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流年院已然没了夏季的炙热。
院子边一棵高高耸立的大树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着。
几个仆人侍女远远地站着, 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
谢正躺在树荫下的躺椅上, 闭目打着瞌睡。
人年纪大了,总会精力不足, 晚上还睡不着, 只能无时无刻打瞌睡眯一小觉。
迷迷糊糊间,谢正就听到有人走了过来。
熟悉的老迈声音响起,弟弟的问道:“老太爷睡了多久了?”
旁边的老仆低声回话,“大概一刻钟了。”
“哦……”
谢正迷蒙的睁开双眼,喊道:“是老大啊?”
“唉, 爹, 是我!”谢俞答应一声,准备将老父亲扶着坐起来。
旁边的仆人怎么敢让老爷子动手, 赶忙抢先扶起谢正。
谢俞端了茶给谢正慢慢喝了半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谢俞年龄也大了,年前还病了一场,至今都没好利索, 说话也慢吞吞的。
说了半天闲话,谢正突然说道:“老大啊!我感觉我活不久了……”
“呸呸呸, 长命百岁!”谢俞直接呸呸了几声,瞪眼道:“爹,说什么呢?你还得等着蔚哥儿娶妻生子抱重孙子呢!”
谢正失笑,“人活得久了就会死啊!我都马上九十的人了,还能活几年啊?”
“能活几年活几年,你这话, 我不乐意听!”谢俞感觉有点胸闷。
人最大的幸福是什么,是七十了还能喊声“爹”。
谢正叹息了一声,拍拍他的手背。
沉默了会儿,谢正苍老的眼睛注视着已经花甲之年的儿子,慢慢的说道:“老大,你还在恨他吧?”
谢俞愣了愣,盯着老父亲半天没吭声。
谢正重重的叹息口气,说道:“老大,我懂你啊,你肯定是恨他的,对吧?”
谢俞继续沉默了半天,才慢慢的说道:“是啊,爹,我恨他的,我为什么不恨他?”
寄托了他全部希望的嫡长子啊,那么聪慧那么体贴那么可爱,就因为一个毒妇去了,他,不知情?
呵~
因为血脉他当时只能选择原谅。
但也是因为血脉,看着德敏越来越出色,他就越恨他!
谢正注视着儿子同样浑浊的老眼,一字一顿的说道:“但是你更恨你自己吧?”
谢俞直接胸口猛地一疼,不由得一捂胸口。
旁边原本被打发的远远地仆人都一惊,冲了过来,“老爷子!”
谢正也急了,他想和儿子在临死前好好谈谈,却不想真的伤到儿子啊!
谢俞吃了一枚药丸子,缓过劲摆摆手,示意他们都离开。
才看向谢正,问道:“爹想说什么?”胸口明明已经开始缓解,却依旧很疼很疼。
爹,果然依旧最疼他了吗?
谢正握住谢俞的手,心疼的说道:“老大啊,你放过自己吧!”
谢俞年轻的时候不显,过了天命之年就多了心悸的毛病,谢正很清楚,是常年压在谢俞心头的痛苦让他得的这个病。
谢俞有点不敢置信的看着谢正,“爹,你……”他犹豫了半天,才问道:“我一直以为你更疼他……”
谢正愣了愣,才流露出一抹哭笑不得的神色,“你在胡扯什么啊,你可是我的嫡长子啊!”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老大,我要是真的更疼他,他怎么可能会娶那个毒妇?”还不是作为嫡次子,他只要娶一个差不多的媳妇就行?不像长子一样,专门去求娶了世家大族的闺女做冢妇。
谢俞懵逼了。
原本脑子中已经根深蒂固了几十年的思想开始松动。
这一天,谢正和谢俞聊了很多,关于几十年前的很多事情。
半个月后,一个身体虚弱面色苍老的老人被人用担架抬着进了流年院。
“大哥……”老人看着谢俞,一脸激动。
谢俞面色复杂的看着比自己还要苍老的弟弟,说道:“……接下来,你就留在流年院吧!”说着,直接转身离开了。
他想去见见老妻。
却并不想告诉老妻这件事,大夫诊断过,他……的弟弟活不了多久了,既然这样就不要提了!
真想说,他有更合适的人选。
每个月送往京城的家信是个好选择。
一个月后,身在京城,已经是正二品大佬的谢瑾看到了这封信的内容,叹息口气,将其收了起来,放入了专门的信匣子里。
在下面还有一封才收到的信,来自于正在豫南府任职知府的谢塘的。
里面写着类似的内容。
确切的说,谢正之所以和谢俞谈话,也是他拐弯抹角让谢正知道的。
谢瑾真没想到这么多年来谢俞一直恨着他二叔,更恨着自己,现在话总算能说开了,真是好事。
走出书房,就看到同样已经有了岁月风霜,却依旧是个帅爷爷的冷修永正在院子里慢悠悠的品茶。
冷修永看着谢瑾过来,看着旁边的小厮给他倒茶之后,问道:“事办完了?”别看他已经退下来了,但是该知道的事儿还是知道的。
谢瑾点点头,说道:“这次真是亏了奉明了。”
奉明是谢塘的字,已经故去十多年的谢令所取。
冷修永笑道:“不得不说,奉明自打过了少年时期的灾难之后,运气总是不错!”
