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没见到程充和,钱今和蒋悠悠在前台说话,马克吐温趴在沙发上睡觉。爬半天山,就是大长腿的狗也吃不消。
钱今不复刚才的紧张,圆脸笑眯眯的,指点顾之桥和林涵音古城吃饭、坐车攻略。
走到门口,顾之桥想一想,折回来盯着钱今看。
钱今给她一个假笑。“没带钱包?古城里可以手机支付,支付宝、微信都可以。”
“没事吧,需要我们帮忙吗?”
她问得没头没脑,钱今愣了一下,眼里浮现一丝暖意,答得很快,“没事,你们去吃饭不用在意。”
“噢,是希望我们不在啊?”
钱今笑了一下,给她一个白眼,意思也很明确:就你话多。
不问始终惦记,问过心安理得,顾之桥从善如流,继续和林涵音的约会。
到古城天色尚早,不到六点钟的光景,林涵音对饵丝、饵块、乳扇之类的小吃没什么兴趣,两人直接往人民路走。人民路地势较高,天气晴朗的时候,能看到道路尽头的城镇和洱海,有种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的感觉。
顾之桥欢喜站在路中央眺望远方,“看,像不像一处彼岸。”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林涵音只隐隐约约看到房舍和海的轮廓。“我们刚才就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她不懂她的欢喜和憧憬。
“像是打RPG游戏,我们到了任务的一个点,主角忽然发现,那就是她一直以来寻找的远方。”顾之桥试图引导她。“那个村庄藏着宝物。”
“然后呢?”爱人喜欢编故事,林涵音由得她。
“然后——主角朝着那个地方进发,走了三天三夜,依旧能站在街道上看到远方,之后是七天七夜。那是个只能无限接近,却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林涵音不喜欢那样的地方,“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不不不,不悲伤。那个地方可能随时出现在主角的身边或是下一个转角。”顾之桥的眼睛仍然有光,嘴角含笑,好像看着什么好地方。“重点不是抵达,而是有这样一个地方。”
林涵音拉她的手,“小桥,你说好吃的那家店在下个转角吗?我饿了,你不饿啊。”
顾之桥从石墩上跳下来,“在你的身后。”
苍洱春,游客皆知,LP推荐店。程充和提过这家的炝螺肉味道特别,其他菜色无功无过,没有因名气响而欺客。店面不大,淡季的缘故客人不多,两人进去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
在大理点菜,门口有实物可看,对于不认识菜的她俩来说,还是看菜单更为直观。两个人点了酸辣鱼、炝螺肉、三花炒蛋、炒水性杨花和米酒。
“你怎么顿顿要吃水性杨花,是不是这菜格外符合你的属性。”在吃食上,两人没什么分歧,对新鲜事物不是特别热衷,喜欢的菜多吃几次也不会嫌腻。
给林涵音倒上米酒,顾之桥说:“水性杨花是我这辈子求而不得的美德。”
淡季人少出菜快,说笑几句的功夫,炝螺肉端了上来。比别处多一味薄荷,去腻的同时使口感更为清新丰富,为这每家店都有的菜增添非凡魅力,实乃点睛之笔。
“你妈推荐的不错,味道很好。”顾之桥赞不绝口。
“你出门前回去,借口拿东西,没见你拿什么出来,是不是做好人去了?”结婚两年,摩擦不断,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火眼金睛,蕙质兰心。”
菜逐一端上,服务员见客人没有需要,便到门口与人八卦。每天守在店里,左右不过一座古城,自然要把城里的八卦打听清楚,否则这日子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八卦不分地域,清一色张家长李家短,不是钱便是色。
二人觉得有些聒噪,对望一眼,均是一笑。
声浪忽然低了下来,顾之桥张头看去,有个人高马大的小哥推着小车从店门前经过。从侧面看,身形健硕,五官颇为英俊。
“看什么呢?”
