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冠礼

    随车一辆灰蓬蓬看似不起眼的马车悄然停在廊州江左盟总盟门外,车内急不可耐跳下位玄衣老者,江左盟少宗主加冠仪典的贵宾算是到齐了。

    江左盟行走江湖一直规矩中深藏不可逾矩的霸道,但在廊州这块堪为老巢的地盘上,它却始终维持着相对的温和澹泊——百姓多蒙其庇护,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却少有人留意到这些个深居简出的江湖人平日里大多是名震江湖的巨擘。

    谁又想得到街头巷尾酒馆杂铺跟小商小贩们争得面红耳赤的汉子们说不准就是寻常百姓们交口相传的谈资里威风凛凛的侠客呢?

    言老侯爷自渡过汾江一路行走在江左地界,民风淳朴百姓安居,官府治下有功不假,江左盟约束属下掌控江湖的实力之强大已然不容小觑。连百姓间都有遇事不平找官府,官府断不了找江左盟的说法儿。

    似这般独立于朝堂之外凌驾于法度之上的江湖组织当握在梅长苏手中时,有如一柄收在鞘中的利剑,挥洒自如,锋芒所向无坚不摧;掌舵人易主,当世名器会否失去控制滥造罪孽,犹是未知之数。

    总盟门外,黎纲长老早早亲自迎出门外等候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侯爷。

    “拜见老侯爷。”

    “黎长老,久违了。”

    “老侯爷精神矍铄风采不减当年。”

    因着梅长苏的缘故,言阙同黎纲也算有数面之缘,二十来年不曾谋面,言阙自是已届垂暮之年,黎纲同样不复年轻时的抖擞神气。

    “客套话不需多言,我千里迢迢赶来,就先问你一句,你得如实答我,小殊真的留下了个儿子?”

    言老侯爷急于求证在他们的意料之内,可人还没跨进门坐停当便着急忙慌的求实话,不似金陵世家出身的言侯爷应有的涵养气派。可见言阙揣着满腹疑问行色匆匆赶至廊州,但有一丝希望也不肯放过,林氏绝后这块心病在他心中是何等份量。

    “大长老亲笔书信老侯爷大可放心。侯爷请移步内宅,大长老与少宗主已恭候多时了。”

    言阙深深看了黎纲一样,相信以自己的眼光都看不出其中有何关窍,想必确有其人。一路怀揣着雀跃和忐忑的心再度带着期许提到了嗓子眼儿。

    小殊的儿子,会是什么样子?

    江左盟总盟占地极广,自进得大门,黎纲顾及言阙年迈,特意安排了轻便的软椅抬着上了位于半山的大宅。黎纲健谈,一路少不得侃侃而谈介绍四下里的景致。

    江左盟雄霸一方底蕴深厚,依着廊州风景秀丽的郎山而建,沿着山路蜿蜒而上,远看成岭侧成峰的别致风貌点缀着山涧溪流潺潺,石桥亭台掩映在绿荫之间相映成趣,不同于金陵天子脚下富贵之地的皇家豪门气派,别有一番清雅别致的悠远韵味儿。

    可惜言老侯爷一门心思挂念着即将见到的林氏后人,哪有闲情逸致听黎纲不住口地絮叨。黎纲知情识趣,说了几句见他无心于此,干脆闭口不言,不大会儿便到了大宅。

    言老侯爷是大长老为自家少宗主加冠仪式特意请来的主宾,身份尊贵非比寻常,又出身世家门阀底蕴深厚,自是远较其他宾客显得更高贵些。故轻易不见外客的大长老亲自陪着梅东冥侯在“忠义堂”外良久,远远的,言侯爷的视线便被紧紧绑在那一道迎风而立年轻挺拔的身影上。

    “小殊……”

    待到近处,看得清面容了,言老侯爷愈发细细端详起这年轻人来。

    他不认得宫羽,但他是世间仅有的寥寥几个见过少年林殊的人,这个年轻人神情恬淡气度高华,给人感觉更像二十多年前惊鸿一现的麒麟才子梅长苏,然而在他眼中,除却眉眼间有一丝姣若好女的秀色当传承自其母外,他脸孔轮廓英挺俊秀,高鼻薄唇,笑起来暖暖的有如春日的暖阳,更像是少时跳脱顽劣人人又爱又恨的林殊。

    “小殊,你果然是小殊的儿子。”

    言阙对梅东冥的称呼令大长老闻之不由眉头微皱。在江左盟的地盘上还如此倔强地为他们的少宗主冠上林氏的帽子,该说他不识时务好还是佩服他的执拗?

