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信笺
“豫津乃我大梁朝股肱之臣,学识渊博能言善辩,等闲遇到豫津都只有投鼠忌器的份,几句话说不过就会落在下风。如此想来,宫夕未与我等虽只一面之缘,对你我的了解已远不止这一面而已。”
“文采武艺皆属上乘,心思缜密谋定后动,倘若不曾遭遇赤焰之难,弱冠之年的小殊也当这般惊才绝艳。”
谈及故友,遗憾总难免。萧景琰收起心底的那丝酸楚,示意言豫津继续说下去。
“大将军不知内情,臣等接获密旨后料定之前拜访恐已招致宫夕未怀疑。故而吩咐池州府城卫凡有江左盟的人出城立即来报。果然次日清晨在城外截住了宫夕未和飞流一行人。”
“你见到他们了?宫夕未承认了?怎么不见他们一道回京?”
遭遇试探之后选择退走,不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还避而不见?印象中文弱俊秀的年轻人既肯不惜受伤也要搭救他们的性命,在豫津主动邀请他进京的关口没道理会拒不进京。
“他身边有人阻挠?”
“无人阻挠。”
“那是为何?”
“他只坚持说自己是江左盟的人,是梅长苏的儿子梅东冥。其他的臣如何追问也不肯多言。”言豫津现在想起当时的情形来依旧觉得梅东冥话里有话,苏兄这二字来得蹊跷,本身就是个未解之谜,“对了,陛下,他本姓梅,宫是随了母性,本名叫梅东冥。临走前他虽然不肯随臣回京也不愿多做解释,但他将当年苏兄写给宫羽姑娘的婚书和庚帖都交托给臣,请臣代其供奉于林氏祠堂。”
“臣不敢擅专,锦囊在此,还请圣裁。”
说罢,取出梅东冥交托的锦囊还有飞流代为转交的信笺一并送至御前。
萧景琰接过先接过锦囊打开一看,婚书平淡无奇不见半句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硬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只怕是——
“这婚书……小殊是以林殊之名写予宫羽的。小殊一向心软,既知有了儿子,给宫羽一个名分也无可厚非。梅东冥既然托付予你,豫津,便由你负责操办即可。锦囊中是婚书庚帖,这封信又是什么?”
“此信乃是飞流瞒着梅东冥悄悄交给臣,据说是琅琊阁主亲笔书信,呈送御览。”
那个受小殊所托帮着他隐瞒病情,给了他冰续丹的江湖郎中?
大战结束之后此人便像是从此销声匿迹了般,现在想来小殊既然没把妻儿的事告诉自己,想来就是托付给了此人。大梁的皇帝陛下想到这里心里难免有些泛酸,难不成在小殊的心里,江湖郎中比自己这个儿时好友大梁皇帝更加可靠不成?
他的信里能写些什么,不外乎还是气人的鬼话,真不想看。
“陛下,飞流将此信亲手交给臣时还说了些十分奇怪的话,臣想了一路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说了什么?”
“飞流说‘江左盟,大长老,害他。救,暖暖。’臣猜测暖暖应当指的是梅东冥本人,但是飞流为什么会说江左盟大长老要害梅东冥,要臣设法救他,臣以为答案或许就在这封信中了。”
言下之意蔺晨的这封信是不得不看了?
信笺打开,才看了一行萧景琰的脸色便罩上了一层乌云。
真不愧是能和小殊成为莫逆之交的混球,一个张口闭口要鸽子蛋大的珍珠,另一个张口闭口要金要银。
“陛下?”
