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霓凰

    “等等,朕有些话,二十年前就想问的话……”

    隔着君臣这道界限,有些话穆霓凰不敢问萧景琰不会说,于是满腹本应不吐不快的苦水,在两人肚子里整整藏了二十年。

    叱咤疆场铁血守边半辈子,霓凰郡主哪里会是畏首畏尾胆小怕事的人,为顾及夫君立场始终回避直面君王,现在时过境迁儿女都已长大成人,她这个为人妻为人母的已然尽到责任。有机会解开帝王心中缠绕了二十多年的心结,她乐意剖心以对,说说埋藏在心底的实话。

    “陛下但问无妨,霓凰言无不尽。”

    萧景琰走下御座,屏退殿内宫人,引穆霓凰到偏殿,君臣对坐四目相对都互相寻找着对方记忆烙印中各自熟悉的点滴。

    “霓凰,想当年,我们三人时常一同出游玩耍,你和小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羡煞旁人的一对金童玉女。那时候朕就觉得天下间没有比你们更般配的有情人了,将来必会是鹣鲽情深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一对璧人。”

    “结果,朕当真没有想到,小殊才出事多少年,你就已然背弃了与林氏的婚约,忘记了曾和你携手金陵的林殊哥哥。”

    萧景琰提及往昔双眉紧蹙虎目含泪,帝王袍服下恨恨攥紧了拳头,满腔的郁气一朝诉诸言语,个中的激愤强烈得难以自抑。

    “朕从来不曾忘记穆王府的功勋卓著,更不曾忘记你霓凰郡主在为赤焰冤案平反中的倾力相助。但朕就是无法劝服自己放下过往……”

    男人们是永远不会懂得女儿心思的,不,也许有人懂,可惜寥寥无几。她生命中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个,本可与子偕老相濡以沫的林殊哥哥,却阴差阳错的成了永诀。

    霓凰郡主清冷端丽的面容上少见地绽开和煦柔情的嫣然笑意。遥想过往,面前的帝王还只是个小小的皇子,她与林殊哥哥也才由太奶奶做主订亲。

    “陛下,霓凰亦从未忘记过林殊哥哥,豆蔻年华青春年少,无忧无虑的纯真无邪是霓凰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但林氏一朝获罪,先帝忌惮云南王府一方诸侯唯恐坐大,竟坐视父王战死朝廷都不肯派出一兵一卒支援。之后南境存亡危机关头,是聂铎出现助我平定了南境局势,重整云南王府,对我关怀备至……尽管事后才知道那都是出自林殊哥哥的安排……霓凰却已情难自已芳心暗许,只把林殊哥哥……当作哥哥看待了……”

    “霓凰再坚强,还是个女子,浩荡山河战场杀戮本该与霓凰无缘,”话到伤心处,泪水沾衣襟。穆霓凰笑中带泪,喜中含悲,一颗心如烈火烹油饱受煎熬,能得此番倾诉,未尝不是她的解脱,“父王逝前将幼弟和云南王府相托,霓凰一力扛起千钧重担的时候,恰到好处出现的聂铎怎不是霓凰握住的救命稻草?心之所属,身亦相随,情之所至,至死不悔。”

    “聂铎于你云南王府有恩,那都是出自小殊授意的。霓凰啊霓凰,你这么就想不明白呢!”

    一时冲动间的为情所惑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能冲淡自小相伴长大的情谊?萧景琰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南境郡主,道不尽的意难平。

    “陛下,一如苏先生当年是你为赤焰一案平反的倚靠般,聂铎何尝不是我穆霓凰的倚靠?儿女之情发乎于心,岂是霓凰用想能想明白的!”

    若什么事都能想明白,赤焰冤案兴许就不会发生了!

    这个道理,萧景琰难道真的不懂?