    “不肖晚辈梅东冥见过言老侯爷。”

    梅东冥心知言阙与父族林氏之间渊源颇深,总是割舍不掉那段犹胜血脉亲情的兄弟手足情谊,重感情的长者即便失态些也无伤大雅,他甘心情愿自报家门为老人家解围。

    “梅东冥?是了,你姓梅,你原该姓林的,你可知道!”

    “言老侯爷!”

    大长老大喝着打断了言阙的话,“江左盟少宗主及冠,老夫念着言侯爷您与我先宗主往日的渊源,又敬您德高望重故而下帖请您前来主持仪典,请您自重身份,莫要再胡言乱语!”

    “本侯何尝说错一个字!当今陛下早已明发诏旨为梅长苏正名其林殊的身份,享皇家香火尊为世代功勋。他的儿子自然该当姓林!”

    “我江左盟的宗主姓梅,少宗主理应姓梅!”

    “姓……”

    两个加起来快一百五十岁的老人家一个跺着脚一个拄着拐杖,不分场合地见了面就斗嘴,梅东冥与黎纲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别开脸不忍再看。

    这个场面太诡异,这两位他们都惹不起。

    “吵什么吵,两位都是少宗主祖父辈的人了,当着小辈的面争这些都不脸红么。”关键时刻还是女中豪杰苏悻长老靠得住。这位自恃未嫁垂帘幕后乖乖等着见过名震天下的老兴国侯,可等了好大一会儿连壶中茶水都续过两回还不见出门迎接贵客的大长老和少宗主请人回转,再打听才知,极好,大长老是老糊涂了么,竟然在忠义堂外就跟贵客斗起嘴来了。

    这位贵客也不像个样儿,哪儿有头回上门就跟主人过不去的,在江湖规矩上已是形同上门踢馆,他们是不是该直接将人扫地出门以振盟威?

    “要是两位实在有说不尽的话,妾身亲自为言侯爷安排离大长老最近的住所,夜里两位秉烛夜谈也好抵足而眠也好都随二位。现下是谈正事的时候,两位再急迫也请尽量按耐克制。”

    好损!损得两个白头发白胡子老头儿互“瞪”了一眼,各自别开脸哼了声,方才一前一后进了忠义堂。

    黎纲悬了半天高的心总算归了原位,他暗自捏了把冷汗悄悄提醒自己今后行事千万得小心,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苏长老,这位一张毒嘴杀伤力巨大,要命的是还不分敌我一道损。

    岂不知苏悻只是默默嘀咕了句“没用的男人”就已经彻底给黎纲黎长老身上挂定了无能的招牌,这辈子无论他为人处事如何细致周到都难在苏长老那儿得到改观的评断了。

    再一次见识到悻姨气场全开威慑四方的风范,梅东冥愈发决定今后遇上难对付的人定要向她多多讨教,瞧瞧,一句话就让俩老头儿哑口无言羞愧不已,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办得到的!

    少顷,主宾落座,黎纲向双方正式引见过后,几人也不啰嗦,斗嘴都斗过了,还矫情地装作不熟就太没意思了,切入正题早些商讨出结果来,也好让这些后进晚辈见识见识他们一把年纪可不是白活的。

    “江左盟这座总盟大宅自先梅宗主主持重修之后,还是头一回遍请天下英豪,老夫也是行将就木的人了,能临老为少宗主办一次加冠大典,扶少宗主正式接任宗主之职,也算是了了这些年来最大的心愿。”

    “大长老为东冥着想东冥感激不尽。”

    “老夫本想着也算是活了大把年纪,在江湖上略有薄名,堪堪可为少宗主亲手加冠也不至于有失少宗主的身份,不想近来眼疾发作得厉害,行走之间多有不便。思虑再三,言老侯爷与我盟先梅宗主有一段旧日渊源,又是金陵百年传家天潢贵胄,故而冒昧去信,分说缘由,延请言老侯爷为我少宗主加冠担任主宾,蒙老侯爷不弃纡尊降贵亲来廊州。我江左盟上下先行谢过了。”