“无事。颜直,传旨明日自内库拨出五百金送去琅琊阁。”
自家陛下的脸色实在太精彩,颜大总管少不得多想一些。
要不是为了小殊,他才不会耐着性子看这混球写的信!萧陛下深吸几口气,反复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跟蔺晨一般见识,否则只会随了他的心意气死自己而已。
但是……
“罢了,朕不想看,豫津你来念。”
“臣遵旨。”
言侯爷接过陛下看了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的信,清清喉咙展开便念。
好吧,他总算是明白陛下为何黑着脸不想看下去了。
“梁帝陛下如晤
你我相看两相厌,阔别经年,本无需挂念。然事关东冥身世之密,汝既为其伯父,吾乃其师父,此消息琅琊阁作价千金,你我各担一半,见信请即将五百金送至南楚琅琊阁。
昔年长苏曾向江左盟许诺,待万事了结即归,当全力经营以偿还江左盟往日扶助之恩。然长苏为保家国平安一意孤行远赴北境,江左盟内大长老闻讯亲至北境,向长苏索取承诺兑现。
彼时长苏已自知不久于人世,再无践约之可能,无奈之下答允大长老所求留下子嗣以庇护江左盟。
长苏与陛下远有旧日友情,近有洗冤扶助之谊,大长老料定陛下念及旧情,他日若知长苏有一子流落民间,必不忍加害。
江左盟蒙陛下恩重帮扶,已渐成尾大不掉之势,大长老恐其倾覆之祸不远,欲以东冥赎其万死不赦之罪。
东冥为亲情恩情所困,已然身陷其中无法自拔,长苏殷鉴不远,望陛下谋万全之策设法保全东冥。”
洋洋洒洒一封信读完,非但萧景琰本就阴鹜的脸色彻底黑成一片,言豫津萧景睿二人也愕然之余出离愤怒不已。
“原来那时江左盟大长老亲赴北境大营说有要事面见苏兄,竟然是为了这个!”
彼时他们都在北境同大渝对阵,江左盟这位大长老一把年纪了还不畏风霜远赴北境,只留了一日便又匆忙赶了回去。他们只道江左盟出了什么紧要大事,今日方知他当日前来的目的。
“好一个江左盟,好一个大长老。”
“陛下息怒,苏兄毁诺自认有愧,大长老挟恩索报固然可恶,其罪在用心险恶意图利用陛下仁心为江左盟避祸,可若无他此举何来今日的梅东冥。臣以为大长老有过亦有功,如何处置可堪商榷,倒是琅琊阁主信中所提江左盟倾覆之祸就在眼前。琅琊阁号称天下间无其不知之事,蔺阁主不会无的放矢,臣请陛下先行彻查江左盟之祸。”
言豫津的不愧是在官场上打滚多年的老狐狸,于朝堂大局来说蔺晨这封信的价值不仅仅在于证实了梅东冥的身世而已,一针见血地点出江左盟本身的祸事将近就是在提醒大梁朝的君臣们提防近在咫尺的变故。
他言之凿凿合情合理,萧景睿听在耳里在心里头思量再三亦大为赞同,但他职司禁军,事关朝政大局,不是他一个禁军统领能贸然参合的,眼观鼻鼻观心乖乖装柱子他的上佳之选。
“时过境迁,朕此心不变此血仍殷,无奈有些人却变了。豫津,朕将梅东冥之事全权交托于你,首要查清江左盟是否有悖逆之举,再者,林氏后继有人香火绵延是大事,小殊这个儿子聪颖过人,除却历练不足过于心软,其才智心计不下其父,你需用心筹谋,小心反受其乱。”
“臣遵旨。陛下放心,梅东冥固然非同一般,但只要不是苏兄当前,引他回林氏认祖归宗这件事儿,臣还是有信心办到的。”
“甚好。景睿,豫津这里如需人手,你当遣可靠禁军襄助,不必另行请旨。”
“是。”
江左盟,好一个江左盟,朕多年来念着小殊的缘故百般优容,尔等不思回报便罢了,居然以怨报德图谋不轨,倘若真如蔺晨信中所写欲以小殊之子抵偿尔等的过错,朕何妨遂了尔等心愿。
要断,便得断个干干净净!
