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这人别看年纪小,能力确实不错, 没过多久真给容乐找来了几个人。
容乐打眼一瞧, 看起来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 身上穿着粗布衣裳, 身材细瘦,还留着一把胡须,一看就是穷书生的模样。
赵二悄悄跟他说了, 像是那些冲着科举去的读书人是不屑花费时间写戏本的, 只有这些读过书识过字, 耗费了半辈子光阴还是没能考出门道, 最后只能息了科举的心, 靠卖弄笔杆子赚几个钱的穷书生才会去做这档子事。
毕竟写出来的戏本要卖给戏班子, 而戏子算是下九流。
容乐倒是不在意这个, 反正这些人本就是为了混口饭吃, 那么他就直接拿银子当敲门砖,不信他们不给他好好写。
容乐做事雷厉风行, 直接就和他们说, 让他们在三天内交出来一部情节曲折,人物鲜明的作品来,“不拘题材, 不定字数, 只要能把故事讲清楚即可。交上来以后,每人能拿三钱银子的润笔费,若是被选中了留下, 每个月底薪一两,有提成,上不封顶。”
几个人原本还不太看得上容乐这个年纪轻轻的老板,但是容乐这话一说出来,他们顿时眼睛都开始冒绿光。
这个价钱绝对不算低。
在大周朝,普通人家一年的花费不会超过二两银子,京城算是花销比较大的地方,但也是在三四两之间。
这些书生辛辛苦苦耗费心血写出来个戏本,拿到戏班子去卖,撑死了赚上几钱银子,但他们却要花上半个月甚至一个月的时间来构思。
他们唯一的指望就是自己写的本子能一炮而红,这样他们今后写出来的戏本就有着落了,不用再让人家挑,而是会被别人争着抢着要。
只是这样的几率太小,写戏本子的书生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京中出名的戏班子就那么几个,而能被人口口传颂的好戏本几年才能出一个?
估计也就比金榜题名简单点儿。
容乐的提议一说出口,这些人马上点头答应下来,保证绝对写个好故事。
转眼就过了三天,这天容乐刚到书店,就被那几个书生围了起来。
容乐一看天色,只觉得这些人为了钱真是够拼的。因为今天有事,所以他特地起的早,他醒来的时候,万俟峥还在床上睡着。
他知道万俟峥睡觉轻,所以看他睡得香不舍得吵醒,自己默默地摸去了外屋洗漱吃饭,待收拾妥当以后,带着李元出了门。
结果还是被人堵在了书店门口。
反正近段时间书店没啥进账,他索性让掌柜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出来,然后带着这几个书生去了后院的厢房。
三天时间写出来一个故事在容乐看来不算难,毕竟他又没列出来具体要求,只要言之有物就行。
当年上学,考试的时候他半小时就能编出一篇八百字作文呢,不比这些书生更难?
可是当这几个书生把自己写的成品交上来的时候,容乐还是不由皱紧了眉头。
把作品拿过来的第一时间,容乐先扫了一眼字。所谓字如其人,这种说法虽然有些片面,但是字迹在一定程度上的确可以显现出一个人的性格、心理、情绪等特点。
比如万俟峥,他的字看似无力,但实则刚硬,颇有风骨。
这几个书生的字只能说是工整,至于风骨那是不可能有的,唯一有一个看起来颇为端秀。
容乐为此抬头看了那人一眼。
对方身量瘦小,被几个人一挡,几乎看不见人影,身上穿着的衣服不知是不是他自己的,并不合身,太过宽大,他只能在中间折了一下,然后拿腰带紧紧地扎起来,看起来有些臃肿。
容乐本就是临时起意,没看清对方也不在意,而是低下头继续把心思都放在了这几个故事上,一目十行地看完,总共花费了不到几分钟。
他将看过的作品放到桌子上,手指不断地摩挲着下巴。
他的确有些选择困难,但是如今这般为难却不是因为选不出来,而是因为都太差了,他反而找不出来哪个更优秀。
最后,他挑挑拣拣,从中挑出了两个本子,有些嫌弃地说:“这两个人留下。”
赵二很会看眼色,忙给另外几人递上银子,然后要领他们出去。
不料其中竟有个书生将袖子一甩,非但不往外走,反而还站定在容乐面前,他一脸不忿,“不知公子挑选本子的条件是什么?”
