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晴天, 没雨,但是有风。
操场上热火朝天,旗子被刮得三百六十度乱转, 柳小满从班里往那边看,想不通怎么每次跟夏良出去都会遇上大风天。
“中午不能跟你的扬扬哥一块儿吃饭,你是发个短信给他, 还是等他过来再跟他说?”夏良在旁边滑着手机问了句。
这个问题柳小满也在想,跟夏良对视两秒,他摇摇头。
都不行。
问题不在沟通的方式上, 而在于不管怎么说, 都绕不过去“夏良”。
樊以扬昨天刚苦口婆心劝过他, 劝说效力只持续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就算了, 转天要跟樊以扬一块儿吃饭的时间, 自己还直接跟夏良跑出去。
柳小满本来觉得中午这个时间段蛮好, 现在再想想,只觉得头痛无比。
“哎。”他把脑袋枕在胳膊上, 轻轻叹了口气。
“这么不情愿?”夏良看着他。
柳小满心里一动,脱口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在桌上侧趴着, 对着看了会儿,夏良突然笑了一下:“是啊。”
“……”也不知道真是假是, 不管真假, 他这么一承认,柳小满反倒没话说了。
不要脸。
他在心里嘀咕一句,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转过脑袋朝走廊趴着, 给夏良一个后脑勺。
愁归愁,到了中午放学的时间,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柳小满没敢跟夏良一块儿,估摸着樊以扬快到了,去班门口等他。
樊以扬从楼梯口一过来就看见柳小满在栏杆上趴着,过去拍拍他:“怎么还出来等,饿了?”
“扬扬哥,”柳小满转过来朝他笑笑,本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直接开口说:“中午我要出去一趟,你跟陆航一块儿吃吧。”
“怎么了?”樊以扬问。
“我陪同学去医院。”柳小满说。
樊以扬点点头,看着他:“夏良?”
柳小满猜他也能猜出来,不想撒谎,无话可说地“嗯”一声。
他做好了再被樊以扬训一顿的准备,结果樊以扬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直接走了。
“扬……”柳小满愣愣,伸手想拉他,胳膊还没抬起来就被人朝后拽过去。
“走了。”夏良在他身后说。
柳小满皱皱眉,无奈地回过头:“扬扬哥生气了。”
“嗯。”夏良看着他,“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柳小满再朝楼梯口看,樊以扬走得很快,这会儿已经裹进走廊上的人流,下楼不见了。
樊以扬气到不想跟自己说话,对柳小满的打击属实是有点儿大。
一直走到校门口他都没回过来神,思索着晚上怎么跟樊以扬解释。
可问题是也实在没法解释。
算什么事儿啊。
他心烦意乱地跟在夏良身后走。
夏良停下来,他也停,望着脚前的路牙子发怔,脑子里还是樊以扬转身就走的样子。
“柳小满。”夏良喊了他一声。
“嗯?”柳小满答应着抬头,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出去挺远,前面就是学校东边的公交站。
“看我。”夏良说。
柳小满看着他。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看我。”夏良望着他的眼睛,“别想别人,也别想别的事。”
四周人来人往的,这本来该是一句没什么用的废话,柳小满听在耳朵里,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却松懈了很多。
也是,想也没用,想也不能去找樊以扬,让夏良一个人去复查。
樊以扬生气也只是气他不听劝,不能真的往后就不理他了,夏良的胳膊可是整个高中就断这么一次。
本来就因为自己断的,去复查自己再一路愁着个脸琢磨别的,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么想着,他就“哦”一声,弯弯眼仁冲夏良笑笑:“看着呢。”
夏良的嘴角也翘了翘,继续往前:“走吧。”
“咱们怎么去?”柳小满跟着他问。
夏良本来想走到路口拦个车,看看跟前的车站,他停了下来。
“公交车吧。”他看了眼线路图,“26路能到。”
“好。”柳小满从身上摸出几张纸钞,抽了张五块的出来晃晃,“我请你坐。”
夏良被他这炫宝似的小动作逗得想笑,食指抵了一下鼻尖,他靠在站牌上看着柳小满:“这么好啊。”
柳小满被他笑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没搭理他,把钱重新塞回兜里,站在夏良旁边朝来车的方向看。
有了昨天没拿钱去便利店的教训,昨晚回到家他就把钱准备好了,包括来回打车和吃午饭的钱,不然每次都是夏良掏,他心里过意不去。
没等几分钟,26路从马路那头轧了过来。
这条线车上人不算多,但位子也都没了,到了他们这一站再涌上去一拨学生,车厢里立马成了人贴人的状态。
夏良在车厢靠后找了个还算宽敞点儿的位置,把柳小满拽在身前站着,左手从后面抻着吊环。
这姿势贴得有点儿近,柳小满身前就是一大扇安全窗,倒映着夏良和他的姿势,他不自在地错了错身,感觉自己就是窗户旁那柄救生锤,“哐哐哐”地往脑袋上敲着红色警告。
夏良用下巴顶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别拱。”
这说的是人话?哪有说人用“拱”的?
