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浩他们高考那两天, 十四中也放假。夏良哪也没去,闷在家里刷题写作业。
以前他看柳小满一扎进题海里能大半天不动, 还觉得费解, 现在发现只要不想去琢磨事儿, 做题是最方便的方法。
“回头我给你请几个老师,周末和暑假你就在家补吧。”老妈翻着他最近一次月考的试卷, 分数是满意的, 期望值是没法满足的。
“随便。”夏良头也没抬。
“要是没留级,这一批高考就轮到你了。”老妈又说。
夏良没理她,在草稿纸上列了两套式子, 往卷子上写答案。
“不过也快,”老妈也无所谓他搭不搭理, 折了折卷子, “下半年你进了高三,时间就快得你抓都抓不住, 明年这时候你坐在考场上, 就知道有多感激我了。”
话太多了。
夏良不耐烦地往后一靠,把笔扔在桌上。
“写吧。”老妈“嗤”地笑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像他生日那天跟老妈保证的那样,什么也不想,把心思全扔在学习上以后, 他跟老妈之间的相处确实有了改善。
虽然是很僵硬的改善,只服务于学习,好歹也算是改了。
至少现在他摔个笔老妈会主动离开, 如果放在之前,她只会顺手舀起什么东西就摔回来。
这种改善带来的效果是连锁的,比如在高考结束后罗浩他们喊夏良出去聚个餐,不用再几个人上门五花大绑,强行带人。
“他们放松了你不能放松,差不多就赶紧回来。”老妈说。
这群人就没有不放松的时候。
夏良在心里接一句。
等到了约饭的地方,他才知道这次不是几个人小聚,是以前班级所有人的毕业聚餐。
夏良有点儿尴尬,不太能给自己这个准高三找个什么样的定位,混进这个全员准大一的前前班级里。
而且,托他那个想一出是一出的老妈的福,夏良高中三……不对,四年,过得稀碎。
高一高二高二高三,入学分班留级转校,他硬是去了四个不同的班,一个班坐过的同学拢一块儿奔三百了,脸熟的不到五十个。
熟悉起来的两只手也就数得过来,一直玩在一块儿没生分的,也就罗浩他们四个。
所以他对“班集体”和“毕业”这种需要三年打底共同经历的词儿,实在没什么概念。
也不能说一点儿没有。
看见他们不管学的不学的,能考上的考不上的,都在这晚卸下担子互相拥抱说话,夏良不由地想到了柳小满。
他那个破扬扬哥也考完了,不知道有没有……
“良哥!走吧转个场!”罗浩一嗓子打断夏良的自我沉浸,明明喊着让他过去,还拎着个啤酒瓶子导弹一样两步轰了过来。
“樊以扬来了么?”夏良顺嘴问了句。
“没来吧,你找他干嘛?”罗浩往他肩上杵了一下,“你还带想他的?三年没说够两句话。”
夏良看他一眼,懒得说话。
各所中学的高三生们包揽了所有能嗨夜的场所,一群群解放的考生从清醒到发疯,从撸串到唱歌,最后夜游神一样拎着酒瓶在大街上晃荡,扯着嗓子笑扯着嗓子哭。
一开始高宇翔先哭,揽着郭魏的脑袋说“老子的高中结束了”,夏良看神经病一样看他。
等方正和罗浩也跟着哭,他就受不了了。
五个人搭着肩走在夜路上哭,太他妈傻逼了。
“没完了?”他在罗浩企图拥抱过来时毫不犹豫地闪开,“四个人加一块儿一千分都费劲,顶多去开发区上个师范,加戏有意思?”
几个人摸摸鼻子,高宇翔把郭魏拉过去,特不要脸地接了句“我俩各占四百”。
夏良在路牙子上蹲下,咬了根烟。
罗浩他们也一字排开的蹲下了,他们从走在路上一块儿哭的傻逼,变成蹲在路沿一块儿抽烟的傻逼。
更傻逼的是旁边天桥上路过了另一组夜游神,两方队友还互相点了点头。
“不过说真的,”一根烟下去,罗浩碾着烟头叹了口气,“以后再想随时随地说出来就出来,真不容易了。”
“可不么。”高宇翔点点头。
“97路一个小时就到了。”夏良说。
“哪儿啊?”郭魏没反应过来。
“开发区。”夏良说。
郭魏怼了他一肘子。
方正无时无刻不在给他女朋友发语音,“么么”完才抬头“操”了一声:“我跟我对象才难,我爸要不给我弄她学校去,他妈的四年都不知道怎么过。”
“兄弟,众所周知,”高宇翔拍拍他的肩,“高中谈恋爱……”
“毕业就等于分手。”郭魏接着说。
“滚你们大爷!”方正蹦起来就要踹人,高宇翔和郭魏笑着蹿出去半条马路。
路口有个便利店,他们顺便拐进去买水,路边就只剩下夏良跟罗浩无所事事地发呆。
“良哥。”罗浩碰碰他。
夏良看他一眼。
“你为什么不接受黄慧啊?”罗浩问他,“人刚专门从隔壁过来想跟你说句话,你倒好,长俩眼珠跟喘气的一样,直接绕着走。”
“你是不是喜欢她啊。”夏良突然反应过来,笑了。
罗浩跟她提黄慧的频率也太高了点儿。
“也不是,”罗浩抱着脑袋搓了搓,“哎”了一声,“我就觉得人一大姑娘,有里有面儿的,也不是没人追,你老让人下不来台,多伤人。”
“上头了?”夏良又看他一眼。
“没上头,就两瓶啤的。”罗浩说。
夏良没说话,罗浩低头捡着地上的小石子慢吞吞地接着说:“以前吧,我只当她不是你喜欢的款,不搭理就不搭理。后来吧,我也忘了从什么时候,大概是你转学那片儿?老跟小残疾泡一块儿那时候,包括前阵子神经病让我给他本题,我就觉得吧……”
“你再‘吧’一个。”夏良打断他。
罗浩跟他对视一会儿,感觉夏良不是让他闭嘴的意思,只是有点儿不耐烦,就咂了下嘴飞快地继续:“我就觉得是不是你压根不是对黄慧没兴趣而是对所有女生都没兴趣,直接点儿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对小残疾有兴趣。”
说完他自己呼了口气:“操,憋死我了。”
他边呼气边瞄着夏良的反应,夏良没什么反应,至少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好像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夏良也没打算反驳。他从来都没有刻意去掩藏自己的取向,只不过也没必要满世界跟人说。
“不是兴趣。”他从烟盒里弹出根烟咬上。
罗浩立马“哦”一声,他已经做好不管夏良认不认都把话题掀篇儿的准备了,把烟盒拿过去,自己也咬上一根,掏火机打火。
“就是喜欢他。”夏良接着说。
“我靠!”罗浩一火苗燎上自己鼻子,原地窜了个高,简直不是个人动静。
夏良从他手里把火机抽过来。
“不是,”罗浩干脆往地上一坐,揉着自己鼻子瞪着眼,“你都不带否认一下的?”
