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夏良在便利店前对了总数没超过五十个字的四句半话后, 柳小满回到家里一直打不太起精神说话。
虽然自打柳勇他们回来,平时他在家也说不了几句, 但是连年三十晚上看春晚都能走神, 他还是头一回。
一个小品演完, 镜头切给观众开始鼓掌, 梅姨笑得不行,连柳勇都剥着花生在“嘿嘿”, 他还没明白都在乐什么。
去年这时候,他和夏良在一起。
柳小满又开始走神。
当时爷爷还在昏迷, 夏良脸上身上都挂着彩,俩人拼在一块儿就是个大写的“惨”, 但就觉得特别踏实, 腻歪在沙发上看春晚,困得眼皮都眯缝了也不舍得睡……
“小满是不是困了?”梅姨一句话把柳小满拉了回来。
柳勇跟着看他一眼, 欠着身子在沙发上摸遥控器。
“不用。”柳小满赶紧摇了下头站起来, “你们看, 我去我爷屋里写作业。”
“你爷都睡了,灿灿也睡了, ”梅姨把遥控器夺过来直接摁了关机, 从沙发上站起来去拉折叠床, “你也睡吧,明天我跟你爸也得早起去庙里烧香。”
电视屏幕一黑,客厅也陡然静下来,柳小满没再说什么, 过去跟梅姨一起拉。
“我来。”柳勇过来一步把他挤开。
柳小满只好去抱被子。
他一只手抱被子,整张脸几乎都被挡在被子后面,回到客厅就听见梅姨笑着又问他:“跟我们一起去不?”
“啊?”柳小满从被子后面露出半张脸,他上次去庙里烧香是跟爷爷,都记不起多少年前了。
可能真的该去拜拜了,从去年到现在不顺。
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拒绝了。
柳勇梅姨他们去是一家子,加个他,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第二天果然一早就听见梅姨他们起床收拾的动静,柳小满没好意思继续睡,又不好起来跟他们挤卫生间洗漱,整个人有点儿懵地坐在床沿上。
他昨天没睡好,忘了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记不住,脑子轻飘飘的,随便拿了本书出来背,想醒醒脑。
平时不管什么心情,只要告诉自己要学习了,立马就能投入。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懒,眼睛还在书上盯着,脑子又开始愣。
愣了会儿就又想起昨天夏良看着他没有情绪的眼睛。
啊——
柳小满低头揉揉脸,没心情管梅姨他们还在家里走来走去,很疲惫地歪在床上叹了口气。
这不行啊。
没几天就开学了,开学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进了高考考场,这种状态不是胡闹么?
其实一鼓作气分开后不见面也就不见了,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强行压了下去,只要不去细细回想,时间一天天过去也就不觉得如何。
偏偏在这时候见了一面。
不仅见了,他还腆着张脸去跟夏良说话。
算什么事儿啊……
柳小满瘫在床上没什么力气地蹬了一下腿,他突然觉得有点儿委屈,不是因为夏良不理他,而是觉得……
什么呢?
