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以扬比平时提前十五分钟出门,昨天他没跟老妈说今天开始要早走,下楼的时候家里早饭还没做好,他都骑出去几米远了老妈还在阳台喊他别忘了买早饭,他笑着拨了两下铃铛。
到柳小满家楼下,摊子上只有小满爷爷一个人忙活,他喊了声“爷”,问:“小满还在楼上?”
“他先走了,”爷爷两三下卷了个卷馍,“班主任昨天让他打印证件他给忘了,我让他赶紧去看看。”
樊以扬看他忙得眼皮都没空掀,犹豫了一下又问:“忙得过来么您?”
“怎么的扬子,忙不过来你还能不去上学了帮人找钱?”旁边开小超市的宋叔大声说。
樊以扬作势下车:“爷让我找我就找。”
“这孩子。”爷爷撇开头笑着咳嗽两声,“赶紧上学去。”
樊以扬笑笑,踩了脚脚蹬,自行车轮子滑了出去,去校门口买早饭。
他不在柳小满家买,以前也买,初中不懂事,小满爷爷回回都不收他钱,硬是给了也会让柳小满给他变相补回来,比如带几个茶叶蛋、拿两袋豆浆,一次两次就算了,总这样还来还去的他也不得劲儿。
他前脚刚走,没半分钟,柳小满跟夏良就过来了。
从十字路口过来拢共也就三分钟的脚程,柳小满盯着夏良的肩膀在心里迷茫了不下十遍,怎么就莫名其妙跟夏良走到一块儿去了。
还是要去自己家买早饭。
他以为他俩能正常交流都至少需要半个学期的沉淀。
以开学第一天为例,每天对话两句半就不错了,一个星期能攒十八句。
他满脑子鸡飞狗跳地胡开小差,爷爷看见他老远就喊:“开门了么?”
“没有。”柳小满摇了下头。
“该。”爷爷瞥眼瞪他,“扬扬刚走。证明让你李婶儿去写了,等会儿给敲了章她拿来。”
柳小满“啊”一声,伸着脖子还想张望一眼樊以扬骑没骑远,夏良已经在他家摊子跟前杵下来了,问他:“什么好吃?”
跟真的一样。
“随便,都行。”柳小满抓了一下耳朵,他有点儿别扭,这还是第一次“带”同学到自己家买饭。
“是你同学?”爷爷打量着夏良。
夏良点了下头,还算礼貌,也喊了一声爷。
“嗯,新同学。”柳小满扫了眼小超市里的电子大挂钟,时间比他预想得富裕,就匆匆抽了只一次性手套用嘴唇抿开,套上手去给爷爷帮忙。
“同学好啊,在学校里就靠同学互相帮衬。”爷爷笑呵呵地说,“想吃什么,卷饼?果子?”
“都行。”夏良饶有兴趣地看着柳小满忙活,笑笑说。
爷爷跟柳小满一样,没在摊子上见过几个孙子的同学,要么就是偶然遇见一两个,对方比柳小满还不自在,好像不是发现自己同学家是卖早点的,而是卖什么寒碜人的西洋景儿。
眼前这个新同学看着就跟柳小满是两类人,跟樊以扬都算两种类型,同样都是长得周周正正,这孩子就透着股不那么正的劲儿,话不多,大大方方往这儿一站,也看得人舒服。
他筷子一扎,又给多卷了根肠。
柳小满撑开袋子在旁边等着,他就负责装袋和收找钱,这片儿的中老年多,都习惯用现今,他守着个小铁皮匣子数钢镚儿和毛票。
夏良扫二维码付钱,爷爷不要,摇摇头说:“头回来,拿着吃。”
夏良又看柳小满。
柳小满抿抿嘴,用眼角看了眼爷爷,飞快地说:“七块五。”
他有眼力见儿,平时爷爷给个话头他就知道是要少收个块儿八毛还是怎么着,但是到了夏良这儿就不好使了,这人跟他都不熟,干什么就来白吃白喝一顿。
爷爷“啧”地敲了他一筷头。
柳小满不大好意思地躲了一下,支着耳朵听宋叔那边收到钱没,余光看见夏良边转账边翘着嘴角乐。
李婶拿着盖了章的证明来,捎了两根油条走,爷爷把他手套拽下来赶人:“赶紧,再去你学校门口看看,有没有能复印的。”
附近就那两家,都挂了锁。柳小满到这时候也不急了,往书包里塞了两个茶叶蛋,咬着袋豆浆跟夏良一块儿往学校走。
还是一前一后,隔着大半个人的距离。
夏良买了饭也没吃,往纸袋里一扔,继续在手上拎着,柳小满的目光就定在纸袋上,心想这人竟然养猫,竟然还一大早就给猫买东西吃。
到了一拐弯就到校门口的路口,纸袋停了下来。
柳小满刚好把他的豆浆喝完,团团袋子去扔进垃圾桶。
“这儿。”夏良用纸袋往一个小岔口指了指。
“什么?”柳小满愣愣,去哪儿啊就往这走?
这人怎么一阵阵儿的?
夏良奇怪地看着他:“你没走过?”