他是这几个人中名气最大的一个,曾经卖出过一部脍炙人口的戏本,只可惜那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
靠着那个戏本,他后来写的戏本不等完成就会有戏班过来预定,让他赚了不少的钱。
可惜,自那以后,不知为何,他的本子再也没大热过。
于是过来定本子的戏班自然越来越少,直到如今,他新写完的几个本子竟然到了卖不出去的地步。
先前赵二找人时,他本不想参加,但是一听到价钱,让他不由得心动。
他本以为凭自己的资质,被选上十拿九稳,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落选了。
而选上的两个人,一个最近小有名声,另一个甚至还是个新手,是他从未见过也没听说过的人。
落选的人虽然也能拿到银钱,但只是一锤子买卖,而且还只有三钱银子,但若是选上,可是每个月有一两的月钱!哪个多哪个少,傻子都分得清。
他看容乐年纪小,于是犯起了混,只觉得能凭自己倚老卖老压对方一头,于是指着那个瘦小书生道,“小公子想必很少看戏,竟然能选中这么一个从未写过戏本的新手。”他嗤笑一声,“这人只怕连唱词和念白都分不清吧。”
那人被他这么一说,脸都涨红了,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容乐最讨厌有人拿年龄说事。按理说到了这个世界,让他平白年轻了十岁,他该高兴才是,但看着自己比万俟峥还矮一个头的身高,软绵绵没有一丝肌肉的身体,和瘦巴巴的弱鸡身材,他实在是很怀念自己的现代身体。
他看着对方趾高气昂的模样,懒得和对方争论,平白自贬身份,赵二却不能让那人这么跟自家主人说话。虽然他没念过书,不懂什么主辱臣死的大道理,但也知道作为下人,他不能让主人在别人面前跌面。
于是赵二直接一叉腰,指着那老书生的鼻子道:“你在这里装什么大瓣蒜!放眼京城,谁不知道你除了《梅花园》,写的其他本子都是狗|屎一堆。就连那本《梅花园》还是借着当年端王新建梅园的东风才吹起来的。靠一个《梅花园》吃了十年老本,现在眼瞅着老本吃光还以为自己多厉害呢!用不用我把那些戏班子私底下骂你的话全都讲出来啊?”
赵二本就没念过书,小小年纪出来打拼,所以骂人也是大白话。但正是因为这样,却顶得那人说不出话来。
那人自诩为读书人,自然说不出和赵二一样的话。指着赵二手指头在空中抖了半天,也没反驳出一句,只气得胡子一颤一颤的,又一看剩下的人都在看好戏,觉得丢了面子,又气又急,一甩袖子掩面走了。
临走还不忘把那三钱银子揣怀里。
剩下的人里本来也有不甘心的,那老书生出头跳出来,他们虽然没应和,但想着能借此再多要点银子,结果没想到那老书生被赵二几句话揭了老底,灰溜溜走了。他们自认为骂不过赵二,又不想在人前丢人,于是拿着钱赶紧走人。
于是没一会儿,院子里就剩下了容乐、赵二、李元,和那剩下的两个人。
容乐先不急着跟他们讲有关本子的事,而是问了他们的个人信息。
两人一个叫冯宾,一个叫沃春池。前者是对写戏本有兴趣,前段时间京城中流行的《捉书记》就是出自他手;后者家境贫寒,自觉不是考科举的料,于是在这次落第后,开始试写戏本子。
冯宾的优点很明显,他写故事逻辑清晰,情节流畅,语言还算生动,在这几个本子中是第一等,这也是容乐留下他的原因。
但是缺点也很明显,内容老套,剧情干巴巴,缺乏起承转合,读下来像是白开水。
至于沃春池则和对方正好相反,能看出来对方的文字功底也不算差,但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写戏本,情节生硬,主线不清楚,不过故事里倒是有几个小亮点很有趣。
不过总体而言,瑕不掩瑜。
而且说实话,容乐更喜欢这种优缺点明显的人,更适合他接下来的想法。
他首先拿起了冯宾的本子,“你觉得你这个本子写得哪里好?”
冯宾一愣,犹豫了一下,“故事完整?”
