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云水间内室正中,置一面圆案,圆案东西两侧圈椅上各坐一男子,皆身量高大,举止优雅贵气。

    坐在西侧的人正是亦琴,着一身圆领暗红乌线绣竹衫。另一人着一身乌色长袍,上绣银线千鸟暗纹,端坐于东侧,两人皆是方入这云水间。

    炉内檀香烟气袅袅,一旁三翅灯将室内照的明亮堂皇,气氛倒是绝佳,极适合听琴音。

    一声弦音忽起。

    然,屏风只不过才一声琴音响起,亦琴便侧了首。他单手端茶,望向那屏风。目光却似乎已经将那屏风穿透,看见后头坐着的人了。

    这指力和拨弦的手法,他太过熟悉。

    亦琴忽然觉得有些意思,莫不是对面的人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才刻意叫了阮令月过来?他长指在瓷杯面上轻轻摩挲,笑了笑,看向坐在他对面的人,试探道:“容大人觉得这琴音如何?”

    坐在东侧的人,正是容隽。

    “堪能入耳。”

    屋内的光线将容隽的侧脸照的越发温润俊美,可与对面满目含笑的亦琴一对比,他眸中反倒生出些凌厉来。容隽稳稳坐在东侧圈椅上,沉声一句,敛袖给自己添了杯茶。

    此话音一出,屏风内的琴音却是陡然一颤——分明是弹错了。

    可琴师又忽然转了调子,将错处巧妙地衔接上了,并不太过突兀。

    是她从前的习惯,从前她每每弹错,便总爱耍些小聪明,或是转了调子,或是直接换首曲子。亦琴瞧着那屏风,忍不住笑意,朝容隽点了点头,道:“容大人所言极是,的确只是堪能入耳罢了。”

    容隽却忍不住蹙眉,摇了摇头,方夸了句堪能入耳,便弹错了,错便错了,竟还擅自转了调子。

    孺子不可教也。

    屏风后头,阮令月额间的汗意越发明显,拨弦的手指隐隐抖了起来,万幸还有屏风在,才免得瞧见屏风外那修罗场。

    这两人为何会凑在一处?

    阮令月抿了唇。那外头的两人,一个想杀了她,另一个怀疑她是敌国奸细,恐吓她,使她不得离京。

    她心下忍不住苦笑,她是不是该庆幸被她得罪过得王念榕和容家老太太不在?

    此刻她只想多犯些错,引起屏风外两人不悦,早些将她赶了出去都是好的。

    屏风外,亦琴细细打量着容隽的神色,可越瞧越觉得怪异,他莫不是还不知道这屏风后头的人是谁吧?

    亦琴微微蹙眉,探子确是有报,自他离开春风一顾,阮令月便再没去过容府。

    莫非从前阮令月与容隽在容府的种种,皆是做戏?

    “元公子,宫宴方结束,你便当着众人的面,单独约我出来,不会只是为了赏琴吧?”容隽并未继续在意那琴音。

    亦琴忽然轻笑了一声,一双眸子弯弯看着容隽,道:“自是有要事相商。”

    容隽长眸轻抬,眸色一深,看向亦琴。

    “蒋家那姑娘,我可以交给你们。”亦琴面上带着笑意。

    这倒是在容隽些意料之外的。

    蒋家串通三皇子通敌之事,早已坐实,且前几日蒋家已经因着谋反,满门抄斩了,除了这蒋家姑娘。此人倒是有意思的很,蒋家当初分明是与他大雍串通,如今大雍竟是将罪人送回渊国来,算是投诚?

    可大雍的国力与渊国只有交换谈判,绝无俯首称臣的可能。

    容隽轻抿了口茶,“条件呢?”

    “这不过是个小小的诚意,其余还需见了你们太子,才可细细商议。”亦琴面上笑意如常,说完,只抿了口茶,又朝那屏风看去,状似十分欣赏那琴音。

    这话是他故意为难容隽的,他今日既然已经来了,便是想着与容隽详谈,可终究还是忍不住想要为难他一二。

    容隽微微侧首,轻哼一声,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与青瓷杯相触,语气似在玩笑,道:“莫不是元公子想着谋国?”

    亦琴将目光从屏风上收回,面上仍带着笑意,语气亦是作玩笑状,道:“正是。”

    屏风内的阮令月听了这话,似被活活抽了一鞭子,浑身禁不住发抖。

    此刻她只怨自己不是个聋子。

    怪异得很!今日她这是犯了什么太岁,遇上这两位煞神便罢,还要听这等听不得的话?

    阮令月越想却越发觉得那亦琴定是故意的!