    场面上该致谢的依然得谢,言阙不顾年迈不远千里风尘仆仆地赶来,这份旧日渊源在他而言何等分量不言而喻。即便是有意掂量梅东冥在朝廷这般帝胄权贵心目中的地位,大长老也承认在获悉言阙接到书信后连侯府都未曾知会二话不说匆忙收拾了行囊就直奔廊州的果决换了是他恐怕很难做到。

    “林氏有后,要我言阙拿命来换都无妨,为他加冠义不容辞,无需言谢。”

    金陵帝都世家之间多为世交,当家人之间更是自幼一同长大年龄相仿的挚友居多,相互间为对方的后辈加冠授礼早成了约定成俗的惯例。三十几年前先帝高举屠刀,斩去了多少熟悉的世家门阀,言阙多年以来少有机会重温年轻时世交往来的热络亲近,尤其是同曾为先帝伴读互为姻亲有通家之好的林氏,子嗣凋零宗庙凄清,每每到了祭日倍觉伤感。

    “少宗主是我江左盟的先宗主夫人宫羽拿命换来的,倒是不劳言侯爷费力。”

    “宫姑娘生育林氏子嗣有功,陛下自会对其加以追封,也不会漏了江左盟抚养照管多年的苦劳恩赏褒奖,大长老放心。”

    “江左盟抚育培养将来的宗主天经地义,何需朝廷嘉奖,言侯爷这话怕是说错了。”

    “哪里错了,林氏于我大梁有扶助社稷的大功,江左盟临危受命代为照顾林氏妻小,朝廷嘉奖有功之臣,江左盟当在其列。”

    “言侯爷言过其实,我江左盟……”

    这才转脸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他们怎么又吵起来了。这回苏长老都懒得打断这俩老小孩儿斗嘴,看他们你来我往乐在其中的样子,自己硬是插一脚怕是两头不讨好。

    “什么话,宫羽是本阁主收留的,东冥是在琅琊阁降生的,本阁主当爹当妈把他养到三岁大你大长老冒出来想摘桃子,要不是本阁主看得严,哼哼。”

    “言侯爷,照顾林氏遗孤的事儿跟江左盟没关系,萧景琰当真有心嘉奖的话,就送到我琅琊阁来好了,本阁主最爱金子,来者不拒。”

    自先代宗主起照例把江左盟总盟当自家后院来去自若如入无人之境的琅琊阁阁主大驾光临又一次人未到而声先至,作为大长老最为头疼又得罪不起的江湖大人物,蔺晨的那份请帖是由梅东冥亲手写就亲手交托给信使送出的——江左盟少宗主十分担心大长老赌气之下会“不小心”忘记给师尊发帖子。

    “师尊驾临,东冥恭迎。”

    大救星驾到,梅东冥打心底里松了口气,大长老言老侯年岁大了着实固执,刚一照面便两相看不顺眼,叫他一个晚辈如何调停。

    “早知道你回了江左盟也不被人放在眼里,还不如留在我琅琊阁里,区区一个少宗主位子哪里放在你我师徒眼里。”

    琅琊阁掌握天下消息来源,表面上的威势不如江左盟,于天下间的影响岂是称雄一隅的江左盟可企及的。

    故而大摇大摆摇着纸扇堂而皇之进了忠义堂的男子一经露面,两厢争论不休的老头儿不约而同停止了斗嘴,将焦点转向了这位名震天下的阁主大人。

    “不是说给东冥办加冠典礼么,商量到现在商量出结果了么?莫老头儿,听你唧唧歪歪半天了,江左盟究竟是个什么章程,你们要是不行就交给琅琊阁,本阁主为首座大弟子办个区区仪典不在话下。”

    “蔺阁主!”

