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为季夫子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个迂腐严苛的人,可今天一看,却知是他浅薄了。
迂腐的人会用嘴对……的方式来救人么?
说季夫子严苛,可他又很快结束了罚跪。
季夫子今日给人的感觉,倒是和这几日的印象完全不同。
其实早在他被放到床上时,他就已经清醒了,只不过有人照顾他,他自然乐得不动。
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不过才一年而已,父亲一死,他活得竟然不像个人样。
顾长盛斜靠着,思绪飘的很远,看着像是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季远川临走还有点不放心,将心比心,他生病的时候还是希望有人在身边陪伴他的。
所以他认为,顾长盛也是如此。
于是他又去了一趟药堂,让药童早点过去。
在季远川的催促下,药童来的比预料中要早。
不过让药童惊讶的是,顾公子的状况并没有季夫子说的那么严重啊,现在都坐起来了。
“顾公子,您的药,需不需要我喂您?”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要给一个昏迷的人灌药嘞,虽然麻烦了点,但是他有经验。
清冷的目光看了过来,药童不自禁的挺直了腰板。
“不用,我自己来。”
药童听话的递过药汤,看着这个面容有几分苍白虚弱的少年,将黑漆漆的药汁一饮而尽。
乌发乱而无序的披散在肩头,没有狼狈,反而带着几分慵懒。
药童不敢多看,赶紧接过空碗,低头弱弱的问了一句:“顾公子,我留下来照顾你吧?”
“不用。”冷淡至极的吐出两个字。
“那…那我…走了?”药童试探道。
顾长盛点了点头。
药童如蒙大赦,退出门外,然后像风一样刮走了。
心想:顾大公子变化太大了,以前看着,给人感觉是如沐春风,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而现在光那眼睛就在嗖嗖的往外射冷气,看着怪可怕的。有钱人也不容易啊!真是可怜,整个人都变了!
季远川到的时候,其他几位同值的夫子也已经到了。
“抱歉,是在下的过错,害得各位夫子久等了。”
还好里面也有脾气温和,根本没放在心上的人。
“哪里哪里,季夫子多虑了,并未久等,你来的正好,正好。”
季远川认出这为他说话的人姓王,名风启,与他同是算学夫子。
王风启是桐城三大世家之一的王家人。
但此人不学无术、好逸恶劳,三十多岁才考上举人,死活不愿意再往上考,暗中使了关系,才进了青明书院当算学夫子,如今已是视书院为养老之地了。
当然这些都是原主对王风启的看法。
季远川则认为,王风启此人不但脾气温和,人品也是不错的。
原主巴不得日常离他三米远,好像这样就能离平庸之气远点。
季远川却是十分乐意与他相交。
毕竟季远川也不想往上考了,能在书院养老,着实不错啊。
而其他人也不是说脾气就差,只是肚子里确实憋了一口气,在等着台阶下。
这下见季远川识相的认了错,且又有王风启在一旁说嘴,心里的那点不快也没了。
相互打完招呼后,季远川又跟面前几人说明了一下顾长盛的病情,以及他现在所在地。
其他人自然信了,毕竟都说了黄大夫已经问诊过了,那就肯定会有记录,不可能做假。
几个人两两结对,各自向书舍方向走去。
季远川则恰巧和王风启结成一队,去往乙号书舍检查。
这感觉有点像现代学生寝室、熄灯前的最后点名。
只不过现代的查寝是老师带着学生会的学生去的,而这里是只有老师。
以前并不是由夫子来检查的,只是因为请的人经常被收买,所以书院干脆将这条规定改了。
如果身为夫子都能被学生收买,那他的名声也就彻底完了。
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名声是最被看重的,就算是有心生邪念的,也要掂量掂量。
季远川和王风启两人一间一间的查过去。
如果听到还在说话的,就咳嗽一声,书舍瞬间变得安静如鸡,就这样一路走到乙字一号书舍。
两人各自打开带来的书舍名薄,推开门,从乙字一号开始。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进了乙字十六号书舍,很明显能看到里面只有三个人,其中一张床上光秃秃的,枕头席子被子都没有。
季远川拿出名簿,看到了顾长盛的名字。
难怪,这就对了。
本来以为不一定是他查到顾长盛的书舍,所以还提前打好招呼,现在看来,是白担心了。
简单看了看内部情况,两人就收起名薄往外走。
“夫子请留步,”其中有一名学生忍不住开口,“顾长盛今晚不在书舍。”
王风启诧异的看向那位同学:“你的意思是?”
