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以扬是来喊柳小满去家里吃饭的。
本来是这么个打算。
结果到了柳小满家里, 柳小满不在,只有小满爷爷在发明天要用的面,看见樊以扬来问还诧异一下, 以为柳小满是去他家玩儿了。
“没事儿,爷,可能跟同学出去了, ”樊以扬给他打了个下手,等了会儿,还是没等来人, 心里大概也能想到八|九分, “我先回去, 等我妈忙完我给你端点儿过来, 家里今天酱了一锅排骨。”
“不用端, 你赶紧回去吧, ”爷爷连说带咳,刚才对着面他没法咳, 一直憋着,这会儿胸腔里痒得厉害, 咳得发疼,“我这儿也没什么吃的, 就不留你了。”
“您歇着吧。”樊以扬走到门口又犹豫一下, 回头问,“不然我陪您去医院看看,抓点儿药。这回咳半个来月了, 不见好也不是个事儿。”
“今天风大。”爷爷又摆摆手,言简意赅地拒绝。
类似的对话这两年三不五常就要来一次,老头儿省钱,坚持也没用,樊以扬点点头:“那您多注点儿意。”
下楼的时候他还在想,等柳小满高考完,可以买个手机送他当毕业礼物,不然像这样一句话没留胡跑出去,还真没地方找他。
刚这么想完,一辆车停在楼道口,柳小满从里面拎个什么东西下来了。
被他喊一声,还跟做了坏事儿被抓包一样,顿在楼道口不好意思地喊了声“扬扬哥”。
樊以扬望着他的眼睛,从楼梯上走下去。
没多高的十级楼梯里,他发现一件事儿——
心里明白柳小满十有□□是出去玩儿了,跟目睹他真的背着自己跑出去玩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就像一只一直跟着他、只能靠他取暖的小狗,虽然他知道小狗早晚有一天会长大,长结实,会离开自己去觅食,但眼睁睁看着屁股后头的小狗拐个弯跑了,尾巴摇得还挺欢,这种心情实在没法跟“欣慰”之类的词语挂钩。
尽管他知道柳小满不是小狗,更不是自己的附属品。
但那个跟自己有小秘密的柳小满,确实又出现了。
“出去玩儿了?”到柳小满跟前,他停下来看了眼他手里拎着的东西。
一个章鱼型的布偶。
没吊牌没包装,一眼看过去都能感觉到的粗制滥造。
“啊。”柳小满点点头,有点儿不好意思,把大章鱼拿起来给他看。
“跟谁,你同学?”樊以扬没接,只扫了一眼,又问。
“李猛过生日。”柳小满说,看他对大章鱼没什么兴趣,讪讪地把手放下,“就是坐我前面的那个,你见过的。”
樊以扬知道李猛,没说什么,笑了笑。
他这一笑,柳小满才觉得松了口气,生怕他又要问“夏良去没去”,赶紧转移话题说:“你来找我么扬扬哥?”
“嗯,找你去吃排骨。”樊以扬看着他,“还想顺便看看你这次的卷子,光听你说成绩了,考的不错,为什么丢分也得找找原因。”
“那我……”柳小满不太敢说那我现在回来了,咱们上去吧。
樊以扬又不欠他的,好心好意来帮忙,自己不能总这么理所当然。
“不然明天吧,明天你有空么扬扬哥?”柳小满说。
“你先上去吧,爷不知道你出去了,还以为你在我那儿。”樊以扬抬手腕看看时间,“我等会儿端过来点儿。”
“行。”柳小满点点头,又摇摇头,“别折腾了扬扬哥,你跟叔叔阿姨好好吃,谢谢阿姨。”
“上去吧。”樊以扬没接他的话,直接错开柳小满出去了。
扬扬哥不高兴。
柳小满在楼梯口愣了会儿。
虽然樊以扬什么都没说,也没表现,但他能感觉到。
不高兴也对。想想如果是自己亲亲热热地去找樊以扬,结果没找着人,回家路上遇上了,樊以扬也没个想跟自己多说几句话的意思,他也高兴不到哪儿去。
柳小满在心里叹了口气,认识这么多年,从小到大他都是跟在樊以扬身后走,情绪也一样,不由地就会被樊以扬影响,随着他的变化而变化。
樊以扬不高兴,他一下子也觉得挺不得劲儿的。
看着樊以扬的背影消失在斜对楼,他才抬脚往楼上走。
“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没走两步,他又想到了夏良这句话。
如果情绪的影响是判断条件之一的话,那应该是……算喜欢吧?
柳小满一脸纠结。
既然想到这话和夏良,他就没法不想到下午跟夏良乱七八糟那一蹭。
假如当时的人是樊以扬……
脑海中的画面刚刚起了个型,柳小满就打个寒噤,匆匆把想象掐死。
也太别扭了。
到家,爷爷刚冲了袋板蓝根,正在凳子上歇着等凉。
“又咳了?”柳小满闻见板蓝根的味儿就问。
“你出去了?扬扬刚来找你。”爷爷没理他,反问了句。
“我知道,我上楼见着他了,”柳小满点点头,刚才跟樊以扬没好意思表现,现在对着爷爷一点儿顾忌都没有,他鞋都没脱完就把大章鱼往爷爷跟前儿一摆,带点儿眉飞色舞的小得意让爷爷看,“我抓的!”
