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居然是刘四柱。
刘四柱灰头土脸面无人色, 一副有鬼在追他一样, 一进门就朝老刘家堂屋地上一坐,擤着鼻涕抹着泪。
“我真傻, 真的, ”刘四柱抬起他没有神采的眼睛来,接着说, “我单知道运输公司里头有人在车里藏东西带出去倒卖,我不知道车里还能藏人。”
“运输公司??”
刘老太耳朵里头只容得下这四个字, 原本气哼哼盯着刘四柱的,这会儿她老脸一变, 挤出来瘆人的慈爱。
“四柱呀, 你怎么知道运输公司的事呢?”
刘四柱抹了把脸,“我在运输公司当临时工,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刘四柱, 运输公司临时工!
刘老太抖起了, 抖出一副要晕厥的样子。
“我老刘家祖坟冒青烟啦……我老刘家出三个工人啦!”
刘二柱带着妻儿们刚进来, 张口就问:
“四柱啊, 这就是你初中毕业后一次也不回来的缘由?”
……嘎。
眼睛已经闭上的刘老太坚强地睁开眼,斜着看刘四柱。
她想起来这一年多来她总是去公社找刘四柱, 刘四柱开始还敷衍敷衍她,再就是避而不见, 最后变成了完完全全找不到刘四柱这个人。
刘四柱面皮子抽了一下:“我跟我三哥学的。”
别怪他,在老刘家开这个头的可不是他刘四柱。
姚静听见了,蹙起眉头:“三柱那是太忙了, 他的心始终没有离开老刘家。”
“好了好了。”刘老太拉着脸打断他们,看了一圈,挑中了软柿子刘二柱开捏,“你一个外人,到我老刘家干什么交易?谁请你来的,谁请你来的?”
刘小麦歪了歪脑袋,眨巴着眼睛:“我想我四叔啦,嘻嘻。”
一股酸水从刘老太胃里泛了上来:“……你跟谁学的这副恶心作态?”
然后一不小心她的目光落在了天真无邪的福宝身上,刘老太闭嘴了。
张秀红“嗤”了一声,懒得搭理刘老太,着急地问刘四柱。
“你之前说什么东西,安文玉怎么就出事了?”
一提到这里,刘四柱又发病了,玩命地用拳头捶地。
“……我一开车厢,发现里头躲着一个女人,她给了我一个金戒指,让我别声张,我就没声张……”
张秀红的眉毛飞了起来:“那个女人就是安文玉?!”
“我不知道啊。”刘四柱冤枉的不得了,“我要是知道她是安文玉,我说什么也不能放她走啊,我还收她金戒指,活生生把我的工作玩没了,嗷嗷嗷……”
工作完玩没了??
刘老太这下是真的要昏厥了,刘二柱上前一步好心扶她。
“妈,你别这样。你现在昏了,我们这么多人在场,回头牵涉到我们,我们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啊。”
这叫什么话,这叫什么话!
气人啊,太气人啦!
一滴浑浊的老泪淌下来,刘老太被刘二柱气得吊起来一口气,硬生生撑住了。
“刘四柱,你这个废物……孽种……倒霉玩意儿!”
刘老太破口大骂,呸一声就吐刘四柱身上了。
潘桃冷笑一声,她就知道,她就知道,生儿子完全没用。
目光落到一直依偎在她身边的刘小萍身上,潘桃咬了咬牙,心里做好了决定。
小萍想要念书,那就送她念书。
反正老刘家的丫头片子念书都比小子念书好,刘小军比不过福宝,刘小虎比不过刘小豆。至于刘小麦,那是公社之光,比不过比不过。
姚静看着刘四柱这样子,心里十分腻味。
亏得刘三柱还跟她夸过,老刘家如果有人真能出息一把,就是刘四柱呢。
就这?就这?
这边两房各怀心思,小刘家难得没有斤斤计较的心思,只盯着刘四柱。
“你不认识安文玉怎么又晓得她出事了?刘四柱,你赶紧把话说清楚!”
“队里李主任带着他儿子再过来了嘛,他们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她是安文玉,我几年前见过她的。”刘四柱捶胸顿足,“都是乡里乡亲的,她居然这般害我!”
刘小麦无语:“难道有人逼着你收她金戒指吗?”
刘四柱不说话了,哭哭啼啼,“妈……”
刘老太一脚就踹开他了:“别喊我别喊我,我跟你不认识。”
刘四柱没皮没脸地抱住她大腿:“妈,你让我三哥给我找找人吧,你有钱吗,能不能借一点给我去运输公司打点打点啊,我是真想要那个工作……”
原来是为了这个回来的!
