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下来了, 樊以扬的名字没什么意外地被拉成红条幅挂在学校大门上。
他们学校上一次考出这么挣脸的学生得掰着手指头往五年前倒,柳小满在分数下来后就在学校的食堂、楼道, 甚至厕所等各种场合, 听了至少一万八千多遍“樊以扬”。每天从不同人的嘴里听着又有哪所掐尖儿的大学来联系了, 路上遇到樊以扬的班主任,感觉她连着一个星期走路都想蹦高。
挺好的。
柳小满打心眼儿里为樊以扬高兴, 不过也就只能高兴一下, 心里很快就被别的情绪盖下去了。
自从那天在病房前听见樊以扬的自白,之后他们就没再说过话。
心情真的太复杂了,柳小满最初几天根本不愿意回想, 整个人干什么都恍惚。
后来试着去理解,去接纳这个事实, 他明白其实归根结底怪不到樊以扬头上, 怪也没用,事情已经出了, 胳膊跟童年一样都回不来, 但还是跨不过心里那个坎儿。
别扭。
真的别扭。
樊以扬对他的身份和意义,好像突然之间就从“扬扬哥”变成了无法总结的陌生人。
柳小满觉得自己应该会在以后的某一天释怀,但不会是现在。
现在去楼下超市买袋卫生纸他都得先伸头看一圈,避着樊家人走。
樊阿姨上门来邀请他们去参加樊以扬的升学宴,他连开门打招呼都不自在, 忍不住心想樊以扬的心事他家里知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
知道的话也不能怎么样。
他不想想那么多,有种糟蹋了别人好意的不忍心。也不想把自己在他人眼中真想得那么悲惨。
最后他把补课拉出来当借口, 只有柳勇一个人去了升学宴。
柳小满确实是要补课。
高二升高三基本没有暑假,学期结束后意思意思放了一星期的假,柳小满几乎每天都去康复中心泡着。
再回学校,高二12班的牌子已经被换成了高三12班,他们的高二楼升级成为新一栋高三楼。
虽然还没正式开学,但是班里也一下有了升入高三的紧迫感。
这个紧迫感指的不是突然全班幡然醒悟闷头学习,而是当半个班在炎炎夏日的午后昏昏欲睡,醒着的另一半人也没心思闹出嘈杂的动静。
班里的氛围显得很肃穆。
也可能纯粹就是热的。
“蝉叫得我好烦啊……”李猛趴在桌上半死不活,用书盖着脑袋拖长嗓子,“补了两个月的课叫了两个月,它们到底在滋儿哇什么?就不热么?”
“窗户关上得了。”王朝听得也烦,从桌上抬起头要拉窗户,“别俩月了,到十月都不一定能歇,且叫着吧。”
“别!”李猛立马喊了一声,中气挺足,人还是摊在桌上头都没抬,只晃了两下手,“开窗好歹还能偶尔还能刮点儿风,这破风扇刮出来的风都是往上的。”
王朝看一眼桌子上被刮得“哗哗”响的卷子,热得连斗嘴都懒得斗。
等太阳照进来的方向斜着往前走,李猛立马顶着书挪到夏良的位置上缩着,半边身子贴着墙哼哼:“舒爽。”
柳小满空着的那边袖筒正好对着他,李猛看两眼,没忍住伸手戳了一下:“你这……”
手指尖刚挨上,柳小满就动静挺大地往旁边躲开,看着李猛:“干嘛?”
全班睡倒一片,他看着本来也挺瞌睡,硬逼着自己好好听课别走神,被李猛戳这一下,立马精神了。
李猛没想到自己真就戳上去了,虽然没有恶意,但也有点儿尴尬,跟在大街上见个瘸子直接去搂人家腿一样。
“你……好凉爽啊。”他迅速找了个借口,“你不出汗的啊?”
