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25 改变的代价

    从客栈走出老长一段距离,偶尔有路过的司机朝顾之桥鸣笛, 也有人探出车窗喊她:姑娘, 去哪, 要坐车吗。

    顾之桥只想大喊一声:去上海,回家!

    靠走路?当然不。

    实不相瞒, 走到大路口, 顾之桥就后悔了。娜拉出走不难, 难的是出走之后。

    原定明晚飞机回上海,现在这个时间,临时买机票贵,机票改签贵。如果按照明天原定时间走, 和林涵音在飞机上撞见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今天吵完明天见,她拖着箱子一路吭哧吭哧先走又有什么意义?

    耍帅凹造型吗?

    十三点。

    一架飞机就那么点大, 从头走到尾,除非不想见, 就没有见不到的,她总不好钻到座位底下。要是好巧不巧坐在贴隔壁呢?太蠢了。

    等一等,坐飞机需要身份证,收拾东西基本胡塞乱塞一通, 也没看哪些要带, 哪些不要带。万一身份证没拿呢?

    身份证没拿就灰溜溜回飞鸟与鱼客栈,顺水推舟明天再走。丢脸归丢脸,但,身份证最大嘛!

    平常丢三落四, 少带这个,少带那个,今次倒好,老天爷都欢送她出门。身份证好端端放在衣服内袋里,只有一张,她顾之桥本人,多一张也没。

    好了,不管是身份证没带还是交还身份证的借口全没了。

    天意如此,只剩下一条回家的路。

    可是在已经失去一个家的前提下,原来的家不是那么好回的。

    如同中国大多数父母,顾之桥的父母一开始不希望自家女儿搬出去住。

    一来是因为钱,同在一个城市,离工作的地方又不是很远,上海房租贵,有什么必要多一个房租开销。

    二来是因为身份,在家仍是父母的好宝宝。宝宝可以免费吃住,但宝宝是父母的附属品,属于父母,没有独立意识,所谓寄人篱下吃人手短就是这个意思。

    搬出去意味着宝宝翅膀长硬了。很多父母希望子女长大,长大意味着赚很多很多钱,有能力照顾他们,但又不希望子女真的长大,真的长大意味着脱离他们的控制,他们的话不再那么权威有效。他们没法再以不提供你生活所需作为要挟。

    当初她好说歹说,信誓旦旦,要死要活搬出去,这才多久。

    分手纯属意外,既然放话说自己会走,也只有走了,难不成离婚后还住一起睡一间房嘛。可是能走去哪?房子一时半会儿难找,回家住,父母肯定多话。搬出去难,搬回去更难。

    冲动也好,勇气也罢,改变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客栈出来第三个十字路口,顾之桥坐在行李箱上,脑海里不断涌现各种画面。

    刚才客栈楼下那一幕,她说了什么,林涵音说了什么,顾之桥惊讶,她居然说了那么多话,每一句都那么有理又绝情,难怪林涵音叫她滚,没请她吃两记耳光已是涵养。程充和呢,始终欲言又止,她大概不希望自己和她的女儿分开。

    夭寿,顾之桥捂住脸。她口没遮拦说到林建学和林涵音的过去,像是给程充和落井下石,毕竟他们的现在有她的阴影。幸好上海很大,要是在街头遇见程充和,她一定无地自容绕道而行。

    大理的天空依旧高阔舒朗,四周鲜有行人路过,偶尔经过一辆当地车辆。顾之桥觉得此刻自己应该感到自由,可除了难过,便只有沉重。沉重是自由的代价。

    等她终于想到要去查看航班信息,已经入暮时分。

    “靠!”顾之桥惨叫。当日最晚一趟航班将在一小时后起飞,从此地到机场,交通时间加上安检起码一个钟头,除非她会瞬间移动,否则怎么都赶不上。

    万幸的是明天上午的航班尚有空位,代价是几百大元的改签费用。无论如何,她都做不出和林涵音同一班飞机回去的事,于是本在滴血的心头又被硬生生剜去一块。

    一辆正规运营的出租车从前方开来,顾之桥立刻从行李箱上弹起,招手拦住。

    大理古城内外,不管预算多少都能找到合适的住处,时下正值旅游淡季,僧少粥多更是不愁。

    待走进古城看不见洱海的房间,顾之桥再次有了想哭的冲动,在她差点哭出来的时候,被镜子里哭唧唧的面孔吓一大跳,赤佬一样。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出租车司机和客栈老板用那种异样的眼神多看她好几眼。