“你抓的?”爷爷拿起来看看,笑了一声,“你怎么抓?”
“我朋友帮我一块儿抓的。”柳小满忽略那些有的没的,只把第一次体验娃娃机的小激动说给爷爷听。
爷爷听着,前面一直带着笑,后来看着柳小满随着比划动作空荡荡的左胳膊,胸口就一阵阵窝心的酸。
他的孙子从小就懂事,这些娃娃机,这机那机的,从来没跟他提过,童年光是遭罪,大了点儿,连个懒觉也没睡过,每天就是跟他摆摊、收摊、上学,除了樊以扬,也没人愿意带他玩儿。
再怎么懂事,说到底,就是个什么都没玩儿过的孩子。
“你有新朋友了?”爷爷噙着笑,边听边一口一口啜着板蓝根,等柳小满说完,只问了这一句。
柳小满对着这个问题又想了想,有点儿害羞地点点头:“嗯。”
他们应该算的上一句朋友了。
跟爷爷聊完,他带着大章鱼回房间,先在桌子上摆摆,桌上都是摞起来的书,放哪儿都碍事。
又在衣柜、床头都摆了一遍,最后放在了床头柜上,靠着墙,不会一抬手就碰着,每天也能看见。
盯着大章鱼又乐了一会儿,他想起来跟夏良说了到家要发短信,赶紧从兜里把手机掏出来。
-我到家了。
四个字一个句号,他抠了能有一分钟,又捯饬了好几下才弄明白怎么选收件人。
发出去以后,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夏良没给他回。
站起来换了身睡衣,把手机弄亮再看一眼,还是没回。
没见过世面。
柳小满忍不住嘲了自己一声,把手机往枕头底下塞塞,拿上内裤去洗澡。
洗澡的时候,正好樊以扬又来送酱排骨,隔着浴室门跟他打了个招呼。
柳小满匆匆冲干净出来,人已经没了,餐桌上留了一小盆排骨,用个小铝盆扣着端来的,掀开都直冒热气儿。
“也太多了,一小盆。”他跑去厨房拿筷子出来夹了一块,“好吃。”
“回头你再舀一盆米酒,给人送回去。”爷爷交代他。
“嗯。”柳小满吃得直点头。
再回房间,他找了个小本子,一笔笔认真记上该补给夏良的早饭:
打车(23×2):6顿
大章鱼:1顿
换手机屏(约300):43顿
打石膏(约500):71顿
“……”柳小满的笔头顿了顿。
这就121顿了。
一年才365天。
一杆子支明年了都。
手机在枕头底下很轻微地震了一下,柳小满有点儿发愁地过去掏出来看,心想要是再把借手机的钱给算上,那他估计得给夏良带早饭到高考的那一天。
不过一看到夏良回复的短信内容,他的心思瞬间从121顿早饭上散了个七七八八。
-拍张章鱼给我
夏良是这么说的。
柳小满一脑袋浆糊地看着输入框。
-旁边有个加号,进去点图片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第二条短信立马出现在屏幕上。
柳小满摁了两下,恍然大悟,把大章鱼捞过来,板板正正地摆在枕头上拍了张照片,给夏良发过去。
要它的照片干嘛?
留念?
刚把大章鱼摆回去,手机又连着震了两下。
-账号:righthand,密码:6个1
-微信,登吧
柳小满盯着这条短信看了一会儿,才把账号密码都记下来,去手机界面上找微信。
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打上去,摁上登录那一下,他甚至屏了一下呼吸。
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好几条消息一个接一个涌了出来,顶在最上面的是李猛,他名字旁边有个小红点,上面显示的未读消息一眨眼就从4变成7。
往下依次还有王朝。
余首。
韩雪碧。
璧都给人打错了。
柳小满咧咧嘴。
甚至还有罗浩和郭魏他们。
最底下的头像“叮咚”跳了一下,弹到了最上面,这是一串没备注的英文名字,问他:上了么
-夏良
柳小满打了两个字过去。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这边的头像,就是刚才拍过去发给夏良的大章鱼。
-聪明
对面回他。
柳小满握着手机在床上滚了一下。
一股说不上来的开心从心里往外膨胀着,让他连心跳都激动起来。
他有微信了。
他看着这个微信的界面,看着界面里这些人,想象着他们坐在一起说着闹着笑着吃饭,然后一个个去加这个崭新微信号的好友,可能还叨叨唠唠的,那个画面让他觉得特别、特别的可爱。
这不仅是几个名字。
对于柳小满而言,这是一个新鲜的、从未拥有过的、属于他自己的小小世界。
是夏良创造给他的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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