    您是来参加仪典的还是来捣乱的,上门来第一句话比言侯爷还过分。大长老的脸色瞬时阴沉下来,比廊州惯常的气候来得阴冷。

    “少大呼小叫的来吓唬我,旁人怕你大长老,我可不怕。”

    “蔺阁主请慎言,我盟的少宗主受江左盟上下敬重爱戴,不劳琅琊阁主费心。”

    “莫老头儿你这话大错特错了,小东冥与本阁主有师徒之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父亲不在了,本阁主便是他的父亲,为他费心天经地义,比你这个半路截胡的大长老名正言顺得多。”

    论斗嘴说话讲理蔺晨阁主自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梅长苏在时一力压制大长老,收缩盟内权力于己,四大长老在他的分化下彼此牵制互为掣肘,令他得以身在金陵依然对江左十四州握有绝对的控制力。

    随着梅长苏辞世,江左盟盟内纷争再起,喜怒哀乐掌权长老四去其三,大长老重新收回权柄,将江左盟牢牢掌握在手中。当盟内局势稳定后大长老亲上琅琊阁向蔺晨索要梅长苏之子时,蔺晨便心存顾虑起了拒不交人的念头。

    主弱臣强,绝非善事。

    时过境迁,十七年之后他仍秉持此念未改。东冥既已长成,也有了自己的主意看法,何去何从可由他自己做主,若他不想留在江左盟,自己这个做师尊的自有成全他的法子。

    “言老侯爷亲自远来为东冥做加冠主宾,是东冥的荣幸。大长老一意为江左盟着想,定不会做对东冥有害之事。言侯爷身份显赫贵重、大长老年高德劭,苏长老不宜出面,还需请黎长老甄长老多多费心操持俗务。”

    大长老一把年纪了动嘴还行,难道还能亲自动手安排诸项杂事?言侯爷再怎么说也是客人,再不满意照样得为梅长苏的儿子加冠。两个老的打打嘴仗而已,管不住任他们继续斗就是了。师尊方才的话虽然无赖了些,倒是提醒了他,言老侯爷和大长老都是极重颜面的人,难道还能撕破脸皮大打出手不成。

    再者,师尊亲至,他有许多话想跟师尊说,哪里还能安安心心耽搁在忠义堂听俩老头掰扯。

    “东冥这话说的在理。行了,本阁主有日子没见徒儿了,甚是想念,人我先带走了,你们慢慢商量吧,不成了再来请我。”

    多留下去他又得忍不住对大长老冷嘲热讽。算了,东冥一时半会儿还没法儿自江左盟脱身,瞧在小徒儿的面上他也得勉强忍着些。

    蔺晨草草向堂中主宾拱拱手,便算打过招呼。梅东冥身为晚辈不好过于失礼,尤其言老侯爷在座,江左盟对外的脸面还是要顾的,周到地行过礼方才告辞出来,匆匆追着师尊而去。

    “别着急,慢些走,我既来了总不会长翅膀飞了。”

    “劳动师尊亲临,东冥有愧。”

    “你我师徒还需要这些个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行了行了,来来来,让我瞧瞧你这身行头。”

    蔺大阁主拽过挂在小徒弟房中的那一身特意请了手艺出众的顶尖绣娘花了三个月的功夫一针一线以暗纹绣满江左盟素梅标记的广袖长袍,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眼中盛满毫不掩饰的赞叹。

    “老头儿这回真是大手笔,为你撒贴广请江湖英豪,还邀来言老侯为你加冠主宾抬高身份,光这身衣服便不下百金之数。”愈发显得我家的乖徒儿长身玉立卓尔不凡,长大了长大了,长成人中龙凤了。

    啧啧,他也到了慨叹岁月如流水,匆匆一去不复返的岁数,果然是不服老也不行。

    “大长老待我甚好,师尊勿忧。”

    “他哪里存着真心对你好,还不是打着借你的身份稳固江左盟在江湖和大梁朝廷上地位的主意。他明面上为了你身份的事儿跟言阙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私心里怕是恨不能将你林氏后人的身世公诸天下才好。”

    “不管怎么说总是父亲亏欠了江左盟的,父债子偿,我理当报偿。”

    蔺晨眉峰一挑本待发作,忽然察觉到门外似有动静,他眼神微晃,当下岔开话题打趣儿道,“小东冥,你运气比起你父亲来可是强上百倍,你知道当年你父亲及冠时的情形么?”