    吵架、分手、走路和哭都是需要力气的,这一日已耗尽元气。

    到这个时间,顾之桥肚皮打鼓。她一向秉承再怎么没胃口,多少要吃一点的原则,越是伤心难过,越是要吃一顿好的。听了几天美食介绍,对大理城中的食物并不陌生,找一家小店坐下,点好菜和酒。顾之桥心想,从此连吃饭都只有一个人。

    踏出客栈以后,走一步有一步的悲伤,过一个路口有一个路口的眼泪。

    晚饭前后,正是人民路上小摊贩出摊的时间,顾之桥看到“人民路彭于晏”推车经过小店门口,顿觉恍如隔世。算起来,听他墙角不过是今日白天发生的事,相隔不过几个钟头,感觉上倒像是过了好几天,好几年。

    “人民路彭于晏”颇得女人青睐不是吹的,哪怕有前几日的八卦传闻,仍不时有女性朝他投以青眼。年纪大的眼色较为赤//裸,恨不得扒//光他的衣服搞上一搞,年纪小的比较含蓄,看几眼偷笑一下。顾之桥不知该感叹民风淳朴亦或民风彪悍。

    食不知味吃过晚饭,菜撩了几筷子,酒喝了半瓶,顾之桥结账离开。没吃完有什么关系,反正现在没人和她分食,也没人会说她浪费。现在开始,她是一个人了呀。

    走着走着,又是悲从心来。

    顾之桥骂自己:矫情,铁了心分手的是你,哭哭啼啼的又是你。不舍得就别分手,分手就别不舍得。

    另一个她反驳:这些我统统都懂,可我是人,软弱的人,没法在两个小时内放下生活两年的人。我需要时间。

    时间和空间会是最好的药,抚平旧时习惯的一切,若不,说明时间还不够久。

    “小杨,小杨,快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不是去道歉加表白了么,那个女人怎么说?你脸怎么跟面瘫一样,怎么,人家没同意?连跟你处对象也不愿意?”

    一个瘦瘦的年轻男人坐在“人民路彭于晏”边上的台阶上,不时跟他说话。

    顾之桥听到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猜想说的可能是程充和,四下打量,发现附近正好有一棵大榕树,便藏在榕树后,偷看又偷听。

    “人民路彭于晏”标准失恋表情,恹恹的,爱答不理。

    看他那样子,瘦男人说:“买买,真不同意啊!瞎了她。哎,我说,你到底看中那女人啥。脸不漂亮,身材也不好,年纪老得能做你妈了吧。难道你小时候没吃够你妈的奶。”

    “人民路彭于晏”推他一下,“少特么放屁。”

    “行行行,人家不要你,你还维护她,做情圣啊。你小子以前乱搞的时候,让人家哭哭啼啼找上门的时候,怎么看不出一点情圣样。难道你看中她的钱。”瘦男人凑到“人民路彭于晏”身边,“那女人死掉的老公是外国人,听说是法国人。你想操……”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瘦男人嘴里没有好话,“人民路彭于晏”手臂一勾,卡住他的脖子,像是拎住一只小鸡。

    瘦男人连忙讨饶:“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说了,不说了。”

    “人民路彭于晏”这才放开他。

    瘦男人咳了几声,回手打他好几下。“你他妈要掐死我啊。”

    好一会儿,见“人民路彭于晏”不理,瘦男人又贱兮兮地问:“你没跟那女的说她死掉的老公外面搞小三?”

    终于,“人民路彭于晏”阴郁英俊的面孔露出不解。“我说了,她不想听,也不相信。那语气,嘿,好像我是个挑拨离间的小人。”

    瘦男人拍着大腿大笑,“人民路彭于晏”不知道他有什么可笑的,顾之桥也不知道。只听他一边笑一边讲:“女人么都是这样,不肯面对现实,哪个女人愿意知道自家老公背着自己艹别人的b。”

    他说得如此粗俗,顾之桥不觉皱起眉。

    “人民路彭于晏”挠挠头,显出几分憨直的模样。“会不会是我们看搞错了?”

    “搞错?我们这老外多,但是那女人的老公,我搞错你也不会搞错。我们亲眼看见的呀,她老公跟个女的一起上大巴,路上几个小时,一直凑在一起说话,靠得那么近,肯定是亲在一起。”瘦男人勾住“人民路彭于晏”的脖子,做了个靠得那么近的示范,被“人民路彭于晏”一把推开。

    “说话就说话,摸来摸去干嘛,想被我艹直接说。”

    瘦男人笑嘻嘻,说了几句方言,顾之桥听不懂,光看神情像是下流话。

    “那女的,头低下来,腰弯着,就在她老公腿上,动啊动的。那角度那位置,你说在干啥,看得我都硬了好嘛。怎么可能搞错。”

    “人民路彭于晏”笑他:“你,你看人家做广播体//操//你也硬了。再说也可能是角度问题,你那位置又看不到全部。”

    “人都死了,是不是的又不重要,反正那女人不相信,也对你没意思。叫我说,幸亏没意思,否则你就完蛋啦。”

    “完蛋?完什么蛋?”