“人民路彭于晏。”
小哥刚走过,八卦之声再度响起。
“哟,小杨出来摆摊了。”
“好几天没看见他了,杂个事。”
“你还没听说啊,他跟他老倌看上同一个女人,天天往人家跟前凑。儿子看到老子,老子看到儿子,一对眼,发现对方是情敌。”
“买买,他妈还没死呢,老倌真敢啊。”*1
“可不就是嘛,老砍头。呐个女人也厉害,老呢小呢一个都不放过。后来也不认得杂个回事,老的打小的,小的还手,这不,在家歇了几天。”*2
“家里的老奶呢。”
“闹翻天啦,逮着老砍头一顿狠揍,差点掀了房顶。听说没,要闹到那女人家去呢。”
“呐个女人是干杂个的?”
“寡妇,码头开客栈的。”
他乡异地,听一耳朵八卦佐餐好玩,如果八卦的主角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你认识的人,就没那么好玩了。眼看着林涵音脸色铁青,筷子吧嗒一声搁置在案。顾之桥的心随之咯噔一下。
服务员八卦的声音暂歇,同时朝店内看来,发现没有叫她的人,两人又叽叽喳喳说起来。无非就是寡妇实在是有本事,几年前在村里搞客栈,赚了一票,前头死了外国老公,后头有各种村里村外的追求者,到底是国外来的。
这下好了,百分之八十立刻变成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顾之桥当机立断,“老板,买单。”
林涵音却好像大惑不解,“干嘛?”
“回去啊,你没听说那个老奶要闹到那人家里。”顾之桥这才发现,林涵音生气的点似乎和她想的不一样。
“你确定是她?”
“外国老公、死了,寡妇,码头开客栈,还能找出第二家?就算能找出第二家,还能有个老的小的都看上的老板?”
“那,那老的小的都看上的多了。”林涵音双手交叠在胸前,靠着椅背,一摇一摇,“你出门的时候不是问过,人家不需要我们。”
是,不止不需要。
顾之桥没猜错,程充和怕是希望她们玩到越晚越好,最好什么都不晓得。分别多年的女儿寻上门,母女才续旧情,哪容许狗血破坏。
然而就是那么造化弄人。
走出饭馆,往可以行车的大路上走。这一路,风言风语,就好像大家说好了一样,同一时间,同一个八卦。
顾之桥觉得不对劲,竖起耳朵认真听。
赶了个巧,那个女人去客栈闹,老公追在后头不算,儿子一听说,大呼一声不好,踩着小车就走。
小城小地方,平时风平浪静无趣得很,突然来一场六国大封相,自然人人津津乐道。
林涵音问:“刚走得那么急,催命鬼一样,现在怎么又磨唧唧的?”
现场版和回放版有差别。而亲生女儿的加入会否使事情更加复杂,顾之桥不知道。
“总归是你妈。”她说。
“是咯,总归是我妈。叫车吧。”
幸好司机的消息没有灵通到这份上,要是这时候再来个暧昧眼神,以为她们追着儿子去,或是特地赶去看八卦就太尴尬了。
还没到客栈门口,已经能看到门口零零星星站了不少人,对面小楼里还有人站在窗户边、站在屋顶上看。
最后百分之零点一的侥幸荡然无存。
她们到的刚好。
“人民路彭于晏”只快她们一步,拖着个看起来六十来岁的女人,边上站着个干瘦老头。不是心理作用,干干瘪瘪怪猥琐的。
女人骂骂咧咧,中气十足,被一米八的小伙子抱住仍能气运丹田。
“烂屎,你杂个那么曹耐!老倌死了不老实做买卖,成日里勾引男人,也不看看自己几岁了,见个小伙子就往上扑。你倒是不挑嘴啊,老呢小呢一个不放过,见个年轻小伙子,你也搔首弄姿抛媚眼!烂屎!自己没男人了,老往人家家里看,这是到我们这找补来了啊。你个烂屎!一天天个风骚样,谁知道你家的老砍头是怎么死的。沟逼,你个烂屎。”*3
简直就是雪姨草莽升级版。
程充和站在客栈门口,无奈地看向“人民路彭于晏”,十足傅文沛模样。
“小杨,总算来了,把你妈带回去吧。”
小杨羞愧难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程姐……”
女人一听她儿子一口一个不好意思,哇的一声哭喊起来,“我怎么呐么命苦啊。老砍头,你死哪去了,滚出来,你说,是不是那烂屎勾引你。”
