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渐升,日光逐渐穿透云层,将雾气灼散。蒋府屋顶上原本颓败的灰瓦,被照得微微泛着光。清晨时此起彼伏的鸟叫,也随着日头升起逐渐销了声。
阮令月睁开眼,恍惚了好一阵,才发觉了不对。
她向来醒得早,最晚也不过卯时中。而今日便是隔着帐子,都能瞧出外头天大亮了。
嫁衣和首饰早不知被哪个剥了去,现下她正穿着里衣躺在锦被里。
回想昨夜,阮令月只记得自己坐在床边昏然欲睡,其余的竟是毫无印象,越想越觉得头痛。
她坐起身将床帐撩开,床还是昨夜的拔步床,锦被也是一模样的。
正思索着,却又是一阵头疼,阮令月忍不住蹙眉。
她自幼跟着梦娘在春风一顾,这种反应,她从前是见过的。
楼里往日有醉了酒要闹事的,但凡知晓他身份不高,鸨母为了平事,便会直接下药。那些人醒来时大约便是这种情状,与宿醉无异。
昨夜,她大约是中招了。
这回她终是彻底清醒了。
阮令月蹙眉,忍住不往那污糟的方向多想,只轻吸一口气,伸手颤巍巍地往下探了探。
竟还是完璧之身!
蒋家人将她迷晕了,叫她平白昏睡一夜的目的何在?
不安的情绪在心里荡得越发厉害。
阮令月连忙起身下床,在内间的立柜里随意翻了一身衣裳穿着,也顾不得梳什么发髻,只随手一挽,便大步往堂屋里走。
刚入堂屋,便瞧见堂屋门前地上放了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
她两步过去,伸手触了触碗壁,还有些温度。
看来是有人趁着她方才还没清醒的时候送来的。
阮令月的眉头忍不住蹙得更紧了些,心下的慌乱如石入湖中泛起的水波,一圈一圈,逐渐扩大。她径直站起身,轻舒一口气,伸手去推门。
果然。
门被从外头被上了锁。
阮令月额间立时起了一层细汗,越发觉得悚然。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抬起脚便要踹门,可还没踹出去,却又把脚收了回来。
她往后退了两步,手轻轻附在胸口,一面顺着气,强行将内心的恐惧压下,一面告诉自己,越是此等情状,越慌张不得。
破门而出,是为了要逃出去。
而此时此刻说不定外头正有人守着,万万鲁莽不得。
她又思索片刻,精神镇定了些,才微微倾斜了上身,趴在门上。
透着两门之间的缝隙往外瞧,却是只能瞧见那一线天地。
仿佛没人,可又瞧不真切。
她回身去将这整间屋内所有窗子都查看了一遍,没有一个能打开的,所幸窗纸还能捅开。
透过小小的孔洞,阮令月细细瞧着外头。
仍是昨晚见过的庭院。
却是无人看守!
阮令月浑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一颗心几乎要提到喉咙,连忙提了裙子,往堂屋门口跑去。
此刻外头没人,绝不是顾忌仪态思前想后的时候!
阮令月抬脚便奋力踹在门上。
门只微微晃了晃。
阮令月蹙眉,额间汗意更浓了些。
她轻舒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又深吸一口气,跑了两步,飞踹在门上。
门仍然只微微晃了晃。
阮令月被门弹了回来,退了几步才堪堪立住。
那一瞬间,她有些呆滞,方才踹门的右腿脚踝处,已经有一阵明显的酸痛传来。
她又缓了缓,轻舒一口气,回身抄起堂屋里的圈椅,便朝着门便砸了过去。
声响巨大,可门依旧只微微晃了晃。
阮令月瞧着那安然无恙的门,心中的焦急和恐惧一瞬间扩散到了最大。她忽然疯魔了一般,将屋内所有的门窗都砸了一遍。
最后累得坐在罗汉榻上,连连喘息。
昨夜还白嫩的手,现下因着用力过大涨得通红,指上也多出许多伤口,有的氤着血,有的血已经凝固了。
方才用力时不觉,现下稍歇,只觉双手生疼。
可即便是如此,还是毫无成效。
阮令月不想哭,可却忍不住喉间发紧。
她想起梦娘,想起阿京。
早些年,梦娘为着她的户籍,背着鸨母偷偷地东奔西走。每次出去办此事,银钱就像流水一般地往外花,连梦娘自己攒着准备赎身的钱都花出去了,才终是给她买了个身份,叫她脱了贱籍。
好容易这几年手头又有了些银钱,甚至几乎够给梦娘赎身了,可梦娘却一咬牙,先紧着她的婚事办。无论她如何劝说,梦娘都不肯改变主意,甚至还给了她许多银钱做嫁妆。
阿京虽然傻,过往受人欺凌嘲讽,从不敢言语反驳或是发脾气。可却是每每护着她的,便是梦娘念她一句不好,他都受不得,要发脾气。
阮令月颓然地坐在榻上,整个人说不出的丧气。
梦娘从捡了她那一刻起,始终便是在不停付出的,为得便是叫她能过得更好些。
可笑,前些日子,她一直以为自己要步入高门、进入金堆玉砌的安乐窝,还满心以为终于可以替梦娘分担些东西了,也有底气护着阿京。
哪知美梦落空不说,竟还成了噩梦。落到现下的田地,被人囚禁,逃命不得。
若是梦娘和阿京知道了,怕是要疯了。
阮令月垂首,手指抚上额间,指上一阵尖锐的疼痛和冰凉,引得她忍不住战栗,无力感愈甚。
她长吸一口气,有些恶狠狠的看向堂屋门口的方向,却是忽然瞥到了门口的晨饭。
既有人来送饭,那蒋家便并非打算着要饿死她。
只要她等着,就一定会有人来给她送饭!