    “就你这胸肌腹肌,到人家手里不够玩的。那女人看起来就很要,把老公都克死了,你还送上门去给人家采补……”

    瘦男人越讲越难听,顾之桥听不下去,转身刚想离开,就看见几步路外有个男人提着裤子看她。她不免心下发毛,往边上的小店里去。那男人见她走开,三两步走过来,拉开裤子的拉链……

    顾之桥一愣,幸亏她是个女的,要是男的,那男人该不是以为她挨着大树撒尿吧!

    被“人民路彭于晏”和瘦男人一打岔,世界末日般的心情好过许多。

    夜里,顾之桥躺在客栈一米五的床上,哪哪都不舒服。枕头太软,床垫太软,洗澡水太小又不热,五金配件太次,灰擦不干净,老板不漂亮也不会说话,连狗都没有马克吐温贴心神气,万般不及“飞鸟与鱼”半点。

    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她翻个身,看一下手机,没有任何人的消息。

    希望有谁的信息?

    林涵音?林涵音不把她拉黑就不错了,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那么是谁?

    程充和?

    神经病,人家是林涵音的妈,安慰女儿都来不及,哪里会想到问她一句好不好在哪里。

    她是谁,一个路人,还是个听说了很多秘密的路人。

    眼泪落在枕头上,一滴一滴又一滴。

    两年的感情,将来的生活,还有收费改签的机票全都叫她肉疼心疼。

    *******

    回到从小生活的城市,如鱼得水。不管顾之桥怎么抱怨拥挤的交通、如潮的人流、昂贵的生活成本,当她一脚踏进地铁二号线,忽然觉得心落到了实处。这大概是故土和家对人的意义,周遭的一切是她所熟悉的,无论是乌泱泱的空气还是快节奏的生活。

    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足够顾之桥做出决定,拜托同事、朋友留心附近的房子,告诉父母会回家住几天。搬回去是一回事,临时住几天当客人又是另外一回事。借口么总是信手拈来,楼上有人装修,不道德,每天六点开工,晚上九点还在搞,多次投诉无效,找居委会也不行。她睡不好,只能回家住几天。至于林涵音,大家各回各家。

    至于父母是否有自己的猜测,顾之桥无暇考虑。不问,即是没有。

    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合意的房子。幸好回来几天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情也不用出差,顾之桥得以摸鱼找房。

    路轻舟说她:“合租不要,太贵不要,小姐,你这个预算很难找啊。”

    顾之桥趴在办公桌上,做死咸鱼状。这两天她们看过三四套房,不是太贵就是阴森森跟凶案现场一样的房子。要是顾之桥自己去,多半会把那套窗口有树,室内暗沉的房子租下。最多是凶宅,她一身正气就差点钱,怕什么凶宅。

    路轻舟好说歹说把她拖走。“再找找,再找找,万一有便宜的比这好的呢。凶宅很难租出去的。”

    她一再强调:“不要饥不择食。”

    可现在是时不我待。

    作为一个失恋离异人士,顾之桥需要时间和空间舔舐伤口,慢慢复原。住在家里,面对父母,她必须强颜欢笑。

    “不是我说你哦,平时磨叽磨叽,怎么一下子行动那么快,好歹找到房子再分手啊。”

    “那一日,风和日丽,天气正好,老天爷给我劈了一道隐形的雷,就分手了。你知道嘛,我的心好痛啊。走到路口我就后悔了,恨不得马上有人找我回去,但是!没有!一个也没有!我总不能假装接到电话,打过去问你们刚才找我什么事吧。”

    路轻舟哈哈笑,“好了好了,我让江真帮你看房子。中午请你吃饭好了吧。”

    顾之桥一个咸鱼翻身,“我要吃好哒。”

    “吃什么好的?听者有份吗?”顾之桥的上司王总,从会议室慢悠悠出来,平常白骨精一样的人,像是中了化骨绵掌,懒洋洋地站在两人面前。

    王总,大名王汪,名字来源于父母的姓氏,一边一个,谁都不吃亏。连名带姓叫太过滑稽,所以在不是总的时候大家叫她Wanda,现在大家称呼她王总。女人四十一枝花,用在王总身上再妥帖不过。她一手撑在隔板上,很有几分蔷薇花的样子,美艳又凌厉。

