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小说:小满 作者:烟猫与酒
    第二天是个莫名其妙的大风天。

    柳小满趴在窗台上往外看, 窗户刚推开,兜脸就迷了一眼小飞尘,作业本也“呼啦啦啦”被刮开好几页。

    他赶紧把窗户重新拉上, 手忙脚乱地收拾半天。

    收完后,他坐在床上对着窗户愣了会儿,看了眼闹钟, 一点三十二。

    夏良昨天说应该不会超过两点。

    无所事事地东摸摸西碰碰,又拽了拽衣服,他朝房门外看了一眼, 爷爷在午睡, 估计不会突然来找他, 才有点儿鬼祟地伸手往枕头底下摸过去。

    手指摁在手机上的触感, 还是很神奇。

    不论昨天在夏良家里, 还是现在在自己床上。

    昨天夏良把他拽进屋里, 也没说废话,直接递给他一个手机, 还把柳小满吓了一跳。

    “什么?”他不敢接,盯会儿手机, 又抬头盯着夏良。

    “你先拿着用,旧的。”夏良把手机拍他怀里, 去冰箱里拿了瓶豆奶, 在冰箱上摸了两下,没摸着起子,他也懒得到处找, 用牙轻轻一磕,看着毫不费力地就把盖子给起开了。

    放下豆奶,他又去拿了听啤酒。

    柳小满一时间不知道该先赞叹他的牙功,还是接着惊讶怀里的手机。

    “我不用,你别给我。”他把手机放在桌上,躲什么一样,还往后退了一步。

    “干嘛,”夏良看他这副避如蛇蝎的模样,跟多好玩儿似的,笑了笑,“你以为我是为了你?”

    柳小满耳朵根儿烫了一下,瞬间什么表达欲都没了,脸皮还有点儿发紧。

    “我是想着,放假这几天,万一我需要我的右手了,比如缺个牙膏,想吃点儿煎饼,让你给我写个作业……”夏良从上往下捏着啤酒罐口,送到嘴边喝了一口,边喝,眼睛还边带着笑的从易拉罐上方递出去,看着柳小满。

    柳小满:“……”

    这人是真不要脸啊。

    夏良放下啤酒,把豆奶递给他,接着说:“或者明天去抓你,你猫了,我去哪儿逮你?”

    手机确实是旧的,刚断手那天在家里找没找着,姥爷还以为自己给卖了,结果前两天又给翻出来了。

    他的手机也修好了,用不着这个,反正搁着也是搁着,正好柳小满今天过来,想想,拿给他用也一样,也能方便点儿。

    结果柳小满的重点也没在这儿,他攥着豆奶瓶子看着夏良,小声说了句:“你牙碰过了。”

    “……”夏良差点儿被他气得笑出来,往冰箱上一靠,歪着脑袋看他,“你是男的吧,事儿怎么这么多?”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不知道从哪儿给抽了根干净吸管出来,还是那种特别长,长到能系个花的吸管,打了个结插进柳小满的玻璃瓶嘴儿里,也没个好气儿:“喝吧。”

    柳小满看着这样的夏良,明明挨了呲儿,却莫名有点儿想笑,他眼仁弯了弯,抿着吸管嘬了一口。

    昨天后来的时间,柳小满几乎就没怎么说话——他本来也不知道说什么,总是两三句就被夏良拿住了。

    只要夏良把“胳膊”往出一搬,就多没道理的道理都成了有道理,他就只能闷不吭儿地嘬着吸管喝豆奶。

    该。

    柳小满在心里骂自己。

    谁让你间接害人胳膊断了。

    吃屎长教训吧,柳小满。

    “让你拿着它也不是给你干别的用的,手机卡是我旧卡,没人找,里面就存了我现在的手机号,所以,你的联系人只有我。”夏良把自己号码存进去,“明白了?”

    “那我能用这个给扬扬哥发短信么?”柳小满问。

    夏良一边眉毛冷不丁抬了抬。

    “就比如我半夜想问他个题什么的,行么?”他赶紧又补充一句。

    “你觉得呢?”夏良看着他。

    “哦。”柳小满不说了。

    夏良把手机朝他一扔:“自己研究去吧,明天打电话找你。”

    “那它要是坏了怎么办?”柳小满赶紧接好,跟拿了个雷似的,谨慎地问夏良。

    “只要你别没事儿砸它玩儿,一般没那么容易坏。”夏良去院子里点了根烟。

    “没坏你为什么不用了?”柳小满跟出去问。

    “哪那么多为什么,”夏良咬着烟扭头扫他一眼,“给你就拿着。”