柳小满刚想说我又不逃课,就看见两个学生匆匆地从岔口走了进去。
好像真的能到学校。
他摇摇头。
“小路,”夏良懒得多说,推了一下柳小满让他进去,“直接到操场,比正门近。”
柳小满也不知道怎么还稀里糊涂走在了前面,迟缓地“哦”一声。
“你是这学校的吧?”夏良在后面嘲他。
“我一直跟扬扬哥一块儿,我们走正门。”柳小满说。
“什么哥?”夏良笑出来了。
“我说的扬扬哥?”柳小满扭头看他,他有在学校里不喊樊以扬小名这个意识,但是从小到大喊得太习惯了,很多时候都没反应过来嘴巴就秃噜完了。
“啊。”夏良眼仁儿都弯了,这称呼简直腻歪得让人倒牙。
柳小满看他一眼,抿抿嘴。
他不喜欢任何人拿樊以扬打趣儿,因为他嘴瓢也不行。
没搭理夏良的话茬,他加速往前走。
结果还没加两步,一个直角转过去,后门的操场栅栏就近在对面了。
还真的比正门快。
“别走,给你看个东西。”夏良从他身后过来,在巷口的小石墩子上把纸袋放下。
“要迟到了。”柳小满皱皱鼻子,顿住了脚。
柳小满这人,曾经有个不知道该不该称为毛病的毛病——他曾经很不擅长拒绝。
可能跟他的残疾有关,从小到大他都是班里被强调要“照顾”的那一个,不会有人找他真帮什么忙。
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个小痞子,知道他爷爷是卖早点的,就让他帮着带早饭。
刚开始几次还给了钱,有一天没给,他没好意思要,后来那人就总是忘,再后来干脆就不给了。
柳小满明白这种情况该拒绝了,但是每天放学那个男生特别自然地来跟他说“明天还吃烧饼卷里脊”,他的嘴巴就像被胶水黏上了,莫名其妙地来不了口。
这种情况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月,还是樊以扬发现了端倪,去找那人说了几句,他的免费供应才得以结束。
代价是以那个小痞子为中心的几个小痞子再也没给过他好脸子,只要对上了眼就会冷嘲热讽。
不过没有真的上升到欺负人的程度,后来慢慢的他习惯了,那群人可能也觉得没意思,那次小小的孤立也就过去了,他也学着在该拒绝的时候说“抱歉”和“不”。
可还是有很多时候,他根本来不及考虑不到该不该拒绝,本能地就会开始执行对方的话。
比如昨天夏良问他要胶带,他没有,但是他会去借。
比如刚才夏良莫名其妙地就跟他去了他家买早点,他完全想不明白,想拒绝都说不出口,就这么莫名其妙到了现在。
夏良在他眼里毫无疑问也属于“学生痞子”那一挂,不过属于很平易近人的学生痞子,跟他相处没有什么压力,而且他买饭也付了钱。
而且他们还要做同桌,他比较愿意保持良好的同桌同学关系。
夏良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柳小满探头过去也想看,他手腕一转把手机塞回去,用一根手指头把柳小满的脑门往后抵:“早着呢。”
“真的?”柳小满不太敢确定。
“你自己看操场上有没有班里的人。”夏良说。
“……那几个不都是么?”柳小满迷茫地看着他,还指了指,“韩雪璧和鱼……余首,都到了。”
“哦,”夏良扫了一眼,面不改色,从纸袋里拿出个罐头“咔”地拉开,“是么。”
这人可能有点脸盲症。
柳小满暗想。
开猫罐头。
人少的小路口。
等。
这三个信息组合在一起,柳小满觉得自己只要不是个傻子,应该就能猜对夏良想让他看什么东西。
同时越发地觉得夏良不可理喻,一大早莫名其妙地强行同行,就为了让他看只猫。
如果时间富裕,看也就看了,他挺喜欢小猫小狗的,但是现在什么时候了,跟猫比起来他真的更愿意去看尚梁山。
“要不还是先过去吧,人越来越多了。”他有点儿急了。
夏良靠在墙上咬着根烟摁手机,没点,柳小满话没说完,他把烟拿下来“嘘”了一声,蹲下来冲着墙角轻声喊:“小锅。”
柳小满立马闭上嘴,他不好奇也被勾得好奇了,下意识跟着蹲了下来,勾着头去看这是什么大罗金仙猫。
墙后细细地“咪”了一声,探出颗毛绒绒的猫脑袋。
这锅平平无奇。
柳小满腹诽。
然而下一秒,夏良把猫罐头往前推了推,小锅一拐一拐地咪咪叫着小跑过来,他就一个字都诽不出来了,眼睛都忘了眨,直直盯着小锅。
夏良曲起食指刮刮小锅的脑袋,把它托着举起来给柳小满看,笑笑说:“亲切么。”
小锅没见过眼前这个陌生人,不情愿地耷拉下耳朵缩着手脚,想转身朝夏良肩膀上趴。
但是它转不过去,它的每个动作都相当的不灵活,笨拙又小心。
因为它只有……
柳小满又数一遍,吃惊地抬起眼皮跟夏良对视。
他张张嘴,一时间却不知道想说什么。
这是只真正的“三脚”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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