    “徒儿不知,莫非师尊知晓?”梅东冥功力深厚耳聪目明,见自家师尊突然话音未落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绝口不提方才的话题,存心探查之下便觉窗外似是有异,当下了然,眼珠子一转接着师尊的话头一起瞎扯起来。

    “哈,何止知晓。你老爹当年遭难时不过十□□的时候,他及冠那时伤势未愈,削皮挫骨疗毒之后躺在榻上动弹不得,我见他可怜,亲自给他煮了碗面端到他面前……”(你老爹遭难之后身体一直不好,时时复发寒疾,及冠时恰好旧病复发卧病在床)

    “师尊亲自喂父亲吃面?”

    他家师尊是这般良善之人?

    “哪儿能啊,我端到他面前,贺了他生辰,顺便呼噜噜就替他把面给吃了。完了我还特意给他寻了根木头簪子亲自动手替他挽了个歪歪扭扭的发髻勉强戴上。小东冥,你师尊体贴至此,你是不是很感动啊?”

    感动?他只觉得当年的父亲好可怜吧。

    “师尊独自前来,没带着师母和三位师弟一道顺便游览下沿途风景?”

    有关于父亲的昔年糗事身为人子再好奇也实在不便探听过多,梅东冥转而同自家师尊寒暄起家常。蔺晨行走江湖多年素爱独来独往,这次他接帖从琅琊阁赶到廊州时间充裕,就不知是否会带家眷一同前来。

    “你师母回南楚省亲未归,蔺熙吵着闹着要跟来,我把他留在后头押送你的及冠贺礼先过来了。”

    果然是师尊的一贯作风。

    两人岔开话题没聊上几句,门外窥探之人不敢停留过久也悄然遁走。蔺大阁主唇边挂着丝冷笑,重拾适才说了一半儿的话题继续交代爱徒。

    “你身份尊贵,及冠又是一辈子的大事,南楚神殿派人送来贺你及冠的礼物,我也一道带来了,过会儿你就能看见。”

    “神殿贺礼?”

    “你是南楚少主,神殿贺你及冠再合情合理不过。你孤身在江左盟,莫老头儿独掌大权,真到出事儿的时候师尊怕是鞭长莫及。神殿这份礼送得甚合我意,想来你也会喜欢。”

    这话说得越发令梅东冥心中不安,师尊时常不在神殿,神殿中做主的多为几位大令,大令们突然间送出连蔺晨都觉得满意的礼物,又是何道理?

    “师尊怀疑大长老有异心?”

    蔺晨似笑非笑地端详着一到自己面前满身青涩稚嫩便尽显无疑的小徒弟,小徒弟与其父迥然不同的面容或许真的更像是从前林殊与宫羽的结合,像到一直将林氏放在心上惦记成心病的言阙言老侯爷乍一见到东冥便激动得与大长老明火执仗摆开阵营对垒。

    “你是林氏唯一的血脉,大梁朝廷自梁帝萧景琰以下无论待你有几分旧情几分真心,哪怕装样子也会想尽办法将你迎回金陵供着,以示朝廷恩宽皇帝念旧。南楚于你是为师为你安排的退路,真到走投无路之时,仅凭你少师的身份楚帝不顾一切也要保住你的,一旦走到那一步,你就不得不成为神殿中被拱上神座的神像,从此再难脱身,师尊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用到这条退路。比起梁帝和楚帝,大长老,哼哼,大长老绝没有把你的生死放在心上过,他在意的仅仅是江左盟而已。”

    “师尊何出此言?”

    “从前你还年幼,喜怒哀乐多显露于外,藏不住心事,故而有许多事为师不曾告诉你。现今你接手江左盟几成定局,为防不测,为师不得不提醒你提防再三。”

    蔺晨鲜少一本正经说话,但江湖上谁也不敢把他的话当作戏言,他身后矗立江湖百年不倒的琅琊阁足以让人对从他口中而出的每句话都再三斟酌。

    有幸与之结下师徒缘分的梅少宗主自小时时聆听其“教诲”,当下正襟危坐,静候师尊训示。

    “江左盟传到你父亲手上已是第四位,林氏覆灭你父亲重伤之后谋划东山再起,考虑之后决定自江湖入手收拢残部培植势力,你师公一纸书信荐他来了廊州江左盟当客卿。当时莫老头儿已是盟中大长老,是先宗主父亲的大徒弟,自幼一道长大,感情甚笃。”

