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一.番外:夫子不再(2)

    老者推了门几下, 门却纹丝不动,抬头看去,只见眼前一身黑袍气势迫人的男子将一只大手抵在了门上。

    看起来甚为轻松。

    老者本想破口大骂, 但思及眼前人并非往日前来要求借宿的乞丐流子, 自己与他武力悬殊得很, 语气不得不软了几分“作作什么都说了没那人,还不快走”

    顾长盛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这老人虽然比十年前更老了,但人还是那个人, 他绝对没有认错,竟然如此这人为何说不认得夫子

    太奇怪了。

    他再问了一遍“我要找的人是季夫子季远川, 他是一名算术夫子,麻烦大爷帮我通传一声。”

    顾长盛都不记得上一次这般和颜悦色是什么几年前了,可此时伏低做小, 他却并无半分不乐意。

    他迫切地想见到夫子, 立刻, 马上。

    老者听到他口中的名字,神色有些恍惚, 季远川啊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可一细想又不记得。于是老者便不想再多想了,就算是记起来了又如何, 此刻他只想赶紧将这男人赶出去。

    “不知道不知道根本没这个人, 你走吧, 快走”老者死死盯着门上的那只大手。

    可那大手的主人没有半分动弹的意思。

    就在老者想满脑子想着该如何将这难缠的人赶走时,只见顾长盛动了。

    老者心中一喜,正要合上门, 却见顾长盛不是往外走, 而是一脚跨了进来。

    他那腿又长又直, 只一步就越过了老者。

    “不劳烦大爷了,我自己去找”顾长盛的耐心终是彻底用光,即使是故人也不想给几分好脸色,被忽视驱赶的遭遇,他好多年没有遇到了。

    顾长盛大步一迈,向里走去,走动间带起一阵小风,气势凌厉,让本想上前阻拦的老者一时不敢近身。

    而也就是这么一犹豫,顾长盛极快地消失在老者的视野中,腿短的老者只能卖力倒腾着两条老寒腿向前追赶,口中喊道“书院重地,闲杂人等不可乱闯,站住你给我站住”

    顾长盛自然不会听,他一进门便奔着四宜小院的方向去,心中想着,不知夫子还住不住那儿,或许我该找个人问问

    只是,走出老远一段路的顾长盛这才发现周围寂静无声,一个人影都没有

    即便现在是上课时间,可总会有那么几个学舍的学生在大声读书颂文,或者时不时有学生溜出来出恭,亦或者有的班上的课不在学舍内

    可现在他目之所向除了一排排崭新的屋舍亭台,其他什么也没有

    顾长盛看着眼前熟悉的学舍,长廊,石子路,假山,绿树可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一个个学生追逐打闹的场景,耳边响起的是读书声,嬉笑声,打闹声

    不是眼前这个一片死寂的书院

    夫子呢夫子在哪里顾长盛心中升起一股恐慌,他来不及多想,拔腿便朝着四宜小院跑去。

    只是随着他越走越近,里面的景象就越是荒芜,直到他站在一片杂草丛生的残破小院前。

    四宜小院没有了

    顾长盛冲了进去,眼见的除了杂草便是杂草之下的一片黑色废墟,是被火烧灼过的痕迹。

    小院被火烧了那夫子呢

    顾长盛绝望地大喊“夫子季远川季远川你在哪儿快出来”

    没有回应,除了他自己的声音,没有人回应

    就在他准备释放信号,让留在山下的部下即刻前来时,后方传来一个声音。

    “你是不是脑壳子有病,还是失心疯,跑这儿来鬼叫什么,快出去,出去听到没”虽然慢了一步,老者已经抱着扫帚赶来了,一见到这发疯的家伙,立刻将扫帚往他身上招呼。

    只是那扫帚还没打到那人身上,他就像身后也长了一双眼睛似得,一转身便握住了扫帚。

    而老者便瞧见了顾长盛望过来的腥红的一双眼,还有凌厉而又暴戾的眼神。

    老者被吓了一跳,心中道了一句不妙,遇见疯子了,撒开手就要跑,可还没跑上几步就被那人用铁掌一般的手擒住。

    “救命啊救命快来人啊放开我,你这疯子快放开我”一被抓住,老者就扯开嗓子大声吼。

    顾长盛被他的声音吵得心烦意乱,本就不稳定的情绪更有失控的倾向,他掐着老者的脖子阴沉地呵斥了一声“闭嘴”

