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螺星，全名“伊卡纳兰·D·曼陀罗星”。
当地人既没见过曼陀罗，也没见过陀螺，都凭感觉叫它老疙瘩星。
老疙瘩位于极辰星盟南疆，曾是这里最好的一颗矿星，现在矿脉枯竭，航路改道，资源环境样样不占，就跟它那倒霉名字一样，白富美沦为土肥圆，连荒原海盗都懒得来这儿打劫。
九区三街。
当年最热闹的时候，只这一条街上就开了六百多家矿业公司，现在人去楼空，只剩一家钉子户公司还在营业。
钉子户十分高调，不偏不倚开在商街黄金分割点上，朱红色大牌楼上刷着金漆logo：环宇逐梦星际股份有限公司。
牌子两边儿立着一人粗的钛金柱子，顶上蹲着两个光屁股小孩儿，手中条幅上书八个大字——追逐梦想！扬帆远航！
公司前台，八本“梦想手册”一字儿排开，每页一张高清人像——长的宽的胖的瘦的，金头发蓝眼睛的、红头发绿眼睛的、五彩斑斓带豹纹儿的——各色“梦想”好似自助火锅，摆在桌上任君挑选。
销售个个西装笔挺，斗志昂扬，一脸鸡血上头般的亢奋。
“各位朋友，各位客人，人活着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地位吗？是名利吗？不！是梦想！而且不能是低级的梦想，必须是高尚的梦想！是脚踏实地的梦想！在环宇逐梦，我们提倡勤劳筑梦，以传统理念结合现代科技进步结晶，共同创造美好未来——那些曾经误入歧途的年轻人，在这里浴火重生，眼中无不闪耀着璀璨的梦想之光，他们加入我们，共同为了人类的明天而——”
“而卖-身啊？”
刺儿头客人当场拆台，“为了人类的明天？可真能说，还不就是老爷们儿给老爷们儿生崽子，说那么高大上忽悠谁呢？”
销售笑容标准，“咱家只做代孕，跟那些下九流拉皮条的可不是一路货色，我以我的账户余额担保，您和您的服务者之间不会有任何意义上的肢体接触，在咱们这种地方，这已经是年轻人能找到的最体面，最有尊严的工作了。”
话倒是没错，老疙瘩生存法则第一条：你想混出人样儿，就得不干人事儿。
但凡能赚钱的，都是些下三路的买卖。
“呸。”刺儿头客人啐了一口，手指柜台一角，“那边儿那个，拿来给我看看。”
他指的位置放着一沓资料，为首一张全彩半身照，从远处看不清五官，但少年清瘦的面部轮廓已经足够引人注意。
刺儿头平时做的都是些打砸抢的生意，深知一个道理，别人主动摆在你面前的，都不是什么好货，真正的好东西全都藏着掖着，你得费点儿功夫，动点儿蛮力才能得到。
销售：“那可是非卖品，客人您真是眼光独到。”
“不卖？呵——”刺儿头将晶条往台上一拍，“我说了，拿来看看。”
换做联盟三等以上星球，这只是一根最普通的能量晶，但在老疙瘩这种地方，一根晶条就够底层民众生活五年。
没人跟钱过不去，销售也想早日赚钱跑路，他犹豫片刻，戴上手套，取出照片，十分郑重地朝向刺儿头客人。
十几个客人目光同时汇集一处，不管他们之前什么表情，傲慢也好，冷漠也好，现在都步调一致地换了另外一种表情，或者说进入了一种状态——眼睛睁大，瞳孔收缩，呼吸停滞。
有种如临大敌般的震惊。
“哎！你们那边，干嘛呢！”主管好似饿虎扑食一般冲来，一把没收照片，狠狠瞪了销售一眼，“等着，金大姐回来有你好看！”
转向客人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哎呦真是不好意思，这是非卖品，抱歉啊，抱歉。”
非卖品三个字说了好几百回，客人们把晶条在桌上堆出一座小山，也没能再看一眼照片。
有钱不赚是不是傻？
前线销售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照片上这块“小宝石”是老板金大姐的心尖儿肉，几十年也遇不到一个的极品货色。
用她的话说，这孩子简直要人老命，属于那种百年不遇的人才，纯天然的祸水，天生一块失足的好材料，而且关键是年纪小，还没什么机会失足，青涩得恰到好处，完全就是那种打磨到一半的贵重宝石。
财不露白，这种好东西是不能轻易拿出来给人看的，尤其现在还不到时候。
人是从走私犯手里打包收的，折腾了两个多月，连哄带骗的才签了初步意向合同，现在只能要求他为公司工作，但不能指定工作内容。