冯宾这个人和他的文笔一样平淡。他是家中二子,父母不指望他能继承家业,他少年时读书不刻苦,自己也不想靠科举成名。家庭不是大富大贵,但小富即安,没有什么大的追求。
写戏本子算是他难得的兴趣,那本小出风头的《捉书记》本是他的练笔之作,当初随便卖了几钱银子,他都没想过竟然能小火一阵。
不过尽管如此,他却并没有因此而自负自大。因为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那个本子是怎么火起来的,只认为是自己运气好。
所以,当容乐直白地问他,自己写作的优点时,他一时竟答不上来,只能随便说上一个自认为贴切的答案。
容乐倒是被他的实诚话给逗笑了。
他将那本子放在一边,点点头,“你说得对。但是就是因为逻辑太清楚,情节太顺畅,反而让人没有读下去的欲|望。”
容乐道:“一个故事,看到开头就能让人猜到结局,而且中间的情节全都在意料之中。你觉得会吸引到大家吗?”
他敲了敲桌子,“你要有转折啊!有高|潮啊!”他将那几张纸拿起来,翻到故事中间书生和那位一直暗地里帮他收拾家务的女子相见的地方,“你看,这本来应该是个吸引人的地方,但是你写得太干涩了。”
厢房里正好有桌子,容乐让赵二拿了笔墨纸砚过来,对冯宾道,“你在这里重新写一段。”
冯宾为人性格温和,容乐看起来年纪就不大,而且一上来就指出了他写作上的毛病,按理说有些傲气的人都会不服气。可他非但没因为容乐的年龄小看对方,反而真的仔细揣摩容乐说的话。
他毕竟有些灵气,只是以往虽然知道自己的写法有毛病,但是一直找不出来,如今被容乐一提点,顿时豁然开朗,拿起毛笔在纸上刷刷写了起来,没多长时间就写满了一篇纸。
容乐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为了避免打扰到对方,只让李元去买了点心回来,他坐在一旁邀请沃春池一起喝茶,没再出声说话。
等到冯宾写完,容乐这顿下午茶刚好吃完。
他将手中杯子放下,让赵二把冯宾新写的情节拿了过来,重新读过。
然后他的嘴角抽搐了起来。
“这日陈生假装熟睡,子夜时听闻房中淅索声,他悄悄下床,终于在书房见到了未曾谋面的佳人。那女子被他发现,娇呼一声,害羞带怯地便要躲开,却被他一把抱入怀中。……”
容乐看着满眼的“娇|喘”、“雪腮”“青丝”“汁液”,只觉得对方应该是理解错了什么。
或者是他没说清楚?
他想看到的是情节高|潮,不是这种高|潮啊!
他颤巍巍地将那几张纸放下,转头看向冯宾。
只见冯宾满含期待地看着他,仿佛是想再听听他的看法。
容乐的表情一言难尽,他恨不得以手掩面,没想到面前这人看起来浓眉大眼的,写起小黄蚊竟一点都不羞涩,甚至能称得上酣畅淋漓,肉香四溢。
幸好他在现代也算是看了不少重口文,没因为这几张纸露出不得体的情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以夸奖为主,“写得不错,就是还要继续精雕细琢。”
他一脸难言,心中无奈叹气,看来他是要在搞簧色上一条路走到黑了。无论是赵二找来的春X图还是冯宾写的小黄蚊,其实都异曲同工。
要说这种文化也算是人民喜闻乐见的呢。不然掌柜是怎么凭着几本春X图维持住书店这么多年的开销?