    因为无法呼吸,老者的脸立刻涨红,声音也戛然而止。

    顾长盛满意了,脸带笑意地拍了拍老者的脸“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听到没”

    迎着对方残忍的眼神,老者全身僵硬地点了点头。

    顾长盛笑得更开心了,问道“季远川在哪儿”

    这次老者没有敷衍,认真想了想,可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的记性,不管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来,干哑的声音夹着哭音道“小人小人实在不记得了您也瞧见了,书院现在什么人也没有,当年的一把火,什么也没留下啊,除了小人还在看门,其他人早就走了啊”

    顾长盛猜测,难道夫子也走了那就更应该好好问问这老头了,没准他知道夫子去了哪儿也说不定。

    “那你可记得季远川去了哪里”

    老者用力想了想,实在没印象,哭丧着一张脸道“小人实在不认得此人”

    顾长盛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那好不容易被他压下去的不安又涌了上来,呼吸也不由变得急促,抓住老者胳膊的手更用力了几分“你再好好想想,季远川季夫子啊,你怎么会不记得”

    老者想说自己为青明书院看了一辈子大门,不记得就是没有,书院的夫子他不可能记不住,可他看了看那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他弄死的疯子,哪敢再说实话,他灵机一动,问道“也许是小人记不太清了您可否说得仔细些比如这位夫子的情况如何”

    顾长盛眼神中的血色散了几分,却变得迫切起来“他是青明书院最年轻的掌师,是算术夫子,你怎么会不记得他就带着他的母亲住在四宜小院,他的好友是王风启,蔡山长也对他赞赏有加,很多学生也喜爱他,你记起了没”

    顾长盛眼睛越说越亮。

    而老者的眼神越听越古怪,青明书院最年轻的掌师啊他当然记得了,不但学生喜欢那人,山长喜欢,他自己也喜欢。季远川好像是这个名字吧,只是

    “他不是死了么”老者没有多想便说出自己记忆,只是有些惋惜,“可惜啊,年纪轻轻,前途大好,听说是被人刺死的,没救过来,都死了有十年了吧”

    顾长盛的脑子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全身的温度迅速退去,整个人如置冰窖,他的嘴张合了几次,直到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说他他他死了”

    老者看着面前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的人,心中生出了些许同情,倒是个有情义的疯子啊,唉他不该将话说得这么直白。

    “唉季掌师确实十年前就去世了,我记得在他去世不久,他的母亲也跟着去了。”

    顾长盛的脸奇怪地抖动了一下,唇色死白,他嘴角一勾,嘲讽道“呵怎么可能”

    “节哀”察觉到抓住自己的手松开了,老者也没跑,只是一脸怜悯地看着眼前这个一丝声响也没,眼角却狂流泪的男人的。

    “据说季掌师家中也无什么亲戚了,山长便做主将季掌师与他母亲葬在了后山,你若是愿意,我可带你去看看。”

    季掌师啊,当年在青明书院也是个人物,只是可惜了,老头不长眼,竟然让这么好的人死了。

    直到眼泪流进口中,尝到那苦涩的味道,顾长盛才发现自己哭了,他后退几步,摇着头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夫子怎么可能会死怎么可能”

    老者理解他的心情,当年叛军逃上青明山,他的小孙儿不幸被马拖死,孙媳也被大火烧死,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时他何尝不是如此,事实是如此残忍,让人不敢面对啊

    被勾起了伤心事,老者心中虽然悲痛,却没忘记自己当年无意中听来的几句,只盼着说给这人听了,能为季掌师讨个公道。

    “据说季掌师是被奸人所害,心口被刺了一刀,伤在这么要紧的位置怎么活得下来,唉可惜了”

    而老者不知的是,就是他这么一句,压垮了顾长盛最后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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