御座之上的君王面带寒霜眸色深沉,隐隐酝酿着铺天袭来的风暴,且不论他最脆弱的一处软肋被人随意拿捏痛不堪言,家国安危不容动摇、帝王威仪不容挑衅。
比起言侯爷日夜兼程的辛劳,江左盟这一行人自出了池州城后便再不着急赶路,用怒长老的话来讲,“反正到了廊州你也就剩下被禁足自省的份儿,还不如慢些走,说不定那老头儿磨着磨着气就消了,下手反倒轻些。”
对于怒长老动辄出言不逊管大长老叫“老头子”,教唆少宗主对大长老阳奉阴违虚以委蛇等斑斑“劣迹”,少宗主从瞠目结舌到熟视无睹,飞流长老听了跟没听到一样,其他帮众就更只当自己耳聋眼瞎啥啥不知道。
结果当言侯爷谋划好一连串的“阴谋诡计”,调兵遣将奔赴各地之时,他们却被杀手楼的一干杀手堵在了半路。
“少宗主,苏长老,前面杀手楼拦路要人。”
“要人?要什么人?”
“属下问了,他们坚持要见长老您才肯说。”
“怕是冲着千华派的余孽来的。悻姨,我去处置吧。”
当日悻姨着手抓捕千华派时就已探知杀手楼亦对这群家伙穷追不舍,彼时他们目标一致,梅东冥甚至将他们引为一条续补后路。只不过他们棋高一着先逮住了千华派贼子们,转脸就把杀手楼的事儿忘的一干二净,既然没顾上扫净尾巴难怪杀手楼循着线索找上门。
梅东冥有意好人做到底,悻姨一介待字闺中的女流之辈,总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抛头露面。
“等下。”跑江湖的经验苏悻比之梅东冥何止强了一星半点儿,“杀手楼可曾报上名来?”
“这些人蒙面黑衣,属下分辨不出。领头的自称姓断……”
“断命!”
“杀手楼首领!”
“断命亲至,悻姨,我还是……”
“就因为他亲自来,更不能由你出面。你见过杀手楼金榜杀手真颜,我们明晃晃打着江左盟的招牌,让他惦记上你的身份不妥。”苏悻眼珠子一转,盯着车内另一位只管呼呼大睡的江湖第一高手,忽然间灵光一闪计上心头,“请飞流长老辛苦一趟吧。有他震慑于此,看谁敢轻举妄动。”
好蛮横!好果断!好办法!
“飞流叔,劳你替我们传句话。”
“就说,人已押回廊州,十日之后,苏悻在江左盟总盟恭候大驾。”
梅东冥已然可以预料到杀手楼断首领听到这句传信气得面容抽搐浑身发抖的情景了。非但要杀的人被江左盟截了胡,截胡的人还理直气壮地要他们去老巢上门要人。若是小门小派倒也罢了,出动个把金榜杀手神不知鬼不觉把人解决了都是小事,偏偏遇上的还是江左盟,唉……
“暖暖?”
飞流见自家心软的孩子面露不忍之色,脚下稍稍一缓。
“我无事,就照悻姨说的办。”
“好。”
琅琊榜首,江左飞流就这么大剌剌地跃出马车,三两下纵到江左盟车队之前与杀手楼一群杀手对峙。
“十日后,总盟,见你们。”
他八个字说得铿锵有力不打紧,杀手楼的人听在耳里可就跟如丧考妣无异。
江左十四州的规矩是从前代宗主梅长苏的手上定下的,二十多年来不是没人违背过,可犯了禁的也就等于自此江湖路尽。霸道么,确实霸道,奈何江左盟实力雄厚又有朝廷势力帮衬,即便梅长苏不在了江左盟依然声名不坠如日中天。
杀手楼为追袭上次害杀手楼毁于一旦的罪魁祸首从献州追杀至福州,几乎得手却被人截走,差点连影子都摸不着。好容易有了点眉目,线索却无比指向江左盟这个庞然大物。
考虑再三,断命决定亲自出马,在前往廊州的必经之路上等了整整十多日,这才等来了江左盟的车队,这种与在太岁头上动土没啥两样的做法招来的居然是江左盟的震帮之宝,盘踞琅琊高手榜榜首十多年的飞流。
这位冷面杀神没跑上来就灭口还算不幸中的大幸,断命刚吸进口寒气,闻听他较冰霜还要冷上三分的一句话,这口气好险没卡在喉咙口生生憋死他。
去廊州要人,当他杀手楼是疯了还是傻的?