他和冯宾定下契约,今后每个月都要至少写出一个本子,每月月钱一两,若是故事出版印刷,每卖出一本还能再得一分利。
冯宾没想到待遇竟这般好,一开始还想拒绝,他摆摆手,“这月钱够多了,不用再给我分成。”他只觉得受之有愧。
容乐能看出来对方是真心实意的,而不是欲拒还迎,所以他更不想占这老实人的便宜,好水歹说,还是定了下来。
冯宾本是把写故事当成兴趣爱好,没成想还能赚钱,也是十分喜悦。就是觉得这钱太多有些烫手。
容乐先提前发了半个月的月钱,然后让冯宾将这个本子拿回去修改,扩写到五万字,并提前跟他说明,“我这人可不会放水,看到不合意的地方肯定还会让你继续改,你别嫌烦就成。”
冯宾连连点头应下,兴高采烈地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握着银子离开了。
容乐这时才终于把目光放到沃春池身上。
这人一直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脸,本来身形就瘦小,再这么一缩,存在感一下子变得特别低。
等到屋里就剩下这么几个人,才终于显出他来。
这人看起来胆子不大,抬眼偷偷看了一眼容乐后,就又低下了脑袋,容乐倒是因那一瞬看到了他的脸。
比想象中年轻得多,看起来才二十来岁,按理来说正是参加科举的好年华。
容乐想到就这么问了,没想到对方却苦笑了一声。
只见沃春池将头抬起,转过去了一半脸,容乐才发现,对方被头发挡住的左半边脸上有一个青色胎记。
沃春池道:“我这张脸就算是去科举,也没什么出路。”
科举选人讲究“身言书判”,身须体貌端正,言须举止得体,书须楷法遒美,判须文理优长。也就是说,就算卷面优秀,但是到了面试这一关,长得不好看会被直接刷掉。
沃春池长得并不算差,但是有了这个胎记,面试肯定是过不去的。
沃春池又道:“我自幼丧父,是靠娘艰难拉扯大。如今我娘身体不好,我身无所长,幸好识得几个字,只能卖弄文笔,看看能否赚些医药钱。”
赵二找来的都是这条街上的熟人,各家的情况随便一打听就清楚。
容乐不认为沃春池敢说谎,不过能在他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代表对方不像他表现出来那么无害。
估计是看到了他对待冯宾的态度,认为说实话会得他青眼,于是才把自家情况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不过这也无妨,容乐不介意手下人有自己的小心思,只是别动歪心思就成。
小聪明用好了是机灵,用不好就是蠢。
他将沃春池的本子拿起来,又翻了一遍,还是觉得文笔生涩,情节不通,只有一笔好字赏心悦目。
他这次说话不留情面,直接道:“你这个本子,没什么可取之处。”
沃春池脸色有些白,但倒是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容乐心中暗自点头,心态不错,于是又道:“不过我本来就是想找个从来没写过戏本的人,所以你合格了。”
沃春池抿了抿唇,这时才低声道:“公子应该不是想找人写戏本吧。”
就如那位被讽刺的老书生所说,他只是个新手,对戏本并不了解,只是去借了几个本子,根据人家的体裁,生搬硬套了一番。
若是容乐真的想要好的戏本,自该去找有经验的人,而不是留下他。
而且根据容乐先前和冯宾的对话,他对此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只是还不能确定而已。
容乐本就没想隐瞒,于是痛快地点头,对他道,“既然你在设定情节上是弱项,那就扬长避短。”
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沓纸,递过去,“你根据这上面的简述进行扩写,人物设定和背景都已经列好,你只要往里填充细节就行。”
沃春池将纸张接过,打开一看,眼中透出惊讶。这分明是纲领一般的东西!上面早已罗列出了各种设定,事无巨细,故事足够完整,他只要随之扩充就好。
而这对他来说并不算难。
容乐和他签订的契约与冯宾有一点不同,提成上少了半分,对此沃春池也清楚是因为什么。
冯宾是根据自己的心意写下故事,容乐只需要提出建议,从中加入更吸引人的地方即可,归根结底还是冯宾自己的创作。
而他根本是按照容乐给他的这份大纲进行扩写,不需要他动太多的脑筋就能完成。
但尽管如此,这对他来说还是一笔巨款。
先不说那所谓的提成,就是这每个月一两银子的月钱,就足够他为娘找个好大夫,抓几副药,好好调养身子。
他跟容乐谢过,揣着那一沓大纲走了。
于是厢房中只剩下了自己人。
容乐总算不用再挺直腰背,装出一副贵家公子的模样,懒懒地摊在椅子上。
一天之内找到两个合心意的人,容乐对此颇为满意。
反而是赵二觉得有些肉痛,钱还没赚到,先撒出去了好几两。他和掌柜干成一单“生意”差不多也就能赚这些钱。
容乐看着他丧眉搭眼,心觉好笑,问他:“你们之前那生意还做么?”
