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无悔
琅琊阁
风景秀美绿意盎然的琅琊山深处,素日里白衣飘飘自认潇洒至极的琅琊阁阁主亲自端着一碗刚煎出来的浓浓的汤药步履匆忙地往某处楼阁赶去。
还未走近就听见楼内传出女子凄烈的惨叫声,看见不断端着染红的水盆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姨。
“阁主。”
“里面情况如何?”
“还是生不出来,稳婆说……”
“说什么?直言无妨。”
“稳婆说,夫人腹中的胎儿太弱,快没胎动了,再折腾下去夫人也会流血不止,到时候大人孩子一个都保不住。”
“那傻女人自己怎么说?”
“夫人坚持要保住孩子。阁主,这可怎么办?”
蔺晨没好气地把手中的汤药塞给丫鬟,恨恨地别开脸,仿佛那样就能对楼里的动静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告诉傻女人,这碗药喝下去能刺激得婴孩胎动快些降生,但也会害她大出血丢了性命。话定窑说清楚,保孩子还是保自己,只能让她自己选,听明白了么?”
“奴婢听明白了。”
丫鬟接过汤药匆匆而去。
又过去了一个时辰,惨呼声仍未休止,只是听起来越发气弱,不似刚发作时有力了。突然间,响亮的婴啼代替了女子的叫声回荡于山谷之间,一声一声,久久未歇。
蔺阁主负手而立,对着幽深的空谷重重叹息道,“长苏,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孩子。她要去见你了,你,也莫要责备她,好生待她吧。”
少时,方才的丫鬟来回报,楼内的夫人想最后见他一面,有话想说。
她有话想说,他也有话想问。
楼阁内扑鼻而来的满是血腥气,屋子尽头的床上女子已被大致清理干净了,她静静地躺在那儿,眷恋不舍地盯着枕畔襁褓中细细喘着的婴孩,泪水长流。
“宫羽,你后悔吗?”
“怎么会。能为他留下这个孩子,我满心的只有欢喜,从没想过后悔。”
“这孩子胎里不足,先天便身患弱疾,要不是你每日汤药药膳不断,更不惜损了根基以内力滋养,早就胎死腹中了。尽管你拼了性命将他生了下来,他也未必能活到成人。这样的结果,你后悔么?”
“蔺晨,你答允了他陪他走到最后,你做到了。你答允了我要抚养这孩子,将他视如己出,我快死了,他就是你的责任,你一样会做到的,我信你。”
“那你呢?你得到了什么?凭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把麻烦扔给我自己一走了之,我就活该为你们收拾残局!”
床上的女子濒死的容颜看起来憔悴衰败,还是依稀可辨当年誉满天下妙音坊宫羽的绝代芳华,她深深看了眼用性命换来的孩儿,似是努力地要把这小小的软软的娃娃铭刻进自己的灵魂里带给另一边的夫君知晓,良久,她回过头,望向窗外,眸色苍茫。
“自他许我一对红烛,一纸婚书,我的一切就都是他的了。我既为他生,也愿为他死。我若有半点吝惜自己的性命,便不会逃上琅琊阁求托庇于你。为他诞下这个孩子,我心愿已了,我又能,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蔺晨,为他的孩儿取个名字吧,我好告诉他知晓。”
女子似是疲累极了,眼中的光芒缓缓消散,气息渐弱。
“……东冥,梅东冥。撰余辔兮高驰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好,乳名叫,夕未吧,取殊字,减笔,也是我这,无缘相见的娘亲,给他留下的最后念想,希望他,有个安然、无忧的未来。”
“宫羽,你还是舍不得丢下这孩子的。”
“他生来无父,无母,甚是,可怜。蔺晨,你从不,叫我,梅夫人,想来,是我,配不上,他。最后,记得,牌位上,别,刻错了。”
蔺阁主别开脸,不忍再看女子挂在面容上心满意足的笑颜。
“蔺晨,你,后悔,梅岭,没有,阻止,他,娶……”
话音未落,气息已衰,这个固执的女子怀抱着一生唯一的爱意,永眠了。
“笨蛋,不叫你林夫人哪里是你配不上他,明明是他配不上你!”
一年前北境梅岭
“宗主,喜长老来了。”
黎纲掀开营帐帐帘,带进来的正是已有近两年未见的江左盟内四大长老之首喜长老。
“宗主。”
“这北境苦寒,大长老怎么亲自来了?”
“你梅宗主来得,我这把老骨头就来不得了?”喜长老从廊州日夜兼程赶来,一路上换马不换人少有歇息,硬是花了不到十日便满面风霜风尘仆仆地到了北境阵前大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备,“当初你说要去金陵,去洗雪沉冤,盟里可有谁拦着了?即使有也都被我们几个拦下了。眼瞅着赤焰冤情昭雪,皇帝昭告天下还你林家清白了,你却跑到这北境送死来了。你问老朽怎么来了,宗主,如不是老朽亲至,还有谁能向你讨要这份人情找你兑现昔日承诺?梅长苏,你还记得自己许下的承诺么?”
他亲口应允下的,两年前他入京之前以天地为证向长老们的许诺。
“君子一诺,不敢有片刻或忘。”
“时值今日,宗主可打算出尔反尔?”
“从未想过反悔!”
