到我家去吗?”
何在洲弯了弯黑漆漆的眼睛:“当然愿意,谢谢刘婶。”
小刘家居然有客人来啦。
刘小豆和刘小虎兴奋的不得了,围着何在洲喊哥哥哥哥。
他们捧着课本,又要给何在洲读课文,又要教何在洲算加减法。
他们都读二年级啦,何在洲哥哥又没上过学,肯定懂的没他们多。
结果……为什么他什么都会啊,他连传说中的乘法都会!
刘小豆和刘小虎抑郁了,现在就是想念大姐,特别想念大姐。
要是大姐在就好了,大姐是最出息的!
那头,张秀红为了扬个好名,今天算是下血本了。她给安文玉喝红糖水,给何在洲吃饼干。还把收音机给打开了,让他们听大书。
安文玉缓过来了一点,两只眼睛水盈盈的。趁着张秀红做饭,她悄悄把何在洲拉到了一边:“等明天早上,你悄悄回去,从家里拿一点东西过来,给……你刘婶。”
“好。”何在洲听话地点了点头。
耳听八方的张秀红心里一下子就松快了,到底是大城市的人,就是阔气,她喜欢!
张秀红是在期待中入睡的,然而是在凄厉的哭声中被惊醒的。
“小洲,小洲你怎么啦!”
张秀红嚯地睁眼,就看到屋里站着个何在洲,鼻青脸肿,两手空空!
这是什么人间悲剧哟,张秀红一抹脸,轱辘一声坐起来。
“你怎么回事啊,小洲?”
何在洲痛苦地说:“我回家拿东西,遇到我爸了。”
然后呢?
然后就这样了罢!
何春强简直太不像话了,虎毒还不食子呢,他居然能对亲儿子下这样的重手。
张秀红气坏了。
这种人作孽就作孽,居然生生挑在何在洲从家里拿东西给小刘家的时候作孽,这下好了,回本什么的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张秀红左手安文玉,右手何在洲,拽着他们就往公社跑。
“你们跟我来!”
李郎中刚打开卫生所的门,就迎来了他们三个。
张秀红如今是他名正言顺的大姨姐,用到妹夫的时候更有底气了。
“李郎中啊,你救人命的时候到了。”张秀红把何在洲往他面前推,“我看这个孩子伤的特别严重,你必然也是这么觉得的!”
李郎中:“……”
何在洲的眸底浮起蒙蒙的雾气,哑声道:“李郎中,请你救救我……还有我妈妈。”
队里,吴国安正在审问何春强呢。
何春强苦笑着说:“大队长,我真的知错了。我今天天没亮就请求民兵同志带我回去,想跟他们道歉。没想到他们娘儿俩都不在家,我等了半天才等到小洲回来,我跟他保证了又保证。小洲是个好孩子,他说原谅我了。”
吴国安十分怀疑:“真的?”
他来松梗大队当了一年半的大队长,人不幸老了十岁。上回在书上看到人老珠黄这四个字,吴国安这颗无坚不摧的心脏一下子酸涩起来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都是被松梗大队这些奇形怪状的极品害的啊。
他警告何春强:“你最好别扯谎。我不会包庇你,不知道上头有谁保你,但是在我这里,你只要犯错误了,我只会一字不差报上去!”
“我没必要扯谎,这种谎一戳就破,何必扯呢?”何春强充满信心,“小洲跟我确实打开心结了,大队长要是不信,可以派人带他过来,让他说给你听。”
吴国安将信将疑,刚准备派人喊去,何在洲自己来了。
来的不止他一个,张秀红一巴掌把李郎中写的东西拍到吴国安面前的桌子上,痛声道:“大队长,何春强那个人,确实留不得了!”
吴国安一愣:“怎么回事?”
“你看看,你看看,他不但打女人,他对亲儿子都能下狠手!”
裹着满头的绷带,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的何在洲步履蹒跚过来了。
吴国安:“!”
他试探地开口:“你是?”
“这就是何在洲。”张秀红义愤填膺,“一个连亲儿子都能虐待的人,大队长,你真相信这种人会改邪归正,当个好人?”
“……怎么回事?”
吴国安把帘子一拉,露出后头两只眼睛都要喷火了的何春强。
何春强盯着何在洲:“你几个意思?”
张秀红被吓了好大一跳,“大队长,你不带这样恐吓人的!”
吴国安按住太阳穴:“这是我的失误。”
从她决定帮助安文玉那一刻,她已经跟何春强对上了。张秀红也不怕他,斗志昂扬:“何在洲现在不方便说话,有什么冲我来!”
“我问何在洲,你好好的裹成这样样子干什么?”何春强缓慢地问。
“什么好好的?你怎么有脸说好好的?”张秀红出离愤怒了,“何在洲明明是被你打成这个样子的,你怎么还不承认了!”
何春强好像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捂着心口咳嗽了两声,沙哑地笑起来。
“好。好小子,干得不错啊。”
吴国安看着他,眉头拧得紧紧的。
打开心结了,没必要扯谎……就这?
张秀红尖声道:“这种坏人,就应该从哪来,把他送哪去!”
何春强面皮子抽搐了一下,从头到尾都是盯着何在洲。
“你真以为没了我,你跟你妈能活得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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