也觉不出什么来。
就是心里难受,涩得慌,那种一边难过一边知道自己没资格难过,也无法挽回什么的难过。
想到以后跟夏良就这么变成陌生人了,他连气儿都倒不上来,胸口一阵窝着疼。
人果然还是贪心。
柳小满强行给自己翻了个身。
以前他算得可好了,还想着等夏良不喜欢他了,就离得远远的,绝不打扰他的正常生活。
现在才知道根本没那么轻松。
现在他宁愿跟夏良没有过那些感情和相处,他还能当自己的同桌,像刚开学那几天一样,只是坐在一块儿不说话,他都愿意。
他本来是仰着躺的,这一翻身对上灿灿的视线,他才发现灿灿也被梅姨从床上拎了起来。
“小哥还不起。”灿灿正站在卫生间门口,被梅姨用热毛巾搓什么一样在脸上擦着,擦得晃了好几下,指着柳小满模模糊糊地说。
“别吵你小哥。”梅姨把一小瓶香香拧开塞进灿灿手里,“自己擦。”
她转身进卫生间洗毛巾,灿灿继续望着柳小满,用手指头蘸着香香在脑门和脸颊两边点了几下,点完还用手拍拍。
柳小满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坐起来,梅姨出来一看见就“哎”了一声:“小满你睡你的,进被窝!我抹个脸就带他走。”
“我不困。”柳小满摇摇头,他就是矫情了想躺躺,被灿灿瞪着眼盯半天,把那点儿矫情都给他盯飞了。
“他想抹香香。”灿灿转脸对梅姨说。
梅姨笑着“啊?”了一声,柳小满简直不知道他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连气都叹不出来。
“好了没?”柳勇去跟爷爷说完话,站在门旁边换着鞋问他们。
“去,跟你爸先下楼。”梅姨往灿灿背上一推,自己边抹手边进屋穿外套。
等她再出来,手上多了个小红包,她喊了声“小满”,过来把红包往柳小满手里一塞:“压岁钱。”
柳小满愣愣。
“你跟灿灿一人一个,他的我替他管着,你的自己拿着,不多,就是个意思,想吃啥买啥,你爸的钱。”梅姨笑得很自然。
说完她也没等柳小满的反应,直接转身走了,关门的时候还在说让他再睡会儿,大年初一不用写作业。
“……啊。”柳小满捏着红包站起来,下意识地想送一下。
还没迈开腿,梅姨关门关一半又推开探了探头:“锅里有早点,等会儿叫你爷起来吃,我们烧完香就回来。”
说完她就很快地关上门走了,听着梅姨下楼的动静,柳小满在客厅站了会儿才回床上坐着。
他搓开红包封口看了看,一张红票子。
很薄,拿着却莫名地有些发烫。
虽然这一年相处下来梅姨确实挺好的,但他还是总觉得梅姨是个“外人”,从外人手里拿红包,让他感觉有点儿……奇怪。
奇怪里又有些说不来的其他感觉。
刚才该道个谢的。
柳小满有点儿懊恼地想。
跟着,他又不受控的想起了去年夏良发给他的过年红包。
也不知道今年还会不会挨揍。
这一年的大年初一,梅姨除了给柳小满一个红包,烧完香回来还给他带了个小护身符。
说是符,其实更像一个精致点儿的布料小红包,布面上印着金线的图案,拴着小金绳,外面裹着塑料皮,塑料皮的背后贴着“请购价50”。
柳小满有点儿想笑地盯着这个“50”看了半天。
“庙里求的,也不知道你们这儿的庙灵不灵,我看也有不少人求,本命年这那的,就跟你爸去给你请了个学……学习符?”梅姨转脸看向柳勇。
“学业。”柳勇正在泡茶,表情有点儿无奈地纠正她。
“都一样,我问保不保高考,那和尚说保,保就行。”梅姨无所谓地笑笑,从柳小满手里把符拿过去,要去找他的书包,嘴里还在念叨,“他说得系书包上……我看看怎么给你系,别掉了……”
“还有一个!”灿灿捏着一袋巧克力豆吃着喊。
“你过来拿给你爷!”梅姨忙着系符,头也没抬地喊回去。
灿灿立马去翻梅姨的包,又掏出来一个除了图案没有任何没区别的小布包。他手上还捏着巧克力豆,掏个符出来掉了半袋子,赶紧认真地扒拉着包捡豆。
柳勇把符从他手里抽走,过去给爷爷看了一眼,说是保长命百岁的,要给他压在枕头底下。
“钱多烧……的。”爷爷咧咧嘴,他说连起来的字还是有些模糊,脸上也抽抽,但是柳小满能看出来爷爷心情不错。
柳勇笑了一下,进卧室给爷爷放符。
“你们都有,就我没有!”灿灿还在捡豆,闷着头大声喊了句。
“你什么时候长到高考再说!”梅姨拎着系完符的书包过来,往灿灿屁股上拍一巴掌,“烦死人了,养这么多年还这么点儿大……小满给,过两天开学就背着吧。”
爷爷跟柳勇都笑了,柳小满把书包接过来,也没再忍着,冲梅姨弯弯眼睛:“谢谢姨。”
梅姨“哎”了一声:“一家人,不说这个。”
五十块钱请回来的学业符有没有用,柳小满不清楚,但每天上学放学看见这个小红袋子,他心里都会生出一点柔软的感觉。
爷爷对他学习上的事一向放心,没怎么问过,他当然希望柳小满考好,但是不那么好也没关系,平平安安就是福。
这么多年来,柳小满头一次感到家里除了他自己,还有人也在期待关心他学习上的事。
想到这一点,他就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收拢心思,把所有一切跟高考无关的东西都暂时从脑子里清出去。
比如夏良、夏良,和夏良。
其实一直对他学习上抱有期待的人应该算上樊以扬。
柳小满很多时候还是会想起樊以扬——不想都不行,他用着樊以扬的笔记,那些整理得条理明晰的字字句句像樊以扬曾经那么多年给他讲题一样利索,一句废话没有,全都直切在最核心的知识点上。
樊以扬这次放假从回来到走,柳小满都没见他,主要也不知道见了能说什么,这让他每次翻开樊以扬的笔记都有些难受。
尤其是在学校给高三举行百日誓师那天,回家时在宋叔超市门口遇上了樊以扬爸爸,樊爸爸还是很亲切自然地喊他“小满啊”,对他说:“你扬扬哥那天还问你呢,快一模了吧?”