“我又不是猪。”柳小满小声接了句。
夏良没理他,车开了,旁边的人顺着惯力倒过来,他加了点儿力气拉着吊环。
从学校到医院有十二个站,半个车厢都是学生,叽喳得厉害,中间上上下下了几拨,车上的人加加减减,也一直没见少。
人多一点儿的时候,柳小满的后半身就总是跟夏良挨在一块儿,也没那么紧,后背心里却好像塞了个雷达,每一次若即若离的挨蹭都很鲜明。
人少点儿的时候,他就望着车窗上夏良的倒影看。
也没想看,本来只是自然地看着街景,但是看着看着,目光就被夏良的脸吸引过去。
白天的玻璃影子很模糊,透的几近于无,要不是他们这边背着光,可能连个轮廓都看不清楚。
不过正因为模糊,能映射出来的就全是线条分明的部位,比如夏良侧过脸时的下颌角,笔挺的鼻锋,漂亮的眉骨,和……
视线在玻璃窗里对上,柳小满敛了敛眼神。
和黑沉沉的眼睛。
他收敛,夏良并没有收敛。
不仅没收敛,他保持着跟柳小满在玻璃窗上的对视,眼都没眨,歪歪脖子,用嘴唇从柳小满耳廓后面擦了过去。
一个激灵顺着耳朵“劈里啪啦”裹遍全身,柳小满呼吸一怔,脑子这下真炸了。
他挨了踩一样想往旁边蹿,刚一动,夏良就“哎”一声,平声平气地说:“胳膊疼。”
怎么没疼死你!
柳小满睁圆了眼扭头瞪着他,从耳朵到颧骨,连带着眼缘下方都烫红一片。
光天化日的!
这个人挤人的环境里用这个姿势,两人的脸就近得很离谱。
柳小满只能乱七八糟地把脸再转回去,埋着头,不让自己的脸上的温度继续升腾。
温还没降,司机一个急刹车,半车厢的人都猛地朝前歪过来。
他们右边是个挺胖的中年男人,一手抓着个公文包,一手从上车就拿着手机,全靠人挤人立着,柳小满刚撑上车窗站稳,扭头就见他跟个水桶似的往这边荡。
他没来及想别的,心里喊了声“完”,拧着身子就把夏良的右胳膊往怀里挡。
这要被怼一下,前面石膏裹那么长时间都得白瞎。
好在男胖子虽然是个胖子,但也是个灵活的胖子,在撞过来之前用大腿别住了旁边的座椅,没事人一样,晃晃悠悠地继续看手机。
车里连声抱怨了几句,司机冲着窗外吼:“骑个电毛驴你要上天啊!”
柳小满松了口气,放开夏良的胳膊站好。
夏良垂着睫毛看他,眼睛和嘴角都带着笑。
他从后往前把自己的右胳膊伸过去,横在柳小满跟前:“不再抱会儿了?”
柳小满给他推开。
夏良手腕一转,捉住柳小满的手捏了捏:“给我当这么久右手,就刚才最好用。”
柳小满本来想回一句你还想怎么用,话都到嘴边了,想起来夏良左手玩得溜那个梗,小肚子一酸,赶紧把手抽出来甩了甩。
夏良的胳膊恢复得挺好,长势喜人,医生对着片子看了看,没给他拆,重新裹了一遍石膏,这次没绑那么紧,让他再养半个月。
从医院出来,夏良看了眼时间,问柳小满:“去吃饭?”
“几点了?”柳小满问。
虽然回去下午也没课,能不迟到他还是不想迟到。
“一点零七。”夏良说。
还有一个半小时。
“行。”柳小满点了下头,“我请你吃。”
夏良没拒绝,医院附近缺什么都不缺饭店,他看了一圈,印象里斜对面有条美食街,他带着柳小满朝那边走。
路边等红灯的时候,一辆卖糖葫芦的三轮车嘠嘠悠悠地从旁边过来,风大,糖葫芦外面裹着的透明糖纸被刮得簌簌作响。
柳小满盯着看了一眼,他看糖葫芦,夏良看他。
“想要么。”夏良说了句。
说完他也没真管柳小满想不想,直接拦下三轮车买了一串,还专门让拿外面裹着包装袋的那种,不沾灰。
“我不吃这个。”柳小满才反应过来这是要买给自己,忙说。
“不吃举着。”夏良递给他。
“我不举。”柳小满又摇摇头。
旁边拎着个菜篮子的阿姨飞快地朝他看了一眼。
柳小满:“……”
糖葫芦差点儿从手上乐掉下去,夏良把糖葫芦塞进他手里,忍着笑佯装平静:“没事儿,我挺举的。”
柳小满不想说话了,只想把这破糖葫芦往旁边垃圾桶里扔。
真扔又舍不得,糖葫芦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连封都没拆。
胀红着脸瞪了夏良一眼,他还是只能举着。
买这根糖葫芦外加研究举不举的时间里,红灯变成绿灯,绿灯又飞快地跳回了红灯。
路上车水马龙,喇叭此起彼伏地乱响,身边同时等红灯的路人已经争分夺秒的过去了,换了新的一群继续等待。
对面的数秒器倒数到第十秒的时候,夏良突兀地想起了樊以扬,以及在樊以扬转身就走以后,柳小满又慌又愣的脸。
回去了不知道又要怎么扬扬哥扬扬哥地追着喊。
他看了眼身边也在读秒的柳小满,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耳垂。
柳小满以为他还要扯什么举不举,一脸提防地看过来。
“别喜欢樊以扬了。”夏良望着他。
在柳小满愕然的表情里,红灯裹着风声跳过最后一秒,路人往来穿梭,从他们身边匆匆淌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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