刘老太浑身都皮肉都在抖。
刘大柱一回来就看到这副场景,他摇着头直叹气:“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
小刘家一堆人互相看了看,都觉得老刘家真的不行。
“去找大队长问问情况吧。”
吴国安在松梗大队简直是历劫来的,他早就被通知去县里了。
他媳妇在家,流着泪抓着张秀红的手:“安文玉那颗心怎么就被捂不热呢?我们对她多好啊,多好啊。”
刘小麦垂下眼帘。
她如果是安文玉,也会一心离开这个让她受难的地方。可惜时代原因,她作为下乡知青,并没有擅自离开的权利。
吴国安媳妇知道的多一些,跟他们复盘安文玉出逃记。
安文玉让李主任和何在洲在路边等她,她去上个公厕。
结果可怜的李主任等了又等,不见人出来。进去一找,公厕后面的窗子大开,安文玉早就爬窗走了。
怕影响仕途,李主任没敢立刻报到派出所。她带着何在洲一路问人,追到了县里运输公司,但是安文玉已经搭上顺风车离开了。
这可就坏事了啊。
李主任哭天抢地地去找了公安,公安干脆利落通知了吴国安,吴国安满头大汗地赶了过去,现在正在全体出动追回安文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哟。”张秀红唉声叹气。
“你们别管啦。”吴国安媳妇拍了拍她的手,“安文玉肯定是能找回来的,不关你的事,你心里别有负担。”
张秀红长吁短叹地回了家,她对安文玉其实也没什么真心,但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
“这次回来了,她在队里的日子怕是又要难起来了。”
刘小麦沉默了一下:“那何在洲呢?”
唉,谁知道呢。
第二天傍晚,安文玉被追回来了,她宛如木塑泥胎被民兵送回了家。
何在洲走在她旁边,黯淡成一道影子。
“你以后看着你妈。”吴国安黑着脸说,“她精神状态不行,为了她好,她能不出来就别出来了,以前不就做得挺好吗?”
何在洲的声音冷淡淡的。
“好。”
人散之后,刘小麦跑过来了,喊了他一声:“何在洲。”
何在洲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平静地走回了土坯屋里。
“大姐大姐,回去吧!”刘小虎喊她,“我们要听你讲你学校的事情。”
刘小豆道:“才不是,是小虎、想背书、给大姐听。”
刘小虎瞳孔地震:“?”
刘小麦心底一叹,脸上在笑,摸了摸他们脑袋,“我们回去吧。”
三号的时候,松梗大队一行人去了公社表演,结果也很不错,一人拿了一个茶缸子回来。
但李主任和大队长都兴致不高,任谁摊上了安文玉的事都高兴不起来。这说明他们工作不严谨啊,表演节目这种表面工程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哦。
刘小麦一家是没有这样的压力的。刘小麦在家里度过了躺吃躺喝的几天,回到县中学过艰苦的生活。
十一月的时候,期中考试到了。
瘦了一圈的王林林憔悴地看着她:“刘小麦,你什么时候给我划重点啊?”
刘小麦倒拿着铅笔,在他的桌子上围绕课本画了一个虚空的圆。
王林林人傻了:“???”
“开玩笑开玩笑,重点嘛,我还是可以画一点的。”
刘小麦仔细专研了何在洲给她的考题书,把初一的题目都扒拉了出来,分别归类,找到了这个年代喜欢考的知识点。
刘小麦把那些知识点给王林林圈了出来。
“吃吃吃。”王林林精神了,把糖栗子往刘小麦桌上推,“我只要把这些知识复习一下,是不是就稳了?”
“我曾经给我老家的弟弟划过重点,于是他就学了重点,你猜他最后怎么了。”刘小麦慢悠悠道。
王林林兴奋:“稳过!”
“错,是一半都不会。”刘小麦发出恶魔低语。
王林林裂开了。
刘小麦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吧,他好歹混了个及格。”
“……那不是跟我以前的水平一样吗?”王林林感觉受到了欺骗。
“你原来有稳及格的水平?”刘小麦诧异。
“我……”王林林着急地推眼镜。
刘小麦又丢了一张纸给他:“这是我总结的好句子,你可以用到语文作文上。你好好背,语文成绩说不定能比及格多五分。”
王林林忍辱负重地接过来:“……哦。”
王林林回家后,睡到半夜还不踏实,又起来看书,老王家灯火通明。
王副厂长起夜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爸,你别打扰我,刘小麦让我背书呢!”王林林嚷嚷道。
王德就啧了一声。
这小刘家挺老实的啊,当姑娘的在学校带着他儿子学习,当爹的在厂里兢兢业业。
刘二柱还说跟他有手足之情,这是真把他当好兄弟了啊,这让王副厂长心里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觉得对不住乡下老实人。
期中考试在周五,刘小麦考完之后,刘二柱来接她回家。
刘小麦没说话,刘二柱也不敢说话。
憋了半天,刘二柱忍不住了。
“麦啊,没考好就没考好,你不要有太大压力。反正我们队里也没人在县中学念书,我们回去就吹你是第一名,他们也不晓得。”
回神的刘小麦:“……”
“没,我考得蛮好的。”她认真地说。
“行行行,爸相信你,你考的肯定好。”刘二柱满口称是。
刘小麦摸了摸额头。
怎么感觉这么敷衍呢?
她在想什么呢,她想的是如果这次王林林考的不错,该怎么争取王副厂长的刮目相看呢。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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