而送饭时,自然是要开门的!
阮令月忽然起身,隔着窗子瞧外头的日光,这时辰大约已经到午时了。
她将已然杂乱的头发重新束了束,从地上随便捡起一根圈椅前腿,紧紧握在手上。躲在堂屋的柱子后头,一双眼死死盯着堂屋的门,蓄势待发。
她一瞬不敢瞬,生怕错过了时机。
可就这般一直等,到午时过了,后来又过了未时,门口却始终没有一丝动静。
从昨天晚上起,她便没吃过一点东西,现下腹间也时不时发出一阵阵叫声。她慌极了,生怕好容易有人开门进来,却是一进来便听见了她腹间的叫声,生出戒备。
可瞧了一眼那托盘里的饭,阮令月还是忍住了。既然昨夜能对她下药,晨起还一直没有人过来,便是蒋家没想过同她废话,只想要她一个活人老老实实呆在屋里罢了。
既如此,那这晨饭里头,便极有可能也是被下了药的。
叫她一直睡着,确也是个省事的法子。
阮令月越想越是忍不住发抖,心下的愤恨和惊惧之意越发尖锐而清晰。可她终是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翻涌的心绪。
心里开始盘算着。
最好的情况便是来一个人送饭,到时她便是一棍子没打着,也要拉住那人,决不能叫人跑了,否则叫来其他人反倒得不偿失。若是来两个,她也绝不可能乖乖就范,见机行事,一得机会便要赶紧跑。但若是来得人再多些,那她就当真是没办法了。
此刻她只能赌了。
……
一直到亥时末,太阳早已经落下许久,月亮的冷辉透着窗子照进室内,越发亮青白阴冷,却始终没有人过来。
阮令月在那根柱子后头,战战兢兢地站了近六个时辰。期间她不停的怀疑自己,可却始终站在后面,手也紧紧地抓着棍子。
正思索着,外头忽然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逐渐靠近,在寂静的夜里清晰无比,阮令月的心几乎要提到喉咙。她下意识抿紧了嘴,将手上棍子握得更紧了些。
很好,听脚步声,只有一个人!
阮令月屏息,在柱子后头的阴影里将自己藏好了,细细听着门外的声音。
先是一阵轻微的叮当声,仿佛是将托盘放在某处,随后,便是开门的声音。
阮令月一双眼直直地看着门的方向,蓄势待发。
外头月华如洗,送饭的丫鬟,瞧着院里被照的银晃晃的,干脆没提灯,直接将饭送了过来。她将门锁打开后,端起托盘,便迅速推了门进来。
屋内暗,她初进来时还有些不适应。
可刚把托盘放在堂屋地上,正起身,却发现不对。
堂屋里竟是一片狼藉。
丫鬟大惊,撒腿就要跑,却是已经来不及了,被阮令月一闷棍打晕了过去。
阮令月顾不得惊恐,瞧了一眼门外,一见无人,又连忙把门关上了。
这才开始瞧着倒在地上的丫鬟,她的额间似是出血了,可却又没流出许多来。阮令月提了一口气,伸手在她探了探那丫鬟的鼻息。还活着,大约只是晕过去了。
这才伸手开始扒她衣裳,最后思索了一番,寻了绳子将她捆了,才扔在拔步床上,用锦被盖住。
阮令月忍不住心下暗暗庆幸,自己没被有捆着。
换了那丫鬟的衣裳,将发式梳成和她类似的模样,包了嫁妆盒子背在背上,退出屋门,又细细将门锁了。
大约子时中了。
月光将小院里的石砖照的泛光,阮令月强压下翻涌的心绪,装着镇定的模样往院门的方向走。
却是忽听得外头敲梆子的声音,一声长,两声短,格外清晰。
紧接着便是更夫的低唱声:
“夜半三更天,万籁俱休,禁明火,夜行需慎。”
阮令月最起初便是想着翻墙逃跑,可她对蒋府并不清楚,怕贸然翻墙,却翻到蒋家其他人的院里去。
而现下,更夫的声音如此清晰。
便说明这院墙,是临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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