得把正式的“卖身契”签了，公司才能“合理合法”地对他进行身体优化，也就是加装育儿装置，让他能为看上他的金主爸爸怀胎生崽。
这一步行内叫做“打磨抛光”，等都完成了，“原石”才能真正成为一颗珍宝，风风光光地摆在台上展览。
现在的问题是，小宝石倔得要命，死活不肯签订优化合同，宁肯饿肚子也不服软。
金大姐把他软禁在十三街平民区，一切生活标准降到最低，他只要一天不合作，就一天没有自由。
十三街，铜生巷。
道路尽头建着两排小楼。
楼里塞了几百间房，每一间都很小，大约只有十平，像个空盒子一样，没门没窗没家具，生命平衡系统欠费停机，墙上高危提示灯抽风似的闪来闪去。
光线很暗，房间正中模糊可见一个人影，十几岁的身形，守着个超大号的快递箱蹲在地上，老鹰抓小鸡一样抱着一颗桃子，打仗一样地啃。
浅粉色桃汁顺着下巴滴滴答答，下雨一样掉在快递箱上。
箱子里装了各种农副产品，桃子李子，红枣瓜子杏仁儿，箱子外面用记号笔写了一行加粗大字——好人一生平安！！
少年抽空看了一眼箱子，心说平安个屁。
真要平安他就不在这儿了。
他本来是个网吧小老板，日子勉强还算过得去，结果被高压线抽了一巴掌，再睁眼已经穿了。
原主不知道是饿晕了还是重度失忆，脑子里乱七八糟一片，一点儿有用的信息都没给他留。
五个桃子下肚，终于缓过来了，他又摸出一把瓜子。
招谁惹谁了？这辈子就是一个大写的倒霉。
他叫林牧，三十岁，五岁那年爹妈离婚，他先跟着老妈当拖油瓶，后跟着老爸当电灯泡，两边分别再婚，他自己都嫌自己碍事，从14岁和外公一起住到大学毕业。
外公是个扶贫干部，忙了一辈子，每天绞尽脑汁想的都是怎么花钱，且是一块钱掰成两半儿花，临了临了，一分钱遗产也没给他剩，反而留了十好几个贫困学生。
拜老家伙所赐，林牧赚的第一桶金没赶上买房致富，都跟打水漂一样扔到贫困县了。
至今唯一的收获就是隔三差五一箱土产。
不过还真挺好吃的。
菜场买不着这么甜的桃子。
也买不着刚炒好的瓜子。
还有自家晒的大枣。
还有……
林牧埋头翻箱子，清点自己为数不多的口粮，房内智能系统忽然发出“呜哇”一声怪响，接着用公鸭嗓嚷道：“绿色宇宙靠你靠我！垃圾分类人人有责！”
空无一物的墙上裂开一道口子，滚圆滚圆的垃圾桶从里面biu的一声弹出来，“检测到未分类垃圾残留，初步判定为不明有机物，无法确定安全等级，可能有毒有害，请立刻分类清理，请立刻分类清理——”
垃圾桶有种喝了三斤二锅头的气势，骨碌碌滚到林牧面前，圆胖的身子整齐裂开两半，左侧人工分类，不但不要钱，分好了还能赚到积分。
右侧自动分类，只要囫囵往里一扔，什么都不用管，但系统会根据分类复杂程度扣费，而且执行最高收费标准，运气不好的，扔个垃圾把自己扔破产也有可能。
在低等星球，垃圾分类属于基本生存技能，小婴儿会叫爹妈之前，先要整明白自己的尿布怎么分类，不过也有例外，比如原主，每次都用自动分类，一个月就把金大姐预存三年的额度霍霍没了。
垃圾桶弹出提示：人工分类增加个人信用1，自动分类扣除个人信用5。原主给林牧留了个-200的信用欠债，再多扣10分就会被警察找上门儿来。
林牧看不懂说明书，只知道左边一堆抽屉，右边半个大桶，他这会儿虽然吃了一堆土特产，但原主毕竟饿了一个礼拜，手脚没劲儿，一厘米都懒得多动。
右边近，扔右边。
叮了咚隆，果核瓜子皮，一把新鲜的干垃圾进桶。
垃圾桶还原成一个胖球，通体转为透明，蓝色镭射光从底部开始逐层扫描，向冤大头客人展示自己的花钱成果。
当蓝光碰到瓜子皮的时候，垃圾桶嗡了一声，弹出一个半透明的防护罩，接着碰到桃核时，它直接原地卡壳，蓝光以桃核为圆心，转着圈儿地盘绕，好似饿了八百年的白头老鹰看见大肥兔子。
随后的半分钟里，系统吭哧吭哧地跑完了八百多个检测程序，从分子原子到DNA序列，把每一颗桃核都盘查得清清楚楚。
扫描过后，垃圾桶诡异地安静下来，转向林牧，一动不动地停了几秒，接着猛地一震，提示灯像炸烟花一样开始狂闪。
大喇叭也提高音量开始嚷嚷，依次用星盟高等语、星际通用语、南疆方言和本星土著语分别给出了最高等级的提示。
如果翻译成中文的话，意思大概就是——号外号外！可了不得啦！出大事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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