    外头容隽摇了摇头,长眉微敛,抬眼直视着亦琴。

    “元公子该知道,蒋家已然定罪,且已满门抄斩。如今有没有那蒋姑娘,于我们而言,并无什么实际用处,且蒋家已灭,她现下于元公子大约也没什么用处了。”容隽顿了顿,“恕容某人直言,以元公子所图之事,却仅献出一个无用之人,在下没看出元公子的诚意在何处。”

    亦琴忽然笑出一声,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渐渐敛了面上的笑意,望着容隽道:“在下名元襄,字亦琴。”

    两人沉默片刻。

    无论屏风内外,皆流转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氛,仿佛箭在弦上,却又有些转机。

    只是屏风内的琴音滞了一瞬。

    容隽忽而一笑,以茶代酒,朝亦琴举杯,打破了这僵局,“原是春风一顾楼主,亦琴先生,久仰。”后轻抿一口。

    亦琴笑笑,也举起茶杯,道:“哪里哪里,久闻容大人文韬武略,年纪轻轻便入内阁,更有百步穿杨之绝妙箭法,在下亲身体会,传言不虚呀。”

    “惭愧,亦琴先生今日能出现在此处,便是说明传言不实。”容隽低声,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两人似是各退了一步,可言语间的剑拔弩张之势仍在。

    听的阮令月肩膀止不住发抖。

    “我望容大人,仿佛并不惊讶,莫不是早便猜到了我的身份?”亦琴带着些笑意道。

    容隽蹙眉,摇头道:“非也,我只猜到亦琴先生会与此次来使有关,却不曾想到,先生会亲自上阵。”

    这几日京内各口皆加重了兵防,一是来京之人众多,二便是为了防止亦琴出京。可这么多日,只查到一处空了的据点,一直没什么旁的进展。容隽自然便将此次大雍的来使与亦琴联系在一处了。

    “不提也罢。”亦琴微微摆手。

    “亦琴先生自露身份,打算与在下说些什么?”容隽低声,面色如常。

    只暴露个身份罢了,且于合作有百害而无一利,有何用?想来他肯自爆身份,大约也明白。

    亦琴微微压低了声音,“容大人可知当初你国三皇子与我大雍太子是何谋划的?”

    阮令月一听这话,越发觉得自己该是个聋的。

    容隽长眸微眯,不答反问道:“这琴师,从入室起,便一直心不在焉。不知可是亦琴先生手下之人?”

    “哦?难道不是容大人的人?”亦琴明知故问,心中却暗暗期待着容隽否认。

    若是容隽否认了,他说不定可以此为借口,将人带走。

    容隽却似乎察觉了怪异,并未开口,长指捏紧了手中茶杯,道:“出来。”

    屏风后的阮令月,手上亲生戛然而止,她自然知道容隽是叫她出来,可此时,她无论是身子还是脑子,都不想出去。

    亦琴微微眯了眼,如此看来,他当真是不知道。

    “也许不过是个学艺不精的琴师罢了,赶了出去便罢。”亦琴低声,“还不赶快出去。”

    容隽却并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亦琴这话反倒说得越发蹊跷了,他缓声道:“慢着。”

    “既不是元公子的人,那我渊国需得护得您周全。”容隽这一声倒是轻巧的很,忽而又朝屏风内的人道:“你若是出来,说不定还能留下一命。”

    阮令月银牙紧咬,头皮一阵发麻,长舒一口气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方才短暂地思量过。

    亦琴那厮虽然也是个活阎王,可如今她的命,还是容隽能左右得更多。

    “是你?”容隽微微蹙眉。

    却是阮令月方福身,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容隽斥她道:“没规矩。”

    阮令月一脸愣怔,却听容隽朝亦琴道:“我的女人于元公子无理了,还请元公子见谅。”

    方才不是还说久仰他春风一顾楼主大名呢?怎的如今倒像是阮令月与亦琴不认识似的?

    亦琴忽然笑了,也装作不懂,“倒是稀奇,容大人想来洁身自好,如今倒也瞧上乡间野花了?”

    “是乡间野花,还是圈养在家中的家花,亦琴先生不过外人,自然不清楚。”容隽沉声,蓦然起身。“今日出了这意外,暂时不便陪元公子赏灯了,改日自当赔罪。”

    亦琴面上笑意仍似进屋时那般,抿了口茶道:“无妨,容大人自便。”

    容隽伸手将阮令月揽过,阮令月一阵愣怔,欲伸手拿上自己带来的琴。

    却听容隽一声,“家中好琴无数,你却偏带了这废物来,置在此处便罢。”

    阮令月还在那一阵愣怔中,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此时她也只得跟着演。

    容隽不过是不想听亦琴继续说下去了,也没必要再听下去了,蒋家谋逆之事,他截获过一些密函,对计划很是清楚。且元襄在大雍的处境,他知道,由此心思也实属正常。

    不过此事,还需得同太子殿下商议,更甚者,需回禀官家,再做定夺。

    方出了云水间,容隽便把手放下了。

    他侧首微睨着阮令月,语气里带着些嫌恶:“你当初不是从蒋家带了不少物件儿,为何还要来此处?”

    阮令月心下一滞,原来他都知道,“金山银山,总有吃空那一日。春风一顾倒了,又没人养我。”

    她的声音越发小了,终究还是因着顺走蒋家财物被发现,有些羞恼。

    却听容隽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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