    大梁的帝王舔舔干裂的嘴唇,口中弥漫的苦涩提醒着他曾经的愚蠢。他阖眼不言,内心天人相争满是纠结。

    穆霓凰咬唇屏息静待他的下文,久得仿佛时间凝滞风雨骤歇,帝王倏尔松开拳头,透着不甘愿的旨意从牙缝中迸出。

    “你去吧,只有一条,一旦你的行事与豫津谋划相悖,须得依从豫津所谋。”

    帝王突然改变心意的结果令穆霓凰顿时喜出望外,叩谢君恩后她便匆忙出宫收拾行装赶赴廊州。自然未曾留意到帝王并未释然的怒意在她离去后弥满了整个宣室殿。

    因为儿女私情就能轻易背叛终身之约的盟誓,霓凰,年幼无知的你,究竟把小殊当成了什么!

    穆霓凰得了皇命几乎一刻都不曾耽误,回到穆王府中召齐心腹亲卫,仅仅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险些没震晕这些跟随她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的手下。

    “江左犹有故人在,出生入死当报还。”

    霓凰郡主手下心腹中有不少昔年同她一道经历过赤焰冤案平反。他们中有人早已知晓梅长苏的真实身份,也有人被蒙在鼓里直至北境之战后,陛下大朝之上公布梅长苏的真实身份才得知梅岭血战后林氏小殊犹在人世。

    朝中群臣惋惜者有,唏嘘者有,亦不乏冷眼旁观者,赤焰林氏百年将帅传家,眼看得而复失传承断绝,大梁紧接着再度失去顶梁柱,这等自毁长城般的愚蠢行径落在邻国眼里少不得额手称庆当浮一大白。

    林氏覆灭三十余年,自梅长苏过世后大梁军方再无挑大梁的领袖人物,穆霓凰一介女流,蒙挚常年驻守北境痼疾缠身,其余将领不是威望不够就是临阵资历不足,若非大梁帝位上坐着的本身就是位南征北战四境闻名的铁血帝王,眼下的大梁能否维持稳定安宁不受外虏所侵的局面都是未知之数。

    她前往廊州前并未考虑得如此深远,然而快马奔驰的几日里,闲暇时仔细想来,陛下所求者除了林氏小殊之子外,是否还有赤焰林氏后人这个举足轻重的身份?

    一如林殊哥哥隐瞒身份时自称过仰慕祁王的寻常人,一旦赤焰帅府再现朝堂,又有多少浪迹天涯的赤焰旧人会重新归心为朝廷所用?

    ……

    “郡主,您别想太多了。属下倒觉得这位梅宗主年纪虽轻,却不是年少可欺之人。他谈吐行事颇有章法,心思敏锐考虑周全,不冒进不急躁,在这个年纪已是难能可贵。”

    莲雾并非一味盲目奉承梅东冥替他说好话来宽慰穆霓凰。她真正见到梅东冥不过短短几刻,也没说上几句话,然而,梅东冥的进退有度温和自持使她先一步另眼相看。

    该说这位小梅宗主自小虽无父兄在旁依然被教育得很好,还是赤焰林氏骨子里的天分使然,让他保持着这种不骄不躁不气不馁的平和心境。

    “我所虑者不在于梅东冥。”而在飞流。

    一个不小心神思飘远的穆霓凰听着莲雾的回禀,猛然惊觉自己或许好心办错事,险些走岔了路用错了法子。

    她满怀希望日夜兼程赶赴廊州,本想着在言豫津未能察觉前出其不意救出甄平示好于梅东冥,说服他撇清与江左盟的关系回归朝廷。却不想一步迟步步迟,莲雾奉她之名带去的糖酥年糕或许可保她通过飞流的考验见到梅东冥,那一盅善意加了料的银耳莲子羹,却彻底的做错了。

    一旦飞流误解了她的意图,再想透过他接近梅东冥,就难了。

    “莲雾,我踏出的头一步就错了。”

