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落在雪白的肩头,她眼下有些青黛,但仍然是很美的。世上有些人站在那儿就足以成为风景。
辛月看了长公主几眼,慢慢走到箱子边。
泛着清香的木头里,各色各式的衣裙被熏香再分类叠好。她担心将李云睿的东西碰坏了,几乎没有怎么翻找和犹豫。只拿了件最上层的米白色的衣服,就退下来。
她躬身唤了声“公主”,李云睿低下头,望了望她抱在怀里的衣服,问,“为什么挑这个?”
似乎是带着云团暗纹的一件交领上襦。
那是辛月习惯的颜色,不亮眼,很合适。但她想不到原因,只好说:“但料子穿起来会很舒服。”
棉花做的,就是软绵绵的。
李云睿没有对她的选择说什么很挑剔的话。
“那就送给你了。”她颔了颔首,将辛月手中的衣服拿过扔在桌上,走到木榻边,又让辛月过来,伸手去解女孩的外袍。
屋外太阳隐隐有些落了,室内愈发昏暗。略凉的手指扯开系带,露出白色的小衣。背后的一大面铜镜上,映出两人的模样。女孩没有反抗,只安安静静立着。
她很听话,李云睿很少责骂她。不低头也是被打着手心,强迫着改过来。
“你将那月白色的襦裙穿一下,再去妆匣里找莲花步摇带着。”李云睿淡淡吩咐着。
她似乎是想玩一玩手机上那些换装的游戏,又嫌累,便让女孩自己动。
点上灯,又染上香料,女人伏在榻上小睡,辛月就踩在小板凳上将小山一般的衣服,一点点搬出来,一件件穿着。
她们大多时候相处都是这样很安静。
那些衣服的样式太多,辛月只认识一些,像齐胸、交领、对襟。那是范若若和柳姨娘身上见过的,乡下从小是穿窄袖交领。还有一些就不太认识。
“藕荷色”“比甲”“祥云纹路”那些拗口的名字,辛月找了许久,凭直觉穿着,李云睿偶尔瞥一眼,问些她觉得如何,再道几句“穿那一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但不会便是不会。她让辛月穿竹绿色坦领的半臂时,辛月直接穿到了中衣的外面。
外套蹦得紧紧的,中衣的领口皱起来,辛月看着衣领感觉有些不对劲,李云睿见她呆愣的模样,笑了一声。
衣柜里的衣服很多很多,能玩上许多日,李云睿似乎也喜欢上打扮小姑娘的游戏。她看不上很多女人,唯一的女儿也和她不亲近。
辛月来阁楼,除了哄她睡觉,有一大半的时间,要被按在铜镜前涂上脂粉,穿衣服。她没有什么太大的感受,李云睿说了,她就去做。但女人却很开心。
李云睿开心时,是透进骨子里的温柔。她常常指着物件问,“好不好看?”
辛月诚实点头,她就大笑着,将那衣服首饰随意地送给她,有时也会很正经拿着书和戒尺,教导她一些其他东西,例如:书法、香料、跪拜的礼仪、花艺。
书院的女司仪也教过辛月这些,那是许多位老师,却怎么也比不上李云睿做的优美。她拿玫瑰花的手指,如玉璧一般。
辛月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被强迫扔进大海中。李云睿不在乎她是不是愚笨,却要求她一点点做好。
这大约是一个和范闲一般的人,长公主不常亲自做什么,但却没有什么她不会的。
窗外的梨花尽数开了,更加绚烂,也更加脆弱,风一吹,便是一阵花雨。四月,辛月逐渐能挑出适合自己的衣物时,李云睿对换装也就没有了兴致。
午后艳阳高照,难得的闲暇,辛月拿着针线,窝在角落给她的狸花猫做衣服,李云睿在一旁擦拭琴盒中上了灰的琴。
饱暖思淫|欲,淫|欲也满足的人则去追逐权力。空闲之余。她总是格外无聊,而做着莫名的事。像上次喝了酒,就将眼睛蒙起来,让辛月和轻兰躲着。
辛月没有放在心上,认真将蝴蝶结做好,系在了狸猫的脖子上。狸猫似乎很喜欢,喵了一声。
过几日,她再来时,李云睿却抱着把琵琶,拍了拍身边的竹蒲团。
“过来陪我练琴。”
那些词很陌生,辛月望着女人愣了愣,却还是走过去。
李云睿擅琴,她是知道的。范建偶尔一次点评范若若的琴技时说过。
“若若弹得很好,但比起宫中那位还是差了不少。”
当年似乎,是能够一曲动京城的。
李云睿那时弹的是琵琶,今日给辛月挑的乐器也是琵琶。
“这把琴是很害羞的。你那么喜欢低着头,犹抱琵琶半遮面,不是很合适吗?”李云睿似是解释了一句。
实则她不需要和任何人解释。辛月没有什么特别的执念,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女人说得有道理,她就接过来。
惨白的日光下,琵琶显得有些悲怆。那把琵琶是有些古旧的,从破旧的琴盒中拿出来,放在女孩小小的手中。
木头还带着淡淡的香气,琴弦上却没有灰。
下午,李云睿便是教她弹琴。她想早日合奏。
辛月没有接触过乐器,也不聪慧,她第一次弹,糟糕透了。学着女人的模样按着,手指割红,也没有几个音发得清脆。像是哑了嗓子的歌姬。
她已经习惯不低头了,脑袋靠在琵琶上,眸子里的困惑就很能被看见。
李云睿弹完一段,停下来,望了女孩几眼,给她指尖缠上些绷带,拉着她的手,带着她练。
女人手上没有茧子,弹起来,却格外娴熟。琴弦拨出清越的声响,李云睿声音还是柔柔的。“弹坏了,就再拿一把,用力些。”
她放开手,辛月力气大了点,声音却还是轻飘飘的。
李云睿没对她生气,听她拨完一小段,将她手中的琴,拿了过来。
女人手指纤长,抚在深色的琴身上,带着美感。
辛月坐在蒲团上,昂头静静望着她。她以为她是想教导什么。半响,却见雪白的衣袖晃了晃,李云睿将琵琶掷向了一旁的木箱上。
那是一把真正的好琴,也或许是当年她弹的那一把,尽管辛月什么都不懂,却能够明白。
越是贵重的东西,就越容易损坏。琵琶砸到木箱的尖角,从中间破裂开,琴弦松散,一道嘈杂凌乱的吱哑声后,无力地落下来。
辛月很少有激烈的情绪波动,在李云睿身边,却总能感受到困惑。
她本能地从地上爬起来,将碎开的琴捡回来。
琴却是毁得彻底了,拼凑不起来,她将许多块“骨骸”放在木板上。李云睿盘着腿坐在她身侧,却将那堆东西,踢了脚。
这大概就是她教给她的第一课,李云睿摸了摸辛月的发丝,淡淡道:“琴的存在就是一件取悦的工具,你觉得它珍贵,像婢女一样供着它。其实在我眼里一文不值,没有什么值得珍藏的。”
“将另一把拿回去弹,弹断了给我,记得泡手,长茧子,你就去泥地里跪上一夜。”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她将辛月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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