“飞流大侠,可否,可否冒昧请见苏,苏女侠?”
苏悻好歹不是妙龄少女了,“苏姑娘”之类的称呼,实在说不出口啊。
“不可。十日后,总盟。”
这人恁的啰嗦,叫十日后来,听不懂吗?
多重复了一遍的飞流已有些神色不耐烦,断命拿不准对方车队中是否还有扎手点子,哪里还敢多言,只得约束手下退让开去,给江左盟车队让出道来。
目送车队远去的杀手楼中不乏心高气傲的,纵马行至首领身边高声道,“首领,就这么算了不成!他们说不在便不在,真当自己是皇帝老儿不成!”
“住嘴!在江左十四州,江左盟就是无冕之王,他们说的话怕比皇帝老儿的话都要管用。以后在江左一切小心,切不可行差踏错,若被江左盟抓住,没人救得了你!”
之前南陵城外杀手楼已然得罪了大梁皇帝,他舍下脸皮性命不要,好歹被那个姓宫的公子圆了过去,这回要是再得罪了江左盟,难保大梁皇帝记仇,新怨旧恨一起报,杀手楼自此在无宁日。
“首领,真要去廊州?”
“此事……容我再想想。”
………
飞流跳上行驶中的马车顺理成章地找到最喜欢的老地方继续窝着之后,车内一时间静默无声,只不过苏悻是无意多言,梅东冥却是满肚子的话欲言又止。
“有什么憋着难受,说就说罢,我还能打骂你不成?”
您是不会打骂我,您的手段要比打骂来得高明多了,我一点儿都不想领教啊。
明明对悻姨噤若寒蝉活像耗子见着猫般乖巧,忍耐了再三之后亦不想被满脑子的好奇心思憋死的江左盟少宗主还是甘愿出头讨一回骂。
“悻姨是有意引杀手楼的人去廊州一见?”
“何出此言?”
“您既能让飞流叔打发他们一时,自然也能让他们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敢再找上门。悻姨却命他们去廊州见您,显是有所图谋。东冥百思不得其解,求教于悻姨。”
苏悻欣慰地点点头,神色间止不住地流露出些许愉悦。
“千山派的千老贼嘴里吐出些有趣儿的东西,这些东西大长老那老东西一定想知道,杀手楼也想知道,与梁帝切身息息相关,他必定也想知道,说不定东冥你也有兴致插一手。”
这样的讯息您老管它叫“有趣儿”,那天下间真正的趣事儿可就彻底变味儿了。梅东冥不由为悻姨口中会对这些个消息产生兴致的人默默哀悼,不知要付出什么样惨痛的代价才能得到等价的补偿了。
去,或不去廊州,于杀手楼而言并未如梅东冥所想的那般纠结。归根结底江左盟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湖帮派,即便它借助官府势力与朝堂上那位至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也依然得照着江湖规矩办事。
虽说蒙面上门递拜帖请见实在怪异,但杀手楼还要接着开门做买卖,拽下面巾找上门去那就是要杀人了好么,真要打算灭了江左盟总盟,多上一倍的金榜杀手都未必够。
于是乎,江左盟少宗主施施然效仿大家闺秀隐于屏风之后光明正大地窥探自家苏长老明目张胆对杀手楼首领连拐带蒙的一顿欺负。
断命带着四名金榜杀手畅行无阻进了江左盟总盟后被人带入这间陈设奇特的待客之所后就见正对客人的是一扇精美的织锦屏风,屏风后隐约看得出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屏风之下左首坐着白发老者,右首垂下一道竹帘之后端坐的秀丽女子应当就是做主请杀手楼来此的苏悻。
