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机场行李提取处,顾之桥已十分疲倦,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手臂撑在行李车上,无精打采。早上三点半做完方案发给客户和跟进的同事,只来得及睡半个小时就被叫起来洗漱赶早班机。
美容觉?没有的,不毁容已是她天生丽质。别说今年32岁,就是12岁也没这种精力。12岁的时候,顾之桥每天八点入睡,睡足十个钟头才行。
与她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周围同一趟航班的乘客,叽叽喳喳,兴奋不已,说着等下要吃啥喝啥,使她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
林涵音站在行李转盘边,回望拗成歪脖子树的顾之桥一眼,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气再次冒了出来,三两步走过去,低声道:“你什么意思?要是那么不情不愿,干脆就别来!”说到最后,竟有些委屈。
顾之桥晃晃昏昏沉沉的脑袋,忍住火气说:“天天加班到早上,我很困。”
林涵音不依不饶,“谁让你总是拖到最后,拖延症晚期,早点做好不就好了。”
顾之桥闭紧嘴巴,不再说话。
一年半前说好去日本看寺庙,那时两人刚生活在一起,处于彼此适应阶段,有摩擦笑笑也就过去了。谁晓得不过一年时间,激情褪去,耐性稀释,枕边人好像换了一具灵魂,彼此看不顺眼不算,时时吵架。吵着吵着又无力再吵,渐渐变成不声不响,默然以对。日本之行也被换成大理寻亲。
说来可笑,结婚近两年,双方父母都不晓得自己的女儿已经是已婚人士,彼此在对方家长面前以好朋友的身份出现。顾之桥几次提议同父母坦白,哪怕是单方面的也无所谓,是林涵音不愿意。
很长一段时间,林涵音和父亲两人生活。
父亲林建学的想法很古怪:不催婚、不能接受女儿和同性在一起,要说思想古板,他又不反对女儿做单亲妈妈。可能对于妻子和人私奔、独力抚养女儿的他来说,子女才是最可靠的存在。
瞒着父亲偷摸和女人结婚是一回事,告诉他又是另外一回事。毕竟,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
林涵音坚持,顾之桥便歇了劝说的心。她也觉得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没有父母参与也不错,反正自己的生活不会被父母干扰。
那是两人你侬我侬的时候。爱情如此美妙,什么都不需要计较。
从转盘上取过行李,林涵音已调整心情,拖着行李走到顾之桥身边。“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是我语气不好。说好去日本变成大理,又是见那个人,难为你了。”
爱情不在,相处两年的感情还在。
顾之桥接过行李,拍拍她的背脊,声音和缓。“假早就请了,去哪都一样,我无所谓,难为的是你。要是真那么为难,干脆回去算了,最多浪费一张机票,或者我们自己去玩,大理我还没来过。”
“都没做过功课。”林涵音摇头,“想好见她就去见她。当年她抛夫弃女,现在见到我,为难的应该是她才对。而且客栈那么难定,我们预付了七天住宿钱,你看她肯不肯退。”
“如果不舍得房钱,就该直接告诉她,你是她女儿,听说她的消息后,小蝌蚪找妈妈来了。”
“不要。我要给她一个惊吓,看她不认得我,被我说破叫她妈的样子。”
叫妈?明明说的是那个人。顾之桥问:“你确定会叫她妈?叫的出口?”
林涵音生气,“你到底站哪边?”
顾之桥投降,“当然是你这边。我只是想,如果你要吓她,我也可以一起叫妈,是不是效果更好?”
林涵音苦笑。
坐上预定的车子,告知司机目的地客栈,司机欢快地表示他知道那个地方。“飞鸟与鱼嘛,老板是个美人。”为了表现美丽的程度,司机吹了一声口哨。
是老板不是老板娘?林涵音故意问,“那老板娘呢?”
“客栈老板是个女人。”司机笑嘻嘻地说,“听说是个寡妇,在这边好些年,做出名气来了。”
寡妇?意外的信息。
说起客栈老板,司机有很多话想说,“程老板有好几家客栈,你们去的那个,最靠近洱海风景最好,也是老板自己经营的那家。程老板人靓,但脾气不大好,有次见到她拿大扫把赶人……不过嘛凶是凶,很够劲……”
司机每多说一点,林涵音的眉头多皱一点,双手捏着裤子,再捏下去牛仔裤会被她捏出两个洞。偏偏司机谈兴很足,没有闭嘴的觉悟,且话语有往颜色笑话、风流韵事那方面带的意思,顾之桥连忙打岔:“司机师傅,你们这有什么好吃的,什么好玩的?”