    “一边是才干过人的大徒弟,一边是血脉相系的亲儿子,虽说最后莫老头先一步自呈心事退居长老之位,继任的宗主到底存着愧疚和疑影。你父亲加入后的第三年,莫老头儿同宗主独子一道远赴北燕办事,离了江左盟天高皇帝远,久在江湖哪儿能没仇家,莫老头儿和那宗主之子双双遇伏遭袭,一个重伤一个身亡。”

    “琅琊阁先一步得到消息,我做主先报于你父亲知晓。你父亲几年间收拢赤焰旧部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在江左盟中已慢慢站稳了脚,当下决定借此做文章往前宗主的伤口上撒把盐,以离间两人从而架空莫老头儿。”

    “是父亲的,决定?”

    伴着师尊低声冷笑投来的是梅东冥从未见到过的冷淡与失望。

    “你父亲身负血海深仇,又忍受了非人的折磨才换来一线生机,你不会天真的以为他想方设法谋得江左盟的势力后,一味做善事就能为林氏为赤焰军洗刷冤情吧。”

    自幼养在蔺晨膝下,从未受过他如此责备的梅东冥不禁面色一白神情微僵,喃喃道,“徒儿不敢。”

    “你不是不敢,是不愿做此想。你以为你父亲不论是身为江左盟宗主或是赤焰少帅上都才华出众无可指摘,只消阳谋对敌对阴谋诡计不屑一顾?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你父亲确是心存良善心怀正义之人,然而一旦有违他心中大义,你当他会作何抉择?”

    “父亲,师尊,父亲他当不是设伏阻击之人,是么?”

    “是,你父亲虽小有势力,却脱不出江左盟的范围,自不是动手之人。”

    “借势而为不违天理人伦就不算违背心中道义。东冥经世不多见识短浅,父亲背负血海深仇日夜寝食难安,每每利用无辜之人时想必也有他的无奈,师尊,东冥也有自己的处事之道,循道而行,不负本心。”

    “倔强!你无害人之心,人有害你之意,当利剑高悬头顶时你当如何?”

    这孩子,怎么教不听呢?

    人心险恶,不是武功卓绝身处高位就能保万全的,怎么就教不会呢?

    前一刻威严的师尊大人顿时成了漏水的水桶,转瞬间被不争气的小徒弟气吐了血。

    “算了算了,怎么教都教不会。给你的礼物蔺熙会送上来,去年你下山他就想跟你来被我拦下,这回算是如愿以偿了。”

    江左盟少宗主笑颜灿然,至少眼下此刻,他愿谨守初心。

    被梅东冥的笑容“煞”到的蔺大阁主颇觉无奈地展开折扇一阵猛摇,越想心里头越来气,越来气还越要想……

    “见你就心烦,为师出去走走,飞流呢?”

    “得知师尊驾临,飞流叔应当……”

    “应当什么,避之惟恐不及是吧。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难道本阁主还会戏弄他不成?”

    要不是您一把年纪了还为长不尊戏弄飞流叔,他至于一见您就跑么。

    “师尊且留步,东冥还有一事……想请教。”

    “但说无妨。”

    梅东冥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又念及师尊精明异常,骗怕是骗不过的,要想得到答案,惟有直言不讳了。

    “当年父亲设计大长老之事,大长老可知内情?”

    “事发时自不知晓,时隔多年,此事也本就蹊跷,他若还想不明白就枉费他行走江湖许多年闯下的名头了。”

    江左盟大长老威名江湖上尽人皆知,除了武功不俗之外足智多谋老成持重亦为人称道。江湖传闻梅长苏故去后,江左盟全靠大长老力挽狂澜平定盟内纷争方才保住基业。

    正因如此,年初时江左盟少宗主借及冠礼正式继任宗主位,广发帖子邀群雄前来观礼之事传遍江湖,诸如大长老高义之类的赞誉亦纷至沓来。

    “无论他对长苏是当真信服也好怀恨在心也罢,你存着防人之心总没错。”

    “徒儿记得了,师尊放心。”

    “从今往后,无论何人相求,莫遣飞流离开,他在你身边我才放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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