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真相是真

    辛月的脑袋因为她气愤的摇晃而摆动着,像是拉着一个会掉落的酒瓶,女人的手将头皮拽得很痛。

    她是一个格外软弱的孩子,骨子里却是一个格外任性的人。

    因为殴打而顽强不屈、张牙舞爪的人,往往最后躬身得更加真诚,最后的傲骨也不见了。她习惯缩起手脚,没有坚持,却有一点点的心愿。

    见过光明的人,不会心甘情愿地走在黑暗里。如同,被强迫学习的东西,她接受了,拥有了,却从不喜欢,转身就能够抛弃。

    他们贴得很近,辛月几乎能闻见她脸庞上淡淡的玫瑰香气。望着李云睿的瞳孔,辛月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确实谁也救不了,她没有救人的权利。她死在这里,谁也不会知道。

    她也没有交朋友的权利,因为她不能坦然相待,不能给她的朋友带来什么价值。

    她觉得自己像那被强迫拉出泥土的小草,根部裸露出来,在阳光下很快就会脱去所有的水分死去。

    眼泪从紧绷的眼角滑下来,辛月擦了擦,又垂下手。

    “范闲……”她的声音很轻,双眼无神,“范闲……很在乎滕梓荆,他不会因为郡主就轻易揭过的,他也许会杀了你。”

    “……你不为自己想一想吗?”

    谁都怕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明知是一条死路。

    可李云睿只是嗤了一声,“我不是你,我一点都不害怕死亡。”

    辛月顿了会儿,慢慢点头,“那就好。”

    他们都比她厉害聪慧那么多,想的对策高超巧妙。她知道的事除了被人利用,没有什么价值。她确实很愚蠢。

    那仿佛就是她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争吵。随后是很长时间的安静和与世隔绝。

    辛月不再被允许出公主殿,宫外的人也不能来见她,似乎是被关起来,她到底是做错了事,这个惩罚已经很轻了。

    辛月也没有再去过公主的寝殿。李云睿不想见她。她需要时间去认清一些东西,便只是抱着兔子在自己的小屋里练琴。

    剩下的风景就是那扇木窗,窗外的桃枝茂密过又迅速颓败下去。

    李云睿没有说她不可以在殿里玩耍,但辛月不想,她很能习惯一个人呆在昏暗的屋子里了,小时候在老家的屋子,范府的屋子,这里的屋子。

    这个木屋其实很大,笼子、花盆都放进来,也不拥挤。她不喜欢大房子,一眼就能看见自己所有的东西,有一种安全感。

    许多天,辛月不多想起其他人,但其实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能让她想起来,范闲的花盆、太子的兔子、李云睿的琴。最后反复陷入悲伤和否定之中。人有的时候就是会和自己过不去。

    后来她便没日没夜地练琴、练字、收拾屋子,好让自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她抄完了一本琴谱,弹会了许多曲子。可直到冬日时,她也没能想通。

    那时,辛月已经在屋子里待了几个月了。她抱着被子静静看窗外的枯树,日子仿佛是落了灰的书桌。蓦然看见站在屋外的轻兰,她告诉她,公主要去信阳了。

    “陛下让公主回信阳,下午会走,你……”轻兰想问辛月要不要一起去,抬头看见女孩呆愣愣的模样又咽回去,“要不要也去送送公主,她见到你会开心的。”

    辛月面容并不好,嘴唇有些苍白。她垂着眼望着自己的鞋尖,仿佛没有听清,很久也不说话。

    剧情她几乎在自己的脑海里刻意遗忘了。如今几乎还有些惊讶。

    轻兰叹了口气,最后一次拥抱她,“公主给你找好了去处,你不用担心被欺负。”又将匣子递给她,“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好好吃饭,我会给你写信。”

    没有很多时间,她将匣子放在女孩掌心握好,转身出去。

    木盒的棱角戳进手心,沉甸甸的,刻着的花样很熟悉,是轻兰的妆匣,辛月迟钝地望着轻兰的背影,青黄的衣服再也看不见了,她也站在那儿,好一会儿,她还是拿出抽屉里的书从屋子里跑出去。

    世上的事有些是想不明白的,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可一些事不能想明白再去做,例如她当时不清醒的问话,有些错过和遗憾是不能挽回的。

    公主殿已经没有人了,以往肆意冷漠的宫殿更加空荡,辛月拿着令牌绕过幽长的宫道跑出宫,又走到城门处。寒风呼呼灌进口中,将两腮刮得疼痛,她几乎走了几里路,才看见李云睿的车队。

    庆帝还是很疼爱自己这个妹妹。虽然很生气,但公主向来喜好奢侈,马车还是华丽,给了体面。

    宽阔高大的城门边围着很多人,范闲、林婉儿、太子。喧闹而嘈杂,一切熟悉的东西仿佛都在这几个月结束了。

    辛月站在小摊子边看了会儿,轻兰望见她,走过来,像第一次带她去李云睿一样,带着她去到马车前。

    女子走在前头,她跟在后头。惨白的日光。

    “上去吧。”轻兰拿一个小木凳放在辛月脚下。

    马车四周垂着竹帘,遮住车内的人,她踩上去才看清李云睿的脸。

    辛月很久没见过她了,她却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少女的发髻,洁白的裙子,眉宇间都是温柔。

    辛月却知道自己变得丑陋了,像是暗淡下去的珠子。由于失望,她放任自己的堕落。

    女孩低头静静坐在门边,李云睿望着她笑了笑,“怎么过来了?”