    柳小满轻轻撇撇嘴。

    昨天到了儿他也没见着小锅。

    从夏良家出来,走到胡同口往自己家拐的时候,手机突然在兜里震起来,他差点儿都没反应过来。

    掏出来看,来电人竟然叫“接电话”。

    “喂?”柳小满滑下接听的时候莫名心虚,觉得身边的路人都知道他在用别人的手机。

    “能听见我么。”夏良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大概因为电流,也因为他刚喝了啤酒抽了烟,声音有点儿沙。

    柳小满像那天突然被灌了一耳朵音乐一样,挨着听筒的半边脸说不上来地麻了一下。

    “哦。”他有点儿紧张地接了句,还下意识把听筒往外举了举,不然会有种夏良离他太近了的错觉。

    “哦什么,”夏良笑了一声,“能用就行,挂了。”

    等柳小满再回过神,那头已经撂了。

    他在原地盯了手机一会儿,发现不用摁电源键手机也会自己熄屏,才放心地揣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新鲜玩意儿回家。

    到家他也没敢怎么研究,柳小满总觉得夏良能看见自己用他的手机干什么,每摁一下,那种“别人的东西”的感觉都太强烈了。

    而且,他也不想被爷爷发现自己带了同学的手机回来。

    这一切都发生的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还在床边盯着手机怔神儿,屏幕突然亮了。

    柳小满眼睛跟着张圆,果然,紧跟着“接电话”就在屏幕上闪了起来。

    他连忙把手机拿起来,在它开始震动之前接听。

    “这么快。”夏良说,他声音有点儿模糊,还带着外面乱叫的风声。

    柳小满不敢说话,连呼吸都放轻了。

    “不方便出声?”好在夏良猜到了,直接说:“那你下来吧,我在你家楼下了。”

    这还是除了樊以扬以外,第一次有同龄人在楼下等他。

    柳小满没忍住用脑门儿顶着窗户往下看了一眼。

    夏良正从一辆车的后座上下来,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看起来料子有点儿硬的半长外套,柳小满说不上来款式,但是觉得挺酷的,还戴了顶黑色棒球帽和黑口罩,也抬头朝上看着。

    他只知道柳小满家在这栋楼,不知道具体是哪,所以看得很随意,被风吹得眯着眼。

    柳小满从鼻腔里匆匆“嗯”一声,赶紧把电话挂了。

    蹑手蹑脚穿鞋出门的时候,他都快觉得自己是要离家出走,或是去参加什么不便示人的神秘活动。

    车是夏良直接叫来的,没走,柳小满一下楼就被夏良推进车厢,司机油门一踩,接着朝目的地开。

    “他们已经到了。”夏良靠在座椅上摁着手机说。

    柳小满“哦”一声。

    然后他就不知道说什么了,盯着窗外不停变换的风景看。

    路程不算远,中间夏良接了个电话,柳小满隔着一小段距离都能听见罗浩的大嗓门儿,背景音乐已经播起来了,都压不住他在那头“操”来“操”去的嚷嚷:“你狗日的不先过来带着,我们两边跟他妈傻逼一样谁也不认识谁大眼瞪小眼……不对等会儿,啊我想起来了,你小子是不是上回想关窗户夹死我那个?”

    “啊?谁?”王朝也大声地喊回去。

    夏良笑了好几声才停,朝窗外看一眼,说了句:“上桥了,再几分钟就到。”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柳小满忍不住看他一眼,说:“你每次挂电话都好干脆啊。”

    “嗯?”夏良掀掀眼皮看他,“我习惯了。你喜欢先挂那以后就都留给你挂。”

    “我不是……”柳小满张张嘴。

    “什么?”夏良说。

    “没什么,当我没说吧。”柳小满叹了口气。

    夏良这话接的,搞得跟他是在要求什么一样。

    出发前和在路上的时候都还好,等车真停下来,眼前就是目的地的时候,柳小满又忍不住开始紧张。

    还不是一般的紧张,是比昨天他在班里瞎回忆过去时还紧张的紧张。

    “不然我还是……”他是真有点儿发怵,夏良已经下车绕过来,把他车门给拽开了,他还挨着半个屁股在后座上,“吭吭哧哧”地想打退堂鼓。

    “你怎么就跟个姑娘似的。”夏良看他这可怜样儿,一点儿没留情,把柳小满从车厢里拉了出来。

    为了防止他再想跑,还直接抬手把他揽在胳膊底下,“操”了一声,迎着风朝“银河欢唱”在的商场里走。

    柳小满听着耳朵边儿猎猎的风声,只庆幸今天刮大风,出来逛街的人没那么多。

    虽然现在也不少,但按着往年国庆的假期的架势,这会儿这种地方都该人山人海,别的不说,围观他们两个断臂少年冒寒风也要坚持来唱歌的路人都得有两圈。

    他自己都快被他们的精神感动了。

    进了商场,风声一下下去了,俩人都跟活过来半截儿一样,不约而同舒了口气。

    “帽子差点儿给我掀飞。”夏良松开柳小满,把口罩拉下来兜着,又抬手把帽子往下压了压,开始找电梯。

    还看了眼柳小满:“你别跑,也别丢了,跟着我。”