柳小满差点儿没能说出话。
“对。”他只能笑着点点头。
“好好考,跟你扬扬哥考一个学校。”樊爸爸也笑着说。
跟樊以扬考一个学校比较困难,樊以扬连去年他自己的一二三模试卷都留了下来给柳小满,两套卷子难度差不多,柳小满的一模成绩还不错,但是跟樊以扬的分数还是差了一截。
不过这时候确实就属于查漏补缺的阶段,他丢掉的分确实都是薄弱项,就盯着丢分的那几个知识大类死磕着研究。
一到这时候他就又忍不住想夏良,不知道夏良现在的状态怎么样,考得怎么样,跟他妈妈相处得怎么样,复习得怎么样,还能不能想起他们也说过,要考一个学校。
这些问题都得控制着,不敢多想,否则心里一缩,没完没了。
但是随着四月的接近,这种十分容易没完没了的想念,还是达到了一个峰值。
夏良的生日要到了。
柳小满从三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开始感到焦灼。
一想到夏良去年生日那天是什么心情,他就连手指尖都发麻,越是告诉自己别想了,越是想得厉害。
等到四月一号那天上午,连王朝说句“头天受凉了”他都能惊一下,抬头就问:“夏良来了?”
“疯了吧你?”李猛回头看他,“他没事儿过来干嘛?”
“来体检吧。”王朝想了想,“之前他说体检要回学校,之后毕业照什么的也得回学校。”
“啊?”李猛眨了下眼,“咱们什么时候体检?”
“谁知道。”王朝摇摇头,“三中前两天检了,不知道几号排咱们学校,应该快了。”
柳小满在座位上愣了半天,第二节课做历史卷子,快到下课的前几分钟,他把去年那个草稿本拿了出来,在那句“良哥,生日快乐”的后面,又加了一句:今年也要快乐。
下课铃响,他正好搁下笔,还没来及扣上笔帽,窗户突然被敲了一下,柳小满吓了一跳,胡乱拽本书挡上草稿本,扭头往外看。
“你是柳小满吧?秃驴让你去办公室找他。”窗外是一个十三班的学生。
“秃……”柳小满没反应过来,“教导主任?”
“啊,就他,你赶紧去吧!”那人说完就走了。
柳小满一头雾水地站起来,不明白教导主任能找他干嘛,一头雾水地赶紧过去了。
等他再从办公室回来,手里多拿了几张表,是高考关于残疾人方面的政策,秃驴也没细说,他也没什么心思听,前几天尚梁山找他问过,秃驴只是让他过去确认一下个人情况。
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回班里,上楼梯的时候他脚底滑了一下,没有缘由地有点儿心慌。
幸好没跟马硕似的,在楼梯上卡个大马趴,趴一下起都起不来。
想到起不来,跟着想起的又是一连串的夏良,柳小满心慌意乱的往教室走,想到自己的草稿本还没合上,他加快了脚步。
结果从窗前过去,还没进后门,他就看见有人站在桌子旁边,在看他的草稿本。
柳小满心里“噔”一下,赶紧从后门进去,却整个人都呆住了。
夏良从桌子旁回头,直直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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