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满朝夏良那边儿挪了挪, 专门留心控制了点儿距离,没敢让两人挨着。
“怎么了?”他问夏良。
“你给我当右手,离我那么远?”夏良看着他说。
已经过近了。
柳小满在心里接了一句。
他不自在地耷拉下眼皮, 感觉自己短时间内都不敢再跟夏良这么近距离的对视。
再说夏良这话,乍一听跟多有理似的,其实从根儿上就不是个成立的命题。
但不管合不合理, 就跟昨天夏良塞给他旧手机一样,只要在夏良痊愈之前,“夏良的右手”这个身份柳小满都得认。
他也挺愿意认的, 这一刻。
在这种场合, 能跟认识的人一块儿坐着他就觉得踏实, 一个人实在是太不是味儿了。
“你就是那个小残疾啊?我听过你, 柳小满。”郭魏从夏良腿上横过来, 手上还攥个酒瓶, 边打量他边喊着,“上回都没细看, 罗浩说你跟夏良还是同桌?”
“嗯。”柳小满点点头。
“你怎么也不唱?你俩这同桌当的,还挺同化。”郭魏笑了一声, 从桌上捞了听啤酒往柳小满跟前儿一磕,“那你喝吧!咱俩就当头回见了, 我叫郭魏, 以前跟罗浩夏良我们都一个班的哥们儿!”
“谢谢,我不喝。”柳小满连忙摇摇头。
“不喝?”郭魏看了眼夏良,“不是, 那你俩来干嘛了?一左一右的……合体啊?”
他们平时说话都挺不讲究,什么玩笑都开,柳小满被罗浩烦过几回,基本已经麻木了,但这时候被他这么连珠炮一样连着问,还是直接词穷了,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幸好夏良抬了一下腿,把郭魏给挡了回去:“别逗我右手。”
“哎我可操了!”郭魏乐了,一拍沙发往后挪挪屁股,抬手比了个框,跟小孩儿比划照相机似的,透过框看着夏良和柳小满:“这哪是你右手啊,搞得跟人是你小媳妇儿一样!还护上了!怎么没见你护过我呢?”
“你丑。”夏良说。
“你狗日也发现了吧!”罗浩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注到他们这边儿,怪叫着蹦过来蹲在郭魏旁边,撞他一下,“跟你说了,他断个胳膊整个人都夏良变从良了,也不嫌憋得慌……”
说到这儿,罗浩的笑容突然猥琐起来,右手假装握着什么东西,做了个男生都懂的动作,对夏良眉飞色舞地说:“您还缺右手么哥?我也能给你当,什么都能帮你干!”
“你他妈恶不恶心!”郭魏笑着用肩膀把罗浩顶开了,“用得着你?我良哥左手玩得溜着呢!”
“哦——!”半个包厢的人发出了然的怪笑。
“没完了?”夏良有点儿无语地看他们一眼,“看不见女生都不想搭理你们?”
“听见没有?一个个活该单身的货!”罗浩立马跟着骂。
“哎,唱歌唱歌!”郭魏喊了一声,“到谁了?”
“还是个男女对唱,鱼头跟班长来吧!”李猛起了个哄,班里几个人全跟着嚷了起来。
夏良叹了一声,伸手够自己的外套掏手机,一转头发现半天没吭声儿的柳小满,正在用眼角悄悄打量他。
还带着点儿没来及收的笑。
“看什么?”夏良问。
“嗯?没什么。”柳小满看他一眼,迅速把表情收好。
夏良一边眉毛扬了扬。
随着接触越来越多,很多时候他真的觉得,柳小满这个人特别有意思。
明明嘴唇不小心碰一下都能愣半天,这会儿真听了点儿不着四六的话,他反倒挺坦然。
果然说到底还是男性本质。
刚才之所以懵了,是理所当然地觉得亲吻这种事儿得跟女生,所以懵。
撸管毕竟是男同胞之间的话题——也可能是终于从蹭嘴唇那一轮惊讶里缓了过来——所以听一耳朵就跟听了个笑话似的,没往自己身上想,也没当回事儿。
现在别人继续该唱的唱该闹的闹,一群人张牙舞爪的环境里,柳小满坐在沙发上自己跟自己琢磨着玩儿,侧脸安安静静的。
夏良看着他,就像看着那天在小球场边儿上追问他想说什么的柳小满一样,突然又想逗逗他。
用“逗”也不那么准确。
夏良身边围着的常年都是罗浩那样不着四六的狗孙子们,咋咋呼呼,一个赛着一个没皮没脸。
柳小满应该是这么多年来,他见过最安静的男生。
不管情绪还是表达,或者说性格,在这个人人嚣张、渴望表现的年龄段里,呈现一种罕见的温和。
没棱没刺。
甚至有些时候,比大多数女生还……纯情。
让他没事儿就想撩拨他一下,想看看当某层窗户纸被戳开一个小眼儿,这纯情小男生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其实挺无聊的,他也说不明白柳小满怎么就给了他这种“瘾头”。
上一次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男生,还是在……
思路卡了个带,夏良直接掐断,没继续往回想。
太模糊了,很多在当年懵懂的心绪,当时没弄懂,现在明白了,也不想挖得太明白,没有意义。
倒是柳小满,他联想了一下他简单到乏味的成长过程,成天嘴里就能念叨出的名字,好像也就一个樊以扬。
扬扬哥长。
扬扬哥短。
一个所有情绪都内敛安静的男孩,从几岁到现在十几岁,没个两三年都要二十了,所有抛却亲情以外的情感重心,全都架生在另一个亦兄亦友的扬扬哥身上。
跟在樊以扬屁股后面,只看着他,追随他。
还不能容许别人说一句樊以扬不好的话。
夏良脑子里闪现出每次跟柳小满说到他喜欢的扬扬哥,柳小满不好意思里带着无措的反应,那股想“逗”他的心情就又加了一层。
也太基了,柳小满。
基成这样了,竟然还问自己男人喜欢男人奇不奇怪。
如果刚才抓娃娃时一转脸亲上的人是樊以扬,不知道他又会是什么反应。
夏良不由地想着。
说不定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快到饭点的时候,李猛开始准备转移阵地,他提前订好了桌,去楼下自助吃烤肉。
“我就不去了。”柳小满跟李猛说了一声,“我爷不知道我出来玩儿,我得回家吃。”
“啊?这就走?”李猛愣愣,“你也没玩儿什么啊,歌没唱好歹吃点儿吧?蛋糕都没吃,用我手机给你爷打个电话?”