之后又是烂屎沟逼循环播放。
旁边起哄的、劝架的、看戏的、小孩子的哭声、狗叫声,各种乌泱泱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林涵音被那泼妇的架势吓得不轻,揣着顾之桥的手不放。大城市长大的人,从小品学兼优,跟人讲道理没问题,碰到撒泼的,千言万语不知从何骂起,尤其对方每句话都朝着下三路来。她想说啥,都说不出口。
顾之桥实在听不下去,大喝一声:“放你妈的狗屁,闭上你的鸟嘴,死老太婆,狗逼贱人。”
路见不平一声吼,别说围观群众,就是林涵音也傻了,认识两年她从不知道顾之桥还有那么大嗓门。
万事开头难,既然跳出来,热血冲头,顾之桥指着泼妇便骂:“自己看不住老公还要骂别人算什么本事。看看你老公,长得獐头鼠目,好意思说人家勾引他,勾引他能干嘛,你说能干嘛。看你就知道,你老公哪哪都不好用。”
女人呛了一下,又要嚎。
才一张嘴,顾之桥又道:“快闭嘴吧你,嗷嗷嗷的,知道的晓得你在撒泼,不知道的以为你克完老公克儿子,死了一户本呢。”平时说话轻声快语,声音也不算高,这时不知道哪来的能量,居然字字句句盖过那个女人。
她不顾人家小哥一米八,胸肌腹肌一块不少,一个起码能打她十个,指着他就说:“你那么大个子,光会说不好意思有个屁用,把你老娘拎着走啊,杵人家门前干嘛,好看啊。就算你喜欢别人,有这种喜欢法嘛,你是爱人还是害人啊。”
说完又一脸语重心长说回那女人。
“这位大姐,你这样我们很困扰的好嘛。请你好好看好你老公,不行就打断他的腿,切下他的□□,这样肥水不流外人田。至于你儿子,不舍得他找别人你就自己上,用你做妈的柔情包裹他,安慰他,推倒他。到人家门前骂个屁,想3p啊,回家自己玩去呀。”
一声哄笑接着一声哄笑。
看戏的多是附近邻居,平时和程充和关系不错,帮腔劝说父子和女人快点回去,没道理站人家门口骂人。
“啊~~~啊~~~~”女人仰天长啸,要不是她儿子死死抱住她,她非得上演一出甩手甩脚原地晕倒的大戏。
“嗷——”犬声尖厉。
马克吐温一下子从客栈里飞扑出来,站在顾之桥身前,背脊竖起,对着敌人露出尖尖的利齿。
要不是程充和反应快叫住它,它怕是会直接扑上去咬人。
这时,林涵音站了出来,面无表情,目光冷冷地盯在“人民路彭于晏”脸上,质问道:“我妈勾引你了吗?”
突如其来的女儿再次引爆众人。
“人民路彭于晏”不负他如“第一炉钢”般阳光的外表,垂下头。“没有。”
“那还在这里干嘛!等着我报警嘛!”
“人民路彭于晏”竟朝程充和看去。
所有的目光一时全都集中在程充和身上。
她眉头紧锁,走到林涵音和顾之桥身边,苦笑着说:“这位大姐,你误会了。我只见过你先生几次,和他没有瓜葛。小杨每次来都是给客人送果汁。”
女人哪里肯听,张口就来:“烂——”
“人民路彭于晏”捂住他妈的嘴。“够了!妈,别闹了。你丢得起这个人,我丢不起!我们回家!”说完,再次对程充和说对不起,连拖带抱带母亲离开。
那个形如魏无牙的父亲,全程如同一块背景板。
这场大戏,来时如疾风骤雨,去时亦戛然而止。
围观的众人默默褪去,热闹的客栈门前只剩下三人一狗。
林涵音的脸色不好看,目光冰冷,充满质疑,转身往客栈里走。
程充和跟在后面,欲言又止,这还是顾之桥第一次见到她流露出软弱。
她来不及想是不是怪自己太多事,不回来什么事都没有,快步走到林涵音边上,去扯她的袖子。
林涵音将她甩开。
她再次拽住林涵音的手臂。
林涵音怒道:“有话你就说,刚才骂人不是很利索,嗓门能盖过泼妇。现在拉我干嘛!”
顾之桥指着喉咙,做出要哭的表情。
程充和叫她:“顾小姐,你……”
我我我——
顾小姐很努力地想发出一点声音。
顾小姐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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