谢瑾也哑然失笑,“是啊,总感觉有点像锦鲤了。”
谢塘少年时期经历过大变,因为得罪人,家破人亡,只有他在谢三,也就是谢瑾的亲叔叔的照顾下逃脱一命,带回到了谢家。
后来得谢家关照,拜得举人谢令为师读书,又一路童生秀才举人进士,顺风顺水的考了出来。
最让人惊喜的是,谢塘二十一岁中了举人那年竟然机缘巧合得到了外家的消息。
当年,他的外家也被牵连,却侥幸没有被赶尽杀绝,日子虽然过得艰难,但未婚妻和舅父舅母都还活着。
谢塘大喜,回去拜过谢令将事情一说,谢令欣然去提亲。
半年后,谢塘和挂心了十多年的未婚妻成了亲,婚后夫妻二人和和美美,生的两子一女。
官场上,谢塘二十七岁那样中了进士。
那一年谢瑾也晋升到了从四品。
有这位四品大佬护着,谢塘虽然小有波折,却依旧是走了一条路。
时至今日,已经晋升刚到了正五品知府。
不得不说,谢塘的运气着实不错。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谢弘谢伦丁植三人。
三人中,丁植命好也不好。
命好是丁植也顺顺利利中了举人。
命不好是中了举人之后,喝酒出了事儿,身体虚弱了,根本无法去考进士,怕能进去出不来。
谢瑾设法为他补了一个虚衔,回到清水县谢家老宅那边帮着管理白鹿书院去了。
白鹿书院的原身就是原本的谢家族学,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已经成为了江南有名的书院,丁植也被激发了教人天赋,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名师。
而谢弘谢伦读书天赋也不错,连续考了几次,不到三十岁都中了进士。
虽然谢伦运气差点,中了三甲。
那一年才子大喷发,原本妥妥能中个二甲的谢伦委委屈屈的成了三甲第一,真坑啊!
也或许正是因为三甲中的委屈,谢伦进了官场之后拼命努力,晋升的比谢弘还要快,短短几年就跨过了从五品,比还在正六品县令的谢伦还要快,不得不说,有压力才有动力。
师徒二人闲聊了一会儿,谢蔚抱着一个幼小的女童走了过来。
“爹爹,外祖父……”
“爷……爷爷……”小女童挣扎着,拼命想让谢瑾抱。
谢瑾回头,眼前一亮,“哟,爷爷的囡囡来了啊!”
他接过囡囡,一脸疼爱。
旁边的冷修永也眉开眼笑的凑过来逗了逗她。
这个小女童是谢蔚的长女,还不满周岁,小嘴也说不清字,只会喊爹爹娘亲爷爷之类的。
谢瑾看向长子,问道:“这次的会试准备的如何了?”
谢蔚微微一笑,一脸自信,“自然不会丢爹爹的脸的。”
他看向父亲,一脸孺慕崇拜。
从小被谢瑾教养长大的他太清楚自家爹爹的强大了,远比外人知道的强大。
科举上是前无古人的六首状元,官场上他是当今的绝对心腹兼钱袋子。
谢蔚曾经算过,自打谢瑾进了官场这十几二十年,朝廷的收入至少翻了好几倍,在这增加的收入中,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自家爹爹的手笔。
不过谢蔚还知道,自家外祖父很多手笔都有爹爹的影子,不过爹爹选择了成为当今的钱袋子,其他的都被他舍弃了。
他也暗暗发誓,等他进了官场,一定要像爹爹一样强大。
事实上,谢蔚也做到了他的誓言。
不到四十岁就已经官至内阁学士,高居一品,但就在他成为首辅的那一年,谢瑾致仕。
当今反复三番的留他。
谢瑾笑着说道:“臣已经老了,该给年轻人让路了!”
尤其是随着当今的皇子们逐渐长成,他必须退了,退了才能给孩子再度铺路。
当今无奈,只能允了。
就在这一年,谢瑾冷季卿一家人侍奉着已经很老很老的冷修永回到了清水镇。
同样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的谢俞特意让子孙们用轮椅推着去码头迎了他。
“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冷修永笑,“这里……是家啊……怎么会……不回来?”间隔这么多年,他永远记得自己的家在清水镇。
“好好好……”
就在冷修永回到清水镇月余后,他和谢俞同一日无疾而终。
将两位长辈发丧之后,谢瑾大病一场,幸亏有冷季卿在身边陪伴,又有子孙小辈争宠卖乖,才逐渐缓和了下来。
之后的几十年,谢瑾一直留在了清水镇,成为了谢家的定海神针。
也送走了一位位友人。
临死前,他摸着耗费了数年时光才写出的一本厚厚的册子,感叹了一声。
这一世,他过得实在是太过幸运,所以请让他最后再幸运一次吧!
愿我的祖国能够躲过一切劫难,永远屹立在世界之巅。
也愿,这个国家能够长治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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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
“你们听说了吗?《德敏遗书》又要被公布一部分了!”有个少女凑到朋友身边叽叽喳喳。
“真的吗?”另一个少女眼前放光,“谢瑾可是我男神!上次被公布内容还是十五年前吧?那次我根本没赶上,我这次一定要去亲眼看看遗书的内容!”
“那我们到时候一起呗!”
“好啊好啊!”
两位少女叽叽喳喳的敲定,一转头就看到旁边身姿非凡的俊美少年,少女嘻嘻笑道:“德敏,你要不要也一起去啊?”
因着国家逐步开放《德敏遗书》的内容,让后世太多人崇拜那位数百年的古人,也有很多人给孩子娶了瑾,德敏的名字!
眼前,显然这个也是如此。
谢德敏推了推平光眼镜,笑道:“好啊!”
他也想去亲眼看一看,后世人都是怎么谈论他的。
谢瑾从未想过自己会再度重生,甚至还是重生到一个没有了百年凄惨历史,一直高高屹立在世界之巅的未来。
这样真好。
谢瑾叹息口气,无比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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