“不了,你们去吧。”柳小满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想想补了一句,“生日快乐。”
“那你……”李猛抓抓头发,转头去看夏良。
“给你叫个车。”夏良把手机掏出来。
“不用,”柳小满连忙说,“我自己出去打一辆就行。”
“你去吧,这个点在这打车,你得打到我们吃完下楼,正好能跟夏良一块儿回去。”罗浩接了一句。
柳小满看他一眼,实在是不想说话。
打不着我还不能坐公交车?
“叫上了。还得几分钟过来,先下去吧。”夏良站起来把外套拿上,问了一句李猛饭店在几层,等会儿他直接上去。
“这么快?”柳小满愣愣,“那我自己下去就行,你别去了。”
“你知道是哪辆?”夏良看他一眼。
……你倒是跟我说车牌号啊。
夏良已经拉开包间的门出去了,柳小满匆匆道了个别,一头雾水地赶紧跟上。
离开银河欢唱,商场明亮的灯光让柳小满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他跟来的时候一样,在夏良身后跟着,进电梯出电梯,外面吹了一天的大风到了傍晚终于歇了口气,从商场的大转门出去,逛街吃饭的人也多了不少。
车停在马路对面,夏良对完车牌号,指给柳小满看:“那辆,打双闪的白车,你上去坐着就行,到家直接下,不用给钱。”
柳小满前面还点着头,听到最后一句,看了夏良一眼:“那我回头把钱给你。”
又拎了拎手里的大章鱼:“还有抓这个的钱。”
想想又加了句:“还有来的时候的车钱。”
“你能不能……”夏良掏火机点烟的动作都停顿了,有点儿无奈地看他。
他本来想说能不能别这么一板一眼,想想就算说了柳小满也还是会算,转了个话头说:“全算早饭里吧。”
柳小满点了下头:“也行。”
“不过你是不是少算了一样?”夏良接着说。
“什么?”柳小满问。
“你占我那么大一便宜,怎么算?”夏良问。
柳小满第一秒没能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明白过来“占便宜”是指什么以后,他整个人都愣了。
下意识看了眼夏良的嘴角,从那上面擦过时发着麻的触感,瞬间在唇瓣上又复苏了一遍。
他用半个下午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羞耻感,也“咻”地从脚板心直冲脑髓地爆了出来。
柳小满这次是真被夏良的不要脸给震惊了。
这种事!
难道不应该双方都假装从未发生过,逐渐淡忘,到死也带进棺材里埋起来么?
“你,”脸一红他就又开始嘴笨,面红耳赤地一脑袋乱麻,脱口说:“怎么不说是你占我便宜?”
“哦。”夏良没想到他能憋出这么一句,垂下眼皮笑了一声,还点点头,“你想这么算也行。”
“……我想?”柳小满缓缓睁圆了眼。
“那就我欠你一回。”夏良说。
柳小满不想说话了,也不想问夏良是欠了他一回什么,多说多错,索性拎着他的大章鱼转身就要走。
“到了给我打个电话。”夏良在身后又说了句。
“……打电话不方便,”虽然心里又憋又乱,他还是停下来有点儿犹豫地扭过头:“发短信行么?”
“随你。”夏良嘴角又往上勾了勾,靠着根路牌柱子看他。
柳小满心里一蹦,身侧有喇叭“嘟”地催了一声,他赶紧扭头走了。
上车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夏良还在对面看着自己。
但他没好意思再看回去,匆匆拉开车门上了后座,跟师傅确认了一下地址。
车开出去几米,他才把车窗往下摇了摇,被风刮得直眯眼也不敢关,直到脸上热度下去了,才悄悄呼出口气。
这一天过的。
什么跟什么。
到了家楼下,柳小满先跟司机道了声谢,问:“车费是多少?”
“你手机上直接付就行。”司机点了一下行程结束。
“不是我叫的车,”柳小满跟他解释,“是我朋友,我想知道该给他多少钱。”
司机“啊”地笑了一声:“都是朋友了还这么客气,你给他二十三就行。”
柳小满也笑笑,摸摸大章鱼和夏良的手机都在,推开车门下车。
下去的时候他还有点儿谨慎,怕被爷爷或者樊以扬看见,暗想刚才在路口就该让司机停下,走着过来。
好在今天风大,爷爷没在阳台晒太阳,一眼扫过去,路上也没有樊以扬的影子。
他匆匆走进楼道口。
“小满?”一只脚刚踏上楼梯,熟悉的声音从楼梯转角上传下来。
柳小满眉心一蹦。
生活对有的人而言,似乎就是完全构建在墨菲定律上的。
他心虚地抬起头,对上樊以扬直直望过来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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