    柳小满又呼出口气。

    这会儿了还跑,那确实是说不过去。

    但走在这种地方,他也确实是别扭,不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学校熟悉的两点一线,陌生环境中陌生人直观的打量让他很紧绷。

    夏良感觉到了。

    他一直觉得柳小满是他长到现在这么大,在认识的差不多年龄的人之中,少见的坚强和坦然。

    看来也不是。

    不管断臂十年还是二十年,被迫失去的东西都永远成为了被动承受的生命之重,成了心里永远的一块短板。

    哪怕一千次一万次、十年如一日地告诉自己“别在乎别人怎么看”,也没法真正做到,每到一个新的环境,这种心理建设就要一遍又一遍地重建、坍塌、再重建。

    这么瘦的身板。

    夏良又回头看他一眼。

    真不容易。

    七拐八拐地跟着指示牌来到电梯间的位置,两人都没看见电梯在哪儿,夏良又往里走了几步,才发现电梯竟然藏在里面,门外被两个巨大的夹娃娃机给挡着了。

    真他妈设计鬼才。

    他调了半个身子出来推着门,想喊柳小满过来。

    结果探头一看,柳小满还在外面盯着娃娃机看,用那种有点儿兴趣,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的目光。

    他突然就有点儿张不开嘴了。

    从小就只有一只手长大的小孩,一定一次也没试过这玩意儿。

    虽然其实挺无聊的。

    夏良在心里叹了一声,过去站在柳小满身后,问了句:“想玩儿?”

    “啊?”柳小满的反应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被人发现了一样,差点儿弹起来,张嘴先否认:“没有啊,我就看看。”

    夏良又一次险些被他顶着下巴,“哎”一声往旁边挪了挪,迅速扫了眼夹娃娃机,看见了扫码付款。

    他掏手机扫了扫。

    “你干嘛?”柳小满盯着他,“我真不玩儿。”

    “我玩儿。”夏良说。

    他的左手在操控台上敲了一串节奏,研究了一下,这机子跟他以前玩过的那种不一样,有两个把手,一个横控一个竖控,再加一个确定钮,其实比一个遥控配一个按钮的模式更蠢,也更难抓。

    “我要我的右手。”夏良自己攥着左边的遥控把,看了柳小满一眼,冲右边的遥控把抬了抬下巴。

    柳小满只是看着他。

    “这玩意儿计时,想感动想开心待会儿再表达。”夏良催他。

    果然他一说完,音乐立马“滴滴答答”起来了。

    柳小满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是不是像夏良说的这样含有感动和开心的成分,他挺懵的,因为太突然了,也没个心理准备,莫名其妙就开了把抓娃娃给他。

    但是……

    胸口热腾腾往外膨胀的东西,他也完全说不出是什么。

    很充盈,很饱满,尤其在他握上另一个把手的瞬间,某个藏在心底深深处,从没好意思向任何人——包括对爷爷和樊以扬也从没敢提过的、微不足道的小小小小心愿,就这么给实现了,他确实很没出息的感到了一丢丢的小雀跃。

    而帮他实现的人,竟然是夏良。

    “你那个是横的还是竖的?动一下。”夏良几乎贴在他左耳朵边儿上说。

    他俩一个左手一个右手,操控台又窄,要想配合好就得前后挨着,夏良比他高,架子也比他大,几乎是从侧后方把柳小满整个包在胸前。

    但柳小满这会儿顾不上这点儿由于过近接触带来的不好意思,他用做数学题般的严谨操控着他的遥控把,一点点推到一个张牙舞爪的大章鱼上方。

    “想要这个?”夏良笑了一声。

    “它长得好抓。”柳小满也笑笑。

    “那就它。”夏良又往前凑了点儿,看看角度,又调了一下。

    催促音这会儿已经响起来了,再不摁下去,机械手自己就要往下掉。

    “差不多了,摁吧。”夏良说。

    “我摁?”柳小满看着靠近夏良手边的大红按钮。

    “快!”夏良用下巴顶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柳小满朝他这边儿伸手的同时,机械手晃了一下,夏良眉心一跳,下意识也伸出了手,正好盖在柳小满手上,两只手同时按上了确定钮。

    “我……”他俩都想跟对方说话,一扭脸,柳小满的嘴唇从夏良的嘴角擦了过去。

    “恭喜!”娃娃机里“丁了当啷”地爆出一声。

    夏良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他们的张牙舞爪大章鱼竟然夹到了,已经被机械手从投递口扔了进去,正面容扭曲地卡在出口瞪着他们。

    “干什么。”他挺平静地抬手背蹭了一下嘴角,重新盯着已经整个儿当机的柳小满。

    柳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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