司机马上接过话头,源源不断推销起饭店、景点和包车行程,推销的时候不忘顺嘴带几句程老板。
大理,藏龙卧虎之地,不乏名人和明星的轶事,能在一众明星里脱颖而出,能看得出来,司机对程老板念念不忘。好奇之余,顾之桥打起精神,和司机继续游客对话,省得他又把话题转到程老板身上。
寡妇门前是非多,无论林涵音的母亲离开多久,为什么离开,总不好叫一个路人先破坏她的形象。
顾之桥身心疲倦又如此体贴卖力,林涵音感激,挽住她的胳膊靠了过去。这是她很喜欢对顾之桥做的动作。
初见时,在异国他乡,她们行程重叠,偶遇过几次后同坐一班快艇。快艇在水面跌宕,她的心也是,下意识挽住身边的人,紧张之外又有些跃跃欲试,而如今……如今她依旧有一些期待。
这一回,顾之桥没有像两年前那样顺势贴她的面颊低头吻她。
海岛相遇,爱到难舍难离去市政厅登记结婚,她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的?
林涵音想:她们一定是中了邪,跟她私奔的母亲一样。
沿着景观大道一路开去,道路笔直开阔,此时温度适宜,天清气朗,司机一手搁在车窗上,一手打着节拍哼唱起来。
景观大道的尽头是龙龛码头,“飞鸟与鱼客栈”坐落于此。订房网站上介绍过,客栈租用当地白族人的房子,又找来设计师装修,海景房仿佛置身洱海中央。没订到靠海的房间也没关系,靠近洱海有一长廊,客人可随意在长廊和露台喝酒嬉戏。
下车后,拖着行李立在客栈门口,林涵音迟疑。所谓近乡情怯,大概如此。
母亲离开时在上高中,多年没有音讯,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独立女性。
当初为什么要走?走了之后为什么没有联系?现在又不是几十年前,上海也不是不通信号的蛮荒之地,一个电话一句问候,真那么难吗?
对普通人而言,母亲可以生一窝一窝的孩子,而孩子只有独一无二的一个生母。
就算有人从中作梗,就算林建学有一万个方法阻止母女相见,作为生母——拥有充足资源的生母应当也能找出一种方法来见到女儿,除非她不想。
千言万语,十万个为什么。
顾之桥不去催她,随意打量,客栈外墙是白族特色的白色墙壁,角角落落是飞逸而出的鲜花。门口音响里放着沙沙的爵士乐,显出客栈主人与别家不同的品位,为本就闲适的气氛添一分慵懒。
“Let\'s start from here lose the past(让我们重新开始,忘记过去)
change our minds we don\'t need a finish line(改变心意,我们不需要画地自限)
Let\'s take this chance……(让我们把握机会)”
一声声 \"Let’s start from here\" 宛如魔咒,顾之桥不禁想:难道是个信号,此行预示她们可以重新开始。
就算结婚是昏头,一开始的爱情不是。
可重新开始?
顾之桥叹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令她身心疲惫。她们各有坚持,各有棱角,要完全磨合付出的代价太大太大。与其说是磨合,更像是折磨。
除却爱情,她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抬头,云淡天高,通透澄澈,使人精神一振。顾之桥深吸一口气,空气里也有一股自由的味道。
一瞬间的功夫,她就爱上了这里。
如果她有钱到衣食无忧,也要在这里开一家客栈,只接待有缘人。
“走吧,小桥,我们进去。”林涵音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我们进去。”
行李箱的轮子滚过石板路,发出咯哒咯哒的声音,像极了林涵音此时的心跳。
“小桥,你刚想什么那么出神?”
“噢,我在想在这里开客栈不错,有钱了我也要在这开客栈。”
“知道开客栈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事情?要面对多少不同类型的人?你这个人,和沟通客户都嫌麻烦,还想开客栈?一天天的就别想入非非了,脚踏实地。小桥,你都32岁了,还做17岁的梦呐。”
每次那么扫兴。明明只有28岁,弄得跟82岁一样啰嗦,就不能在她做梦的时候让她好好做梦?
顾之桥不快,但看在林涵音即将见到母亲的不安上,不和她计较。
不知是否因为旅游资源过于充足,西南地区的待客之道基本属于国内平均水平。大理,尤其是靠近洱海区域,如双廊,客栈服务可谓冷淡至极,越是网红客栈,服务态度越是不如人意。
相较于那些客栈,“飞鸟与鱼”显然经过良好培训,见到有客到,客栈小妹立刻迎了上来。
顾之桥心道:这才对嘛,不需要你们像海底捞那样,但是起码把客人当作真正客人。
登记住房信息后,两人喝着迎客茶东张西望,顾之桥问:“你们老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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