    路轻舟不是她的手下,但是大家同一个公司,又是老员工,项目间经常借调,一来二去,也有几分熟络。领导开口,她马上应下:“一句话。”

    三人跑去隔壁楼下东京食尚吃套餐,说是说叫路轻舟请客,实际还是王汪买单。

    点完单,顾之桥定定地坐在那发呆,从大理回来之后发呆就是她的常态。

    王汪扫过她空荡荡的左手无名指,笑了一笑。

    一起工作好几年,大家知根知底,尤其顾之桥一进公司就被分在王汪手下干活,日常出差、加班、团建、统统都在一起。一天二十四小时,刨开睡觉和通勤,相处最多的就是同事,就算再也不想把工作和生活混在一起的人,也难免和同事更熟悉。

    性取向这种东西,在传媒公司不算啥事,随便抬头低头就能见到LGBTQ,除非老板本人是深柜,否则只要你干活,就是爱人兽,大家最多当笑料。

    顾之桥结婚,王汪当然晓得,当时就觉得她这婚结得儿戏,至于她老婆,她也见过几次,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不是一路人。小姑娘漂亮是漂亮的,但是太焦虑,随时随地能把自己和周围人逼疯的那种焦虑。她一直以为顾之桥是见色起意,平常那么懒散一个人,偏偏找个一板一眼进取过头的,不是为色还能是为什么。

    本来要问手下讨手信,见到她戒指没了,王汪便不再提,随口问:“你们听说过失恋博物馆吗?”

    问题一出口,见顾之桥一怔,一口蒸蛋烫到嘴,她又笑出来。

    路轻舟拍马屁。“王总火眼金睛。”

    王汪摆摆手,“不好意思,我不是存心的。最近有个客户,他们之前的业务之一是失恋物品寄存。要是你们失恋了,会去寄存东西吗?”

    “不会。”

    “不会。”

    王汪意外,“那你们怎么处理前任的东西,那些纪念品。”

    路轻舟说:“我没处理过,也没想过这个问题,扔了吧到时候。”

    视线转到顾之桥,顾之桥抬起头,“能用就用不要浪费,不要的东西扔了。干嘛要花钱去寄存,存什么,破碎的心吗?”

    “小桥,你一点也不浪漫。”

    “领导,一个急于找房子的人没有浪漫。”

    找房子啊,王汪了然,但没有接话。她有三不原则,不给人介绍对象,不给人介绍工作,不给人介绍房子,哪怕是信任的下属也不介绍。

    路轻舟问:“这客户是把罗杰陈退回来那个么?”

    说到这件事,王汪有点不高兴,“就是这个,最近联系对方都说人不在本市,过几天回来,也不晓得是不是要换供应商。早知道我就直接派小桥去了。”

    顾之桥连忙摇头。“镶钻杀手都搞不定的人我怎么搞得定,领导,你这是要送羊入虎口啊。”

    “镶钻杀手,侬只促狭鬼,哪里像羊。”夹一只煎饺到顾之桥碗里,王汪说,“这个客户是昇社老板哑姐介绍来的,昇社你们总晓得咯?”

    两人猛点头,四只眼睛齐齐放光,那是渴望八卦的眼神。

    昇社,明面上是提供情爱心理咨询服务的咨询公司,实则提供的是声色服务,女客为主,兼营男客,手下的员工各个都有已经绝版的心理咨询师证书。最绝的是,昇社提供的是可订制的声色服务,人工智能匹配,你想要的所有类型,她都可以给你提供。

    最绝的是,昇社面门在X传媒楼上,足有一层。顾之桥和路轻舟时常能在电梯里见到各色俊男美女。

    如果只是花枝招展跟小明星似的,倒也没什么稀奇。这年头整容改名叫医美,人要改头换面,并不困难。昇社奇妙之处在于,里头的员工会根据客户需求变化,客户想要校园恋情,他们就是男女学生,客户喜欢冷艳御姐、霸道总裁,他们就能是冷艳御姐、霸道总裁……客户要聊哲学、文学,哪怕是天体物理,能有员工可提供相应服务。他们戏称自己是门萨的娼//妓。

    高端订制,高端价位。

    那位客户既然能是昇社哑姐介绍,很有可能是昇社客人,说明对方有钱且有服务需求,所以王总会派出罗杰陈,无论是师奶杀手还是镶钻杀手,至少是个杀手。罗杰陈一向受到中老年妇男妇女的青睐。

    “真不晓得罗杰到底做了啥得罪对方。过两天我再联系一下,小桥,你跟我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终于来了~~~

    久等了,不好意思。

    要了解昇社可以看我的短篇《寻欢》,在公主号邮轮(一只寿头),包好看

    感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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