赵二道:“隔三差五做一回,现在咱们书店人多口杂,怕传出去以后,惹来官差。”
容乐点点头,“虽然现在多了租书的进项,但也别把原本攒下的人脉断了。”
他这话没有明说,但赵二的脑子一转就能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顿时连连保证,自己不怕苦不怕累,肯定会继续为店里的收益努力。
然后他就又偷偷给容乐塞了一本画集。
容乐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样,无奈收下。
回府的路上,容乐在马车上把那画集拿出来翻看。他的身份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赵二送给他的这本画集还是龙阳为主。
只是这次可要比上次精致得多,竟然是全彩页版,上面的人物栩栩如生,神态清晰,就连衣物和身体线条都无一不精。
容乐看了两眼就赶忙收起来。
一时心扑通扑通的跳。
他不由感叹,论起来,还是图画给人的冲击力更大啊。他看冯宾的小黄蚊能做到面不改色,可是换成这东西就不成了。
回到屋里,正好万俟峥不在,容乐连忙把那画集放到床头的柜子里,和原先那本放在一处。
他这一天也算跌宕起伏,眼看事业终于要步上正轨,心中激动难抑,连忙拿出了笔墨纸砚,决定把今后的商业大计列出个规划来。
于是等到万俟峥回到房间,看到的就是容乐正在奋笔疾书的模样。
万俟峥只知道这些天容乐也不知犯了什么毛病,连院子都不逛了,整日闷在屋里不停地写东西。
他因好奇拿起来看过几眼,容乐并不阻止,但他只能看出来那是类似戏本子之类的玩意。
他当时便道:“这些东西你交给府里的闲人去写,不用自己动笔。”
这年头但凡家中有些闲钱,都会在府上养着自家的戏班,甚至有些大族为了表示财力,还会养不止一班。平时闲来无事听听曲,或者请人时命他们出来表演一番。若是唱得好要看赏,能被客人夸奖,主人面子上也有光。
端王府自然不会落后于人。
尽管端王是个不就藩的王爷,算是被软禁在京城,但他的藩地又没被圣上收回,每年藩地上的进贡可不是小数目。
所以他养的戏班在京城里也算是首屈一指。
对于这些贵族来说,戏子就相当于是玩物一样的存在,他们是不会自降身份和对方混在一起的。
万俟峥只以为容乐年纪小,原本又在长兴侯府不受重视,不了解这些事,所以才提醒一下。
容乐却道:“我这就是列个大纲,又不是要自己写。”
容乐清楚自己的斤两,他写文案还成,但要写小说,那就有点难了,至少他是做不到日更几千,笔耕不辍。
这要是在有电脑的现代还算容易,可在古代那可是实打实的费手腕子。
万俟峥也知道他每日待在小院中无事可做,只当是他写来打发时间的,于是提过那一次后就再没说过。
前两天他见容乐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日程,还以为这阵终于过去,不料今天竟又开始了。
他不由道:“你最近给侯夫人写信了吗?”
容乐正沉浸在自己的商业宏图中,满脑子都是飞来飞去的银子,听万俟峥的话像是神游太虚。脑子一断,手中笔尖一停,在纸上滴出了一个墨点。
他“呀”了一声,这才回过神,连忙先把笔放在一边,然后将染上墨迹的白纸拿起来。
端王府中的纸是上好的白宣,触手光滑柔软,那墨痕太大,穿透了好几层纸。这样有污渍的纸是没法再用了,容乐心疼东西,觉得就这样扔了有些浪费,放到一边想着可以用来练字。
好不容易把桌上一滩折腾完,他才回问,“你说什么?”
原来他刚才没听清万俟峥的话。
万俟峥对待他一向不同,好脾气地又重复了一遍。
容乐一拍脑袋,发现自己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忘在了脑后,于是连忙拿起笔开始给侯夫人写信。
先前出了柳家那档子事,听容析说,侯夫人虽然没明面上说他的不是,但那段时间在府中脾气可不太好。好在二夫人为人本分,自从容乐出嫁后,更是每天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让侯夫人就算想找事都挑不出毛病。
何况那时侯夫人娘家出事,她自然也是忙成一团,还被长兴侯训斥了一番。
毕竟长兴侯府和柳家有亲,柳家丢了脸,长兴侯也是面上无光。
长兴侯性格绵软,以往侯夫人在府中只手遮天,飞扬跋扈,但是一旦侯爷生气,就连侯夫人也要退避三舍。
毕竟在这个时代,夫为妻纲,即便侯夫人再怎么泼辣,还是要给丈夫几分面子。
为此,侯夫人这段时间比较消停,难得没时间去找容乐和容析的麻烦。
容乐对此乐见其成,只是他也知道,等侯夫人回过头,肯定是要报复回来的。
她不敢对端王世子呲牙,对容乐这个出嫁子也鞭长莫及,但是收拾府上一个妾室还不容易?