“可能这边比较通风。”柳小满低头继续做题。
“哎……”李猛在旁边盯着他看了会儿,不确定柳小满是不是讲了个冷笑话,自己是不是该笑一声,抓抓脑袋继续往桌上一趴,喊他:“柳小满。”
“嗯?”柳小满手脑没停地应一声。
“你是不是有心事儿啊?”李猛问他,“感觉你话越来越少了,以前老跟夏良叽叽咯咯地在后面笑,现在也不怎么笑了。”
还总有股沉浸自我无视全世界的漠然。
不过这句李猛没说。
柳小满的笔停了下来。
他有几个月没听见“夏良”这个名字了。
他正在做的就是夏良……罗浩送的那本数学题,当时樊以扬给他拿过去的时候,他跟樊以扬之间还没变成现在这样。
题集也不一定就是夏良送的。
柳小满又有点儿恍惚,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真的挺没意思。
以前埋头苦学的奔头是为了爷爷,目标是樊以扬,还能做做跟夏良一块儿考大学的小美梦。
现在也不知道想干嘛,脑子里混混沌沌。
学肯定是要学,他也明白自己现在的任务是什么,就像看什么都没胃口也要让自己吃够一日三餐,只是觉得少了很多的动力。
“我跟谁叽叽咯咯?”他笑了笑,反问李猛。
李猛脑子里用来思考人性的纤细神经就那么两根,听柳小满这么说立马就觉得很有道理。
“也是。”他点点头,又很义气地拍拍柳小满的背,“我会多来陪你坐坐的。”
这种状态在柳小满身上持续了从夏到冬的一整个学期。
他本来以为这一年的下半年会跟上半年一样难熬,但可能是他被练出抗体了,下半年的每个季节都发生一点情况,也就那么过去了。
先是暑假补课结束,樊以扬去外地上学之前来找了他一趟,柳小满还是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以前樊以扬来找他,两人都是关上门坐在房间里写题说悄悄话。现在那种没有秘密的亲密已经荡然无存,他低着头,樊以扬也没有多说,只把整理出来的笔记放下就走了。
柳小满觉得自己挺坏的,不跟人家玩儿了,还要用人的高考笔记。
等天气凉快下来后,爷爷从康复医院回来了。
这之间他换了三家医院做康复,一直是走路没什么问题,右手和说话都是问题。
拿不住碗,说不清话。记东西还是一团团的糊涂。
又去医院做了遍检查,发现爷爷脑溢血后引起的脑水肿还没有消,医生判断影响恢复进度的一大原因就是它。
如果身体状况再好点儿直接做手术就给抽出来了,但是爷爷毕竟上了年纪,柳小满有点儿害怕,他是真怕了生活再给他一闷棍。
结果爷爷坚持手术,不然就又寻死觅活。
幸好抽出水肿后确实有效果,恢复也快了,虽右手还是没什么力气,但是说话和回忆过去的能力好了不少,是柳小满这半年唯一舒心的事。
可爷爷回家也意味着家里的床再一次面临不够用的窘境。
起初柳小满坚持跟还爷爷睡在一起,不盯着他不放心,每天恨不能拿个小本记上爷爷有没有按时按量吃降压药量血压,生怕爷爷咳几声又给咳上去了。
第一波冷空气一过来,家里如临大敌,医生说过冬天天冷血管收缩,中风容易复发,一定注意保暖。
柳勇买了电暖炉回来,早早的就给插上每天烤着。
结果爷爷没事,反倒是柳小满到了学期末压力一大,每天又早起晚睡得不安生,直接被流感撂倒。
他是要么不生病,一病病半月的体质。
柳勇赶紧又去买了个能折叠的小床,每天晚上往客厅一支,凑合着睡。
这么折折腾腾到期末考完试,好歹分数下来还让人满意,柳小满整个人活像被扒了层皮。
年前补课的最后一天,李猛和王朝往后趴在桌子上盯着他直“啧啧”。
“……干嘛?”柳小满记着黑板上的作业吸吸鼻子。
“我觉得你瘦了,王朝觉得你是高了,我俩研究研究。”李猛说。
“反正人是窄了。”王朝接了句。
“那就是瘦了,人瘦衬得个子就高。”李猛坚持。
“无聊。”柳小满笑着把他俩拨开,“别挡我黑板。”
“下雪了嘿。”李猛转身的时候指着窗外说了句。
柳小满转脸看看,还真是。
“今年雪下好晚。”王朝收拾着书包随口说,“去年这时候都下几轮了吧?”
“可不么,去年圣诞还是元旦就下了,”李猛站起来,突然乐了一声,“去年鱼头要是告白成功,这会儿都跟韩雪璧一周年了。”
“欠不欠,”王朝撇他一眼,“带着你的分数条回家跪着吧。”
“操。”李猛骂了句,提起这个他就烦躁,这次期末考特别严,一点能抄着的机会都没有,成绩一下来他就两眼一摸黑,硬是捂到现在还没敢告诉他妈。
他把柳小满从座位上捞起来:“走了走了,哎哟你又愣神!放假了!”
柳小满挎着书包跟他们一块下楼。
他不是愣神,是又想到夏良了。
去年第一场雪,夏良给他在窗台上放了个小雪人,在他一个大马趴卡雪地里起不来时跟他告白。
竟然就一年了。
他边下楼梯边呼出口气。
这一年真像个慌乱可怕的梦。
“年前出来玩儿吧?半年没出去动弹过了。”离楼道口还有几层台阶时,李猛的忧伤已经被放假的喜悦彻底洗刷,连着在王朝和柳小满脸前各搓了个响指,“柳小满,你也叫上夏良!”
柳小满猛地一回头,还没想“啊?”一声,就觉得脚底一空,随着耳边李猛差点儿破了声的“我靠”,最后几层台阶被他天旋地转地歪了下去。
“小老鼠上灯台。
偷油吃下不来。
喵喵喵,猫来了。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滚下来……”
麻着胳膊肘被李猛王朝从地上架起来的时候,柳小满脑子里闪过的竟然是灿灿从幼儿园学回来,每天叨叨个没完的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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