“好!宗主既然记得当年离开廊州欠的许诺也没打算赖账,老朽特地前来便是来要债的。”
“大长老……”
“宗主一心求死,没人拦得住,蔺阁主有言在先,冰续丹一旦服下,至多只有三个月,届时冰续丹与火寒毒同时发作,大罗神仙也难多留你一日!老朽可说错了?”
“是,一点儿没错。”
“即如此,三个月之后我江左盟便再无宗主庇佑,我们四个老不死的商量了一番,请宗主留下嗣子继承江左盟基业,也算是遵守了当日的诺言。”
梅长苏入金陵前答允沉冤昭雪即回返廊州,从此以振兴江左盟为己任,转眼他这根残烛所剩无多,盟中喜怒哀乐四位长老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商量再三推举喜长老亲赴北境说服梅长苏,不想人还未到北境琅琊阁消息先传到了他的手上,原先的计划泡汤,喜大长老乾纲独断想出了个自以为绝妙的主意,立马飞鸽传书回盟中与老兄弟们重新商议,好容易赶在抵达北境前拿到回信。
“大长老莫拿此事玩笑,失约于长老们是长苏的不是,可不论长苏是否心仪,任谁也不愿许嫁给个只有三月之寿的人等着半生孤苦吧。”
“只要你点头,自有人愿意。”
“不成,我不能平白害了她。”
大长老的回应痛快非常,梅长苏不需多想就能猜到那个愿意的人是谁。
“梅长苏,十多年来你振兴江左盟有功不假,你接手时江左盟虽已日薄西山摇摇欲坠,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盟里弟兄犹在势力犹在,不然光凭你身边那些赤焰旧部如何助你与朝廷显贵抗衡,而今你要撒手不管了,眼看着被你压制的那些不安分的家伙蠢蠢欲动,我们一把老骨头余威犹在,可铲出了他们之后呢?江左盟后继无人,大梁皇帝必然因你厚待我江左盟,长久以往盟内少不得有人恃宠而骄行差踏错。倘若一人犯错一人承担,无妨,哪怕要我们几个老不死的陪着一块儿挨刀子我们也决无怨言,怕就怕到时闯下滔天大祸带累盟内上上下下难逃覆灭的下场。”
他听着大长老历数前尘忧患将来,脸色一分一分黯了下来。
“大长老言下之意我听懂了。您不是向我讨要后继之人,您要的是能江左盟挡下天子雷霆一怒的盾牌,当江左盟覆灭之际挽大厦于将倾的救命稻草。”
既被拆穿了用意,喜长老红透了老脸却仍不改初衷。
“宗主,你一门心思保家卫国我无话可说,唯独这个条件,我们几人厚着脸面派我来求你,万望你应允。江左盟不求借朝廷之势延续赫赫威名不坠,但求绵延传承不息,盟内十万弟兄嗷嗷待哺,大祸临头之日大家就都没活路了呀!”
梅长苏心知喜长老此言不假,长老也许存着点儿私心,在大义之前照样能挺直腰板说一句持身端正问心无愧。是他有愧于江左盟在先,也怪不得长老们乱了方寸,想出这病急乱投医的法子。
“长老,保住江左盟定然还有更为妥当的法子,你容我想想,可好?”
宗主的犹豫、不安喜长老都看在眼里,换作平日里他早就心软让步了,但这次不行,不能退,也没路可退。
“宗主,再精干的人接过宗主之位江左盟都逃不过盛极必衰的覆灭结局,唯独您的子嗣,才能在生死存亡之际救救江左盟。”喜长老见梅长苏已心有不忍,竟直挺挺跪地扎扎实实向他行了个大礼,老泪纵横道,“我们四人从未求过您什么,这一次,求您无论如何成全我们。”
梅长苏像是浑身的力气都在眨眼间被抽得一干二净,他疲累至极地靠回榻上,一言不发。
军帐内的气氛僵硬得让人倍感局促,久到喜长老半身衣衫尽被冷汗浸湿,梅长苏长叹道,“大长老,你们可曾想过,你们想方设法求来这孩子,并非是万无一失的护身宝器,而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双刃剑?”
“景琰会看在我与他的旧日情分上给江左盟超凡的地位,也会念及我襄助他翻案夺位的功劳对江左盟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赦免灭盟重罪,可长老有没有想过,当有一天情分被贪婪消磨殆尽,在景琰的眼里江左盟只是江左盟,不再是梅长苏的江左盟,不愿意容忍江左盟为所欲为之后呢?为了独独保住这个孩子,他定会毫不容情地让江左盟从此消失,令这个孩子不再是梅长苏的儿子,而重新变成林殊的儿子。届时,江左盟基业必荡然无存,连卷土重来机会都不会有了。”
喜长老双目圆瞪,被他的话再次惊出一身冷汗,喃喃半天说不出话来。
“即便如此,大长老也要一意孤行么?”
……
“是!这一线生机,老朽总要争上一争的。”
“也罢,我身后之事,已然由不得我做主了。我亏欠几位长老亏欠江左盟的,只好对不住那无辜的女子和孩子了。”
“大长老,我答应你,娶她为妻。”
两个月后,梅宗主夫人宫羽有孕;又过一月,江左盟宗主梅长苏逝于北境梅岭。次年四月,江左盟荆州、绥州、涪陵三地分舵舵主公然反叛,劫杀先宗主夫人于扶灵归乡途中,夫人幸免逃上琅琊阁。同年八月,江左盟少主梅东冥生于琅琊阁,是为琅琊阁阁主首徒,南楚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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