“断首领有礼,杀手楼诸位有礼。妾身仙霞遗孤苏悻,忝为江左盟长老,行二号怒,闺阁女子不宜见外人,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不敢。久闻长老盛名,今日方得见,断某幸甚。”
“千华派于仙霞山庄有灭门血仇未了,妾追杀仇人十余年,直至今载方始大仇得报。江左盟与杀手楼素无交情,断首领在江左十四州向妾身要人,妾仇家尽数枭首,为给首领一个交代,特请我盟少宗主、大长老上座为证,同断首领商讨解决之法。”
言下之意,活人交不出,死了的倒不少。你们胆敢硬来,我一介女流背后还有少宗主和大长老撑腰。
威胁人的话说得如此顺溜,想必平日里没少操练,不过似苏悻这般仇家的女儿也敢养在身边当侍女的放眼江湖当真找不出第二个来,有这几名女子时刻警醒在侧,十多年不曾片刻或忘家仇,这样对仇人狠对自己更狠的女子,谁敢阻她的复仇之路。
断命人在屋檐下,倒不至于不得不低头,杀手楼也不是非要千华派一干人等的脑袋交差。
“苏长老,断某听苏长老的意思,你我双方只怕有些误会。”
“误会?”
“不错,确实是误会。这千华派在江湖上声名不振,杀手楼此次奔袭捉拿千……千氏贼子既非有人买他们的性命也非他们犯了案官府榜上有名列了赏金,而是我杀手楼前些日子遭遇一桩难事,险些元气大伤,断某查证之后循线查到千氏头上,是要着落他们身上探听到罪魁祸首的消息。”
但人落到您老手里,手起刀落快意恩仇了,千氏是死无对证,他们这头怕是要断了音讯无法继续查证下去了。
帘后的女子似乎心情颇好,也像是欣赏够了断命为难的神情,微微一晒道,“妾当日拿到千氏,请帮中兄弟押解回了廊州交由大长老讯问,那千老贼是个贪生怕死的软弱之辈,很是吐露了些有趣儿的讯息,妾身无意多问,只需我盟中少宗主点头、大长老首肯,这些消息定当能让断首领满意而归。”
原来如此!
杀手楼众人心下登时敞亮,要不怎么说以冷酷无情闻名江湖的苏悻突然间那么好说话还特意请他们杀手楼来廊州总盟一叙,看来早接到盟内传书言明利害,借他们拦路要人的机会哄他们自己个儿送上门,真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
避在屏风之后的梅东冥亦直到此刻刚明白悻姨所谓大长老想知道自己也有兴趣的消息指的是什么,也恍然大悟悻姨在杀手楼诸人到来之前以指封噤又点了点耳朵喻义多听不言用意何在。
大长老早已年老眼盲瞧不见东西,悻姨捉到千华派仇人之后又怎会轻易将他们押送回总盟不亲自审上一审,他们在池州耽搁的先前几日悻姨整天的不见踪影,恐怕便是忙于此。至于押回总盟交由大长老讯问之类的也仅仅卖个人情给大长老借以交换的条件罢了。
哪怕他梅东冥无意在此事上向杀手楼索取什么人情,江左盟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悻姨就是要他不要插手阻挠大长老,也是示好于大长老的意思。
看来回盟之后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的所谓“思过”的处罚也是托悻姨事先安排的福,难怪阿仲小柯都只被罚了抄写盟规,没吃什么苦头。
悻姨这个人情,他欠大了。
果然大长老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只在这时略显迟疑。
“老朽年迈,苏长老问少宗主的意思吧。”