所以容乐对待侯夫人只能更加驯服,要表明整件事和他无关,只是世子觉得折了面子,才给了柳府一个教训。
容乐在信中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不但按照侯夫人的吩咐,对万俟峥每日在王府中的行程事无巨细写得一清二楚,同时还点出了自己虽然嫁给了世子,但世子对他并无情意。
柳家这件事还是他后来才听说了前因后果,世子并没有向他透露过消息,所以他没能提前给侯夫人传递消息,也没能阻止世子。
容乐发现自己编瞎话的能力与日俱增,这样一封满篇鬼话的信竟能让他写得既煽情又悲切,好像他因为没能帮到侯夫人而多么难过痛苦。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也不算说谎。
万俟峥背地里做的事他的确并不清楚,万俟峥手中有什么势力他也一无所知。
至于柳家那件事,万俟峥只和他提过一句,还是后来他与容析见面后,容析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和他讲清。
唯一的谎言大概就是最后的道歉和悔意,容乐必须要承认,自己当时知道的时候都要乐开花,是因为容析在面前,才勉强忍住,没笑得满地打滚。
他不介意在侯夫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无能,因为在侯夫人的眼中,他本就一无是处。
这是他从万俟峥身上学到的。
所有人都认为万俟峥自那次受伤后自暴自弃,喜怒无常,于是万俟峥便把它们全都表现出来给大家看。
明明残疾对他来说是个致命缺憾,但万俟峥却反过来利用了这一特点。
他让大家都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这样他才有机会去培植自己暗中的力量。
而他的阴晴不定也成了他找人麻烦的好借口。毕竟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就像是柳家这件事,除了对容乐有些怀疑的容析,就连侯夫人都不会对他的话起疑。
因为万俟峥的确可能会因柳全这个仆人对他的不敬,而去把柳家的脸面撕下来,扔地上踩。
越是不受重视的人,越无法容忍他人对自己的轻视。
难堪的是,柳家并不敢用同样的手法招惹万俟峥。
不止因为万俟峥端王世子的身份,还因为他的身后有太后当靠山,而这是依靠宠妃上位的柳家惹不起的人。
容乐也是因为闲在家里无聊,才会把这些事拿来反复琢磨。
而他想得越多,就越是对万俟峥佩服得五体投地。
万俟峥在原著中曾差点把主角攻受杀死,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其目的,而非无的放矢。
所以容乐也不认为万俟峥针对柳家这件事,只是单纯在为他出气。
这个人多智近妖,他走的每一步几乎都会把所有人的想法算计在里面。
容乐只觉得幸好自己站在万俟峥这边,否则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在想明白了这些以后,再反思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的举动,他其实有些后悔当初在诗会上过于锋芒毕露。
他和容析不同,容析需要表现自己的优秀,来笼络一干帮手,但他从最开始走的路就和容析不同。
他的盟友只有万俟峥,他不需要寻求他人的帮助。
他只要能得到万俟峥的庇佑,就足够了。
但是诗会上他的表现却引起了容锦贤和万俟岱的注意,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容锦贤还好说,毕竟曾和原主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不会因为这一次事觉得原主脱胎换骨,会对自己产生威胁。
但是万俟岱却不同,他和容乐从未有过交集,只从容锦贤的口中听说过容乐,万一认为他是在扮猪吃老虎就麻烦了。
自那之后,万俟岱凡是有聚会,定会给容乐送帖子,虽说他原本也时常会邀请万俟峥前去,但如今却显得更为殷勤,只是容乐不用万俟峥开口就全都拒绝了。
万俟岱锲而不舍,甚至有时会在王府花园中和容乐“偶遇”,容乐实在受不了这人,于是只能要么缩在小院中,要么出门去和容析见面,尽量避免和他见到。
他的这番举动自然看在了万俟峥的眼里,端王世子对这位弟弟一向采取的是听之任之的态度,但这次却心态却有些不同。
万俟峥亲笔写了一封书信,命曲远送到曲家府上。
容乐这还是头一次看到万俟峥和他人联系,有些好奇,万俟峥随意道:“最近京城严打,我给表兄找些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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