看多了相互帮忙遮掩的学生,这样直接告状的,王风启还是第一次见。
那学生自然不知道面前的两位夫子早就知道顾长盛的情况,却都一副你想说什么,我挺感兴趣的样子。
学生受到鼓舞,磕磕碰碰的把心中的话都说了出来:“顾长盛今日傍晚在澡堂与人发生争执,还动了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不悦,所以才没有回书舍。”
他都看到了,两位夫子并没有在名簿上做记录,这样岂不是便宜了顾长盛,让顾长盛逃过一劫。
而他说这句话在两位夫子听来却是不同的意思。
季远川心想:当时欺负顾长盛,并害得他窒息差点死亡的人中,应该有你吧,真没想到会是朝夕相处的舍友。
王风启心想:季夫子都说了顾长盛病得晕倒,不能起身,黄大夫都去看了,那顾长盛是哪里来的力气与人争执动手的?
明明是同窗舍友,却一点人情都不讲,想方设法的害人,真是人品败坏。
“将你的姓名报上来。”王风启的声音都严厉了几分,再次翻开名簿,翻页的声音带上些许怒气,发出唰唰声。
学生听了还以为王夫子是要记他一功,特记下他的名字,心中不由欢喜,状似不经意的看向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两位舍友,眼中带着得意。
“学生孙子雅,”他起身对着王风启行了一礼,“学生保证说的话一字一句都是真的,半点不掺假。”
这样的人也配得上一个雅字?
季远川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在名簿上记下此人的名字。
王风启则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记得自己今晚所言。”
直到季远川和王风启离开,孙子雅的嘴角才终于忍不住上翘,轻轻一甩衣摆,掸了掸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悠闲自在的慢慢踱步,接着嘴角突然裂开,笑出了声。
王风启一出门,就生气的将衣袖一甩,特意留的两撇小须被气的倒立。
季远川差点没忍住笑。
忍着气,将剩下的书舍查完,王风启终于憋不住话了。
“这样的人怎配入青明进学,空口白牙的污蔑同窗,眼中毫无愧疚,此等下作之人,实是该逐出书院才是。”
小说中没有对王风启多着笔墨,只是廖廖提了几笔,此人从头到尾与男主就没产生什么交集,再加人他从来便对家族事务置之不理,对顾长盛的事情知之甚少。
若非出了季远川这个意外,他估计还以为,顾长盛还是那个风光依旧的顾家大少爷呢。
“也不怪有人对顾长盛落井下石,毕竟顾长盛已经不是以前的顾长盛了。”季远川感慨的说。
王风启一听果然被吸引了,连问为什么。
季远川便慢条斯理的给他好好普及了一下男主的处境,尽量做到用词不偏不倚、客观公正。
而王风启果然被带歪,“岂有此理,世上还有这种事,都是一家人,怎能对兄长如此狠毒。”
王风启能过现在这样的悠闲日子,可不就是因为有个能干的好兄长,一听说顾长鸣的做法,想都不想就站在顾长盛一边。
“王兄切勿动气,这些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当不得真,王兄也只当个趣事儿,听过就完了。”
王风没把他这句话放心上,但关于顾长盛的事情却是上了心。
他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季远川:“季贤弟不知,这高门大户,脏着呢,不知道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你没见过,自然不信。”
说的好像他天天生活在戏台上一样。
季远川也很配合的露出一脸惊讶的模样:“难道传言都是真的?”
王风启心想:当然是真的,恐怕真相比传言更不堪。
“季弟,这件事情你就别管了,我定会好好处理的。”似是想到什么,他的胡子翘的更高了,“连同那孙子雅一起。”
王风启风风火火的大踏步离开,季远川没有停留也跟着回去。
王兄别怪我坑你,以后你就会知道,这是你做过最划算的买卖了。
回到斋舍,房中还亮着一盏灯,季远川便猜,应该是照顾顾长盛的药童点的。
而顾长盛仍闭眼沉睡。
他摸了摸顾长盛的额头,好像不怎么烫了。
虽然病情好转,可也不能把人赶走,今晚就凑合着睡吧。
季远川吹灭灯火,脱衣上床睡觉。
分床?睡榻?
呵呵,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他的床又不是装不下两个人,他也没有身旁有人就睡不着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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