满屋子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屏风上,尤其杀手楼自断命以下五人恨不能穿透了屏风直接把这突然间冒出来的“少宗主”抓出来逼他立时三刻应允下来。
“小子资历尚浅,盟内要事还以大长老马首是瞻。大长老定夺就是,我在旁听听便可。”
大长老心下十分满意,脸上却一丁点儿都不显山露水,这位纵横江湖几十载的老狐狸故作玄虚地犹豫再三,把杀手楼几人的胃口吊得老高,半晌才缓缓说道。
“按说千氏是苏长老的仇人,老夫没有越俎代庖的道理。”
“大长老谦逊了,妾身只消仇人尽解伏诛已足够告慰亡灵,其他的听凭大长老安排,绝无异议。”
“呃,苏长老宽仁大度,老朽愧受。然而此事干系重大,我江左盟调派人手将贼人一网打尽没逃脱一个漏网之鱼,连少宗主都险些受累受伤,老朽……”
“大长老,江左盟急公好义,贵少主和苏长老皆是义薄云天的人物,断某大恩不言谢,只当杀手楼欠下江左盟一个人情,日后但有驱使,莫敢不从。”
大长老要的就是这句话。
“老朽实在愧不敢当,杀手楼与江左盟同为江湖同道,本该守望相助,千氏恶贼所言又确实同杀手楼息息相关,自当据实相告。”
很好,许下好处,老头儿立马儿松口,果然是老而弥坚。
“十多年前,千华派听信江湖传言假意与妾身许亲,实则窥探仙霞山庄中莫须有的巨额财宝,仙霞山庄一朝覆灭,千华派寻不到宝藏偷鸡不成蚀把米,沦为江湖人人喊打的恶贼,不得已举派外逃,为求得庇护不惜隐名埋姓投于献州献王门下为走狗。贵楼所接的最近一单便是献王授命千华派所下,于南陵城外福乐客店刺杀那日客店中所有活口。”
“杀手楼从不深究主顾身份亦不清楚所杀对象是何人,临到动手之日察觉有变刺杀失败,这才想到悬赏之人来历可疑,追查下来千华派只不过是明面上的跳梁小丑罢了。”
“江左盟所悉俱以如实告知,杀手楼如何应对,江左盟不便再插手。”
江湖势力与朝廷一方王侯勾结,刺杀当朝帝王,这代表什么傻子都想得明白。
断命脸色由红变白,从白转黑只在转眼间的功夫,若非时机不对,苏长老真想为断首领无师自通的变脸绝活拍手叫绝。不过断首领离神经绷断吐血当场仅一线之隔,江左盟无意为他延医医治,当杀手楼几人神不守舍地起身告辞时,做主的三人连寒暄留客的意思都没,干脆利落地送了五人出门。
该透露的消息都透露了,该拿的好处也没手软。
断命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应当不会带着杀手楼做傻事才对。千华派早在池州便死绝了,除了他们三人、杀手楼五人和远在献州的献王,再无第四方知晓个中奥秘。
那么……要不要把这消息漏给金陵御座上的皇帝呢?
苏长老瞟了眼面前笃定悠闲品着香茗的大长老,这老狐狸的大尾巴都快憋不住现形喽。
“左右无事,东冥回房思过去。”
“不急着这一时,来,坐下,跟老夫聊聊少宗主遇到梁帝陛下的情形如何?”
哎,迟了一步,还是被老狐狸抓了个正着。
苏悻投去同情的目光,她可不傻,哪儿会乖乖等着老狐狸开口留人,先溜为上。
“苏长老也别急着走,不妨坐下一道听听。”
“这,妾身还有事……”
“苏长老的公务老夫都一并处置过了,眼下应当有空闲,难道不能陪老夫聊会儿天?”
能!您老都这么说了,谁敢说不能!
梅、苏二人面面相觑,都是两手一摊,满脸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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