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请帖
献州献王府
“失败了?不是说上下疏通得当,又派了这么多精锐人手,竟还是败了?”
多年养尊处优下来,加之沉湎女色恨不能在府里弄出个酒池肉林来以便享乐,献王萧景宣已是大腹便便眸色浑浊一副迟暮老态。
他幽居献州二十多年,除了寻欢作乐之外一门心思想着重回金陵夺回本应属于他的尊位。献州一地荒僻贫瘠,百姓本就生活不易,自他献州为王后,整日想方设法盘剥奴役百姓,恨不能平地刮去三层油,苛捐杂税更是数不胜数,奈何丁口户籍均被限死,一地的百姓眼看除了造反竟快没了生路。
不过这些事儿献王殿下是无暇往心里去的。他刻下正惦记着自己受损的财物和人手。二十多年了,好容易在这穷地方养起来的一支私军,动辄受伤就够他心疼上好一会儿的,何况还死了不少,下回再要做些什么都怕人手不足。
“当初不是信誓旦旦跟孤吹嘘作保云氏防卫不强,江左盟这边也打点妥当,你们只消出其不意长驱直入就能轻易得手。轻易吗?得手呢?都是拿孤当三岁小孩儿哄骗呢!”
“殿下息怒,本是一切顺利,接应的弟兄们也行船沿汾江进来未受盘查,扎手的点子是突然冒出来的。属下后来问了退回来的手下,都说其中一人是江左盟内第一人,琅琊高手榜首飞流;另一个年级轻轻的身手十分惊人,却不知是什么来历,属下猜测也应当是江左盟的人。”
“江左盟江左盟,怎么哪儿都有江左盟。梅长苏都死了二十年了,江左盟怎么还阴魂不散出来搅和本王的大事!区区一个江湖帮派,仗着萧景琰宠信就能在江湖上称王称霸,专门跟本王作对了么!”
可惜他这话只能自说自话在献王府里吼两声,心腹属下听命于他不好反驳罢了,倘若落在江湖人的耳朵里,多半要反过来嘲笑他自不量力——区区一个穷乡僻壤无权无势的王爷也敢跟江左盟相媲美?江左盟横行天下近三十载,其底蕴之深厚实力之庞大,你个破王爷只怕还没资格与之一较高低噢。
“王爷,王爷何必动怒呢。这梅长苏本事再大,还不是早就死得透透的了,江左盟明面上由几个老东西把持风光依旧,内里不还是有人心怀忿忿投靠王爷,他日王爷登临御座之时,慢说一个小小的江左盟,整个天下不尽皆匍伏于您的脚下么。”
殿外随着安抚声一道出现的是名容颜尽毁满身沧桑的中年妇人,她声音沙哑,大半张脸都被丑陋的伤疤掩盖,连眼睛都瞎了一只,仅余下的一只也时时透着痛恨厌恶的森冷。
“大姑姑的消息倒也灵通,这几个人刚来复命你就赶来了。”
这女子的来历蹊跷,七年前突然出现在王府外,劈头盖脑的只说与萧景琰梅长苏有不共戴天的仇痕,恨便恨梅长苏早死,萧景琰又早已登基为帝坐稳了御座,她孤掌难鸣报仇无门,愿投效于他的门下,替他出谋划策训练死士培植党羽,但求有朝一日杀回京城寻那萧景琰雪恨。
七年下来,萧景宣对她从将信将疑到深信不疑,虽尚不至于以性命相托,却也因对方屡立功劳而放手将献州权柄交付泰半。
这次策划劫夺云氏药材正是大姑姑的手笔,本来万无一失的计划最终满盘皆输,献王心里有火再正常不过,大姑姑却从容如故不多加解释为自己开脱,反倒显得奇怪。
“王爷莫急,有飞流和江左盟少宗主亲自出手,他们这些小子失手便不奇怪了。”
“江左盟……少宗主?”
献王狐疑地眯眼瞧着大姑姑,似是有听没懂。
“江左盟自打梅长苏死后这个宗主之位便一直虚悬,怎的突然间冒出个少宗主来了,那是何方神圣?”
大姑姑摇摇头,一张疤痕斑驳的脸笑起来愈发扭曲吓人,看得献王一阵恶寒,赶忙别开脸看向别处。
“是老身说差了,江左盟两日前放出的消息,昨日遍传遍了整个江湖。江左盟少宗主梅东冥将届弱冠,江左盟四大长老共推其为新任宗主,接任仪式将与其冠礼同日举行,现广下帖子遍请江湖众英豪前去观礼呢。”
“这与孤王又有何相干?”
“怎不相干。王爷只需想想,江左盟中投靠王爷的那人汲汲营营多年,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年方二十岁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能甘心?他若不甘心,就只能与王爷您合作,岂不是王爷的一大助力!”
献王经她一说如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细想之下可不是这个道理么!
“大姑姑所言果然在理,那人与本王合作向来若即若离从不肯全然听命,想来是在江左盟与本王之间摇摆不定。现如今江左盟将宗主之位给了个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小子,他除了彻底倒向本王为孤效忠便再无第二条路可选。哈哈,哈哈哈,这回竟要多谢那个叫梅,梅什么的小子!”
“是,故而老身闻讯特来恭喜王爷,些许失利怎比得上这个消息来得振奋人心。王爷大可不必往心里去了。”
这大姑姑三两句话便将之前献王耿耿于怀的落败和损兵折将的满肚子怨气消解得无影无踪,其他本事不论,光这口舌上的功夫就远非常人可比。
然而摆平了献王之余,大姑姑又不禁想起了江湖传闻中那位即将成为江左盟新宗主的人——梅东冥,也姓梅,仅仅是巧合么?或是跟梅长苏有什么切割不开的关系?