    辛月涩然道:“想来看看公主。”那是实话,她没有想明白,但很想在李云睿去信阳前见见她。思念是应该让对方知道的,她要对她说实话。

    正是午后,冬日最温暖的时候,仿佛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女人又像往日一样问了问她的琵琶,声音温和得让人想不到任何不好的记忆。

    辛月将手指递给她看,李云睿仔细看她指尖时,她偷偷看一眼女人的眼睛,轻轻道:“我会弹《清平乐》了……”

    之前她还是不会弹的。

    “嗯,小月很聪明。”

    “我……”辛月想给她弹弹,手指摸上琴弦的位置,摸空了,才发现自己忘了带琵琶。

    “我……忘记带琴了。”她深深低下头去。那是一件格外悲伤的事,或许命中注定,她不能给她弹那首曲子。她确实是一个愚蠢的人。

    辛月不知道李云睿是什么时候死的,死在哪里,但总觉得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她觉得她不该为她伤心,可就是很悲伤,望着面前的人就会悲伤。流眼泪像呼吸一样容易。她会死吗?她不知道。

    “哭什么。”李云睿拿起帕子给眼睛红红的女孩擦眼泪。

    “想和我去信阳吗?”她忽而道。

    辛月黑漆漆的眼睛像是浸了水,李云睿看着笑了声又道,“我本来也想过带你去信阳,但后来想想也不好。”

    “宗庙忙活的事太辛苦了。宫里要是去司乐坊,女官严厉。”

    她静静说着辛月今后的路。

    “太子很好。但和范闲交恶,你不想惹兄长猜疑,那也不要和太子太亲密无间。老二现在和范闲关系不错,不论以后的变数,你在他宫里待一年,过笄礼,得到好名声再归家最好。”

    “我和他说过了,你想学什么想要什么就告诉他。”

    见辛月不说话,李云睿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将她抱进怀里:“不要总是因为想避开一些事,就放弃自己原有的目标,让自己活得辛苦。你总要成为自己最想要的样子。”

    辛月不愿意跟在李承泽身边,却能明白李云睿对自己的期待。她点头。

    她说,“我最想的,就是成为公主这样完美的人。”

    不论心性与好坏,李云睿大约就是世上最完美的女子了。李云睿什么都能做的很好,她确实是倾慕她的,从第一面开始。

    车外,有人敲窗催促。

    辛月揉了下眼睛,最后将怀里已经有些皱巴的书递给李云睿。

    “这本书送给您。”

    她没有真的送给李云睿什么。李云睿喜爱话本,那是在宗庙就开始写了的,辛月不能一字一句背下看过的故事,就自己重新写出来。后来那几个月她不想再碰,差了最后一篇。

    书页上的笔迹一张一张工整更多,李云睿翻着,笑眯眯看她,“我也送了一份礼物给你,在我床后的箱子里。”

    “你笄礼时,我会回京都看你,希望那时候,你已经是京都最美的姑娘了。”

    仿佛一个美好的愿景,辛月的眼泪几乎弄湿了她的袖子。

    拥了会儿,女人在她耳边低语,“小月,最后告诉你一个道理。永远不要付出自己所有的真心,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包括我和范闲。保护好自己。”

    她说完,松开了怀抱。

    辛月行礼掀开帘子,李云睿却又拉住她,递给她一个药瓶,随后拿起手边的香炉,狠狠砸向她的脑袋。

    那是很滚烫的铜器,落在辛月的右脸上,白皙的皮肤霎时被烫出血印子,一大片都红彤彤的,看着就格外疼痛。

    血色和疼痛中,辛月抬头看她。

    李云睿收敛了所有的温柔,冷冷地坐在华丽绸缎上,像是一件没有生气的瓷器。

    “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替我收尸吧。”

    辛月从来都很笨,那一次李云睿没有告诉她为什么,她却觉得公主不是想砸死她的。

    仿佛是心意相通,她能够明白。

    将她关起来几个月,又对她发气,范闲再也不会逼问她为什么知道牛栏街了,李云睿给她下了定义,她是一个为了亲人背叛公主而受到厌弃的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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