“否认什么?”夏良反问他,“你问都问了,我承认了你还能拿我怎么着。”
“也是……”罗浩眨眨眼,他拿夏良当亲生的兄弟待,亲生的兄弟喜欢男的,又不是喜欢狗,总不能不认了。
就算是喜欢条狗也……
“不是。”罗浩把脑子拉回来,“不是狗不狗的问题。”
夏良莫名其妙地扫他一眼。
“你喜欢他啥啊?”罗浩思考一会儿,发出很真实的疑问,“他一个,一个……”
一个残疾。
夏良知道罗浩想说什么。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自己也没想出能列个一二三掰扯明白的答案来。
“操,”见夏良没说话,罗浩认真地拧起眉头,“你不是慕残吧?奔着想欺负人家喜欢的?”
夏良的表情动了动,他立马举起手:“当我放屁。”
然后又开始叨叨:“就算不说胳膊,你喜欢他啥啊?性格看着也没多好,温温吞吞的,也不太爱说话,回回都不搭理我……”
“我看他好就行了。”夏良说。
“……所以好啥啊?”罗浩被酸得咧了咧嘴。
他在旁边认真地研究上了,夏良沉默着听他一条条往外码,心想他好的地方可太多了。
乖、软、听话,还带点儿倔,被温和包裹着、支楞在骨子里抹不掉的韧劲,以及那股能暖人的不息生机。
这每一点总结配合着的是他们每一次相处的回想:从见面说话,到接触熟悉;从玩笑逗弄,到确定心意。
他骨折的时候藏不住紧张的柳小满。
抓娃娃的时候从他嘴角蹭过去的柳小满。
跪在地上掉着眼泪咬着牙也要把爷爷托起来的柳小满。
知道他胳膊疼要去拿糖葫芦的柳小满。
还有他们“试试”的那次,那种事儿让试试就试试,眼角都红了也不躲的柳小满。
就连分手的时候,也在叮嘱他……
操。
夏良像被“分手”两个字蛰了一下,细细密密的回忆烟消云散,他耷下眼皮闷了口烟,想起他们已经分手了。
“而且就算你看他哪哪儿都好吧,”罗浩还在发表见解,他只从夏良这边看出了端倪,并不知道夏良跟柳小满之间发生过什么,所以张嘴就是一刀:“人也不见得就喜欢你啊。”
“喜欢你?”夏良特想抽他一个嘴巴。
“那倒也不必。”罗浩摆摆手,“他要喜欢也该喜欢樊神,俩人青梅竹马亲亲密密的,天天一起上下学,你连个同学都当不成了,还……”
“闭上你的嘴。”夏良用眼神挺凶地打断他。
罗浩往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一脸“原来你看樊神不顺眼还有这么一层关系”的恍然大悟。
罗浩没再说太多,他这人大大呼呼,但情商还够,知道了就点到为止。正好郭魏他们回来了,一群人跟大部队汇合,继续去闹。
夏良没什么心情继续,分手以后他一直控制着不去多想柳小满,突然冷不丁想了半天,又被啤酒催一下,心里胀得让人撑不住。
老妈第一个电话打过来他就回去了,回去后先不管三七地睡了一觉。
思维还接在跟罗浩的对话上,他昏昏沉沉地做了个梦。
梦里是他和柳小满分手那天,金红色的光铺在整层楼道里,上楼,说话,分手,眼泪,每一个步骤都那么清楚,梦里都剜着心让人喘不上气。
但是在最后一刻,他在柳小满转身的时候拉住了他的手。
手指尖一弹,他从梦里睁开眼,卧室一片黑沉,什么都没有。
当然什么都没有,他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
夏良闭了闭眼,把胳膊搭在眼睛上,分手后他第一次认真琢磨这两个字,没有下意识去逃避。
分手?
两个人的手真的握到了一起,是一个人说分就能分的么?
又躺了会儿,他下床开灯,望一眼书桌上没做完的卷子,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水龙头开得很大,水花溅在大理石台上,他撑着台子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满脸的水,听见老妈从卧室里出来,在喊他:“夏良?”
他抬抬手,在镜子上龙飞凤舞地划了个“柳小满”。
盯着名字看了会儿,他又抬起手,就着满掌的水一把将名字给抹了。
给我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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