可惜这人在江左盟中鲜有人知,几个老不死的东西将他藏得甚好,竟连那人都探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不知金陵城那边,是否有所斩获……
圣意下达不久,言侯爷就安排好手上其他的事务全副身心投入到陛下和他们共同商议定的目标之上。
江左盟大长老挟恩迫梅长苏留下的孩子都已经快二十岁了,他们机缘巧合同他相识,他却拒绝了与他们相认,并且执拗地拒绝了言豫津的好意回转廊州。
有了蔺晨托飞流转交的信笺,他们几人抽丝剥茧推断出的“真相”离事实真相确实并不遥远,越是明了真相,他们君臣几人越是为之愤怒。
小殊(林殊)唯一的儿子,本该是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子,凭什么经历九死一生挣扎着出生长大之后还要沦为江左盟抵抗朝廷的工具,他本应当带着荣耀而生,无忧无虑地幸福长大,继承祖先的意志,承袭他父亲的封爵地位,昂首立足于明堂之上。
江左盟虽好,终究委屈了他,尤其不该打着利用他的主意绑住他的手脚将他束缚在江左盟。
“侯爷,林氏祠堂到了。”
“好。拿上备好的供品给我。你们在外等候,不必进来了。”
“是。”
“我让你们去山上观内请父亲来此,信未送到?”
“侯爷恕罪。小的们上山之后观内观主言道老太爷昨日离观下山去了。”
父亲年岁已大,平素长居京西寒钟观不逢朝中大事家中四时节气祭祀先祖这样的大事等闲不会离开,这不逢年不过节的他却一声招呼都不打的突然间下了山,而且连侯府都未通知连去了何处都无人知晓。
“父亲身边可带了得用的人,可知往哪个方向去的?”
“老太爷身边贴身的仆役都跟着呢,侯爷放心。”言侯的心腹管事办事一向妥当,这次言老太爷走得虽急未曾交代什么,在他一再追问下倒也寻着些蛛丝马迹,“观主虽没得老太爷交代,却说老太爷是接到一封帖子之后才匆忙下的山,满脸的喜色藏都藏不住,当不会有危险。”
喜色?帖子?
父亲避世而居多年,侯府内的一应应酬大多由他出面,什么人竟会特地绕开金陵城中的侯府将帖子直接送到寒钟观,父亲看后还喜形于色不能自己?
“罢了,你稍后去京城四门打探一番看父亲是从哪里出的京,派人一路保护父亲,有事及时求助当地府衙。”
“遵命。”
前些日子禀过了陛下,得到允准选了今日正是好日子,他亲自取了装载了林殊亲笔婚书和宫羽庚帖的锦囊重新找了个精致玲珑的木盒盛放,赶在今日前来林氏祠堂告慰林氏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他今晨特意沐浴焚香,换上一身素服戴上素冠,供奉四牲果品,上告林氏先祖。
“林氏先祖在上,晚辈言豫津,得陛下允准,因为林氏绵延子嗣有功,奉宫氏女子宫羽为骠骑将军林殊之妻,入林氏宗祠享香火供奉四时祭祀,望林氏先祖允准。”
“二十年前宫氏女子为林氏诞下麟儿,现如今已届弱冠之年,天意弄人流落在外,陛下与林殊哥哥情谊深厚,不忍见其子嗣江湖飘零,已决意设法将其迎回。林氏先人在天有灵,请护持晚辈行事一帆风顺,马到功成。”
“林殊哥哥,或许你将亲儿留在江湖之远有你自己的用意,陛下和我们这些个旧人却绝不会允许你的儿子冠上林以外的姓氏。豫津将要做的事也许是违背你的初衷的,但是豫津可以在此立誓,定会将东冥视如己出,陛下亦会加倍疼爱补偿他,你在天之灵可以安心了。”
告祭已毕,言侯爷恭恭敬敬地向着满墙的灵位行了三个晚辈的祭礼这才退出林氏祠堂。
既奉诏令以来他已将手上的琐碎事务交代旁人处理,只待腾出手来一心一意的调查梅东冥和江左盟的事儿。
林殊病亡林氏无后始终像根骨刺扎在他们几人心头,唯一让刺不再作痛的方法就是彻彻底底拔除它。
“侯爷,有您的信,刚送到的。”
“哪儿来的信?”
“廊州。”
说曹操到曹操就到,未免也太巧了点吧。言侯爷剑眉一挑,从管事手上接过信钻进马车拆开细看。
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意外。
信中所述条理分明推断合理,他们几人是亲身经历过此事的,稍一联想便能将信中内容与他手中所掌握的一些个线索连贯起来。桩桩件件蛛丝马迹无不指向了献州那位人老心不老的献王殿下,有杀手楼指证、江左盟提供的千华派帮众口供,献王居心叵测已是昭然若揭。
言侯爷想更进一步深挖的是,在这件事里,江左盟急于示好于朝廷是纯属巧合呢?亦或同他眼下奉命查问江左盟中人为祸大梁之事有关故而存心试探?
信到末尾,事已述尽,方草草带出一句让言侯爷出离愤怒的话来。
“江左盟少宗主年将弱冠,日前已去信请言老侯爷为坐上礼宾为少宗主加冠。惟言侯爷公务繁忙不克前来,江湖草莽亦不敢贸然打搅,故而未致帖侯爷,多有失礼,还请恕罪。”
好你个江左盟大长老,原来是你们把我爹给勾搭走了,我想今日他老人家硬是没出现呢,什么婚书庚帖,给逝者祭礼这事儿自然比不上给故人之后加冠来得要紧,怪不得老爷子撒丫子就跑连打招呼的功夫都给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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