    穆霓凰的低语呢喃与其是说与莲雾听的倾吐,不如归于纯出本能的自责。

    怪只怪她甫一听说兄长有后的消息,就被莫名的狂喜涌上心头冲昏了头脑。她人还在蒙大将军府中坐着,心里已然描绘过数回兄长的孩子会有的模样。他是否会长得像兄长少年时朗眉星目俊朗洒脱,还是有着宫羽姑娘清秀精巧的柳眉瑶鼻,他该有皎洁清澈的眼神,该具备过人的聪慧才智,该能耍上一手犀利狠辣令对手闻风丧荡的林氏枪法,独独……不该流落江湖二十载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一个本是天之骄子的世家公子,金陵城中人人仰望的林家儿郎……

    欣喜还没暖透心田,从蒙大将军处探病归来的路上,难以自抑的愤怒已如海浪般席卷而来将她整个人淹没。本以为被冷酷无情的沙场磨平的如火烈性瞬间死灰复燃几成燎原之势,她既愤怒于江左盟这些年来隐瞒兄长故友暗中藏起兄长遗孤,也对蔺晨的助纣为虐万分不解,还有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

    他就这么傻傻的守着一个莫名其妙的承诺准备承担下江左盟中人犯下的滔天大错吗,他难道不明白有些错不是他能扛得起的,有些人不值得他守护么!

    蒙大将军曾是同心同德的同道中人,又是同兄长有着过命交情的旧友,对林氏后人的维护之心不亚于当今陛下,连这位实心眼儿的将军都看出江左盟问题重重,不忍见林氏后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向她提及何尝不是希望她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施以援手。若非缠绵病榻无力亲自出马,这位大将军定然是头一个请愿前去廊州的。

    纯出于心的激愤战胜了多年来一味回避的犹豫,万军丛中刀光剑影里驰骋自如、豪气纵横智勇双全不亚于男子的南境郡主不假思索地选择直面帝王求取圣命亲下廊州。哪怕在帝王轻视眼神的审视下,她亦冷静自若地说完了该说的话。

    或许早在二十年前,她决心许嫁聂铎厮守一生辞别南境远赴东海的时候,就该向当时还是太子的帝王剖析清楚,也省的心结难解终成心病。

    ……

    “郡主?此地不便久留,还是先进城再容属下详禀。”

    见自家郡主若有所思沉吟不语,莲雾少不得提醒两句。

    环顾四周一片荒凉寂静,看似平静无波的暗处不知道潜藏了多少危险,倘若江左已泰半掌握在莫临渊手里,那她远来是客,耽搁得越久越容易招来注意。

    “你我分开进城,你之前联系上的盟中线人不知是否可靠,还当小心为宜。”

    天色将晚夜幕低垂,桌案上的竹简被收拾一空,昏黄的灯火下,梅东冥一动不动地对着眼前那枚紫黑的药丸出神。

    九转断魂丹,吃了若真能断人魂魄,他还真想试上一试。可惜了,大好的补药到了他的手上倒成了要命的□□,真正的剧毒,却未必毒得死他。

    穆霓凰,真是位世间少见敢爱敢恨的奇女子,倘若当年……瞎想什么呢,时过境迁了那么久,哪儿来的什么当年。

    “药?”

    灯火带来的亮光被遮去了一隅,果不其然,飞流叔亲自监看莫大长老的手下离开后马上回转,眼见的瞧见他桌案上突然出现的这枚丹药,好奇地抓在手里端祥起来。

    “嗯,是大补之药,也是暖暖的救命之药。”

    “救命?”

    “对,救命神药。飞流叔记得,哪一天暖暖与大长老争执身子不适了,这颗药能救暖暖的性命。”

    “好!记得!”

    飞流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仔仔细细地把药丸的模样看了一遍又一遍,恨不能连上面的凹凸纹理都牢牢记在心里。

    “飞流叔,当年霓凰郡主时常来探望父亲?”

    他极少问及父亲的过往,一来能与他叙说旧事的人已然所剩无几,二来为防他多心,不但甄叔黎叔鲜少拿父亲曾经的丰功伟绩说与他听,连师尊都下意识的在他面前回避有关父亲的话题。

    其实他从未避讳过谈及父亲,正如他深知自己天资愚笨及不上父亲万一,即便心思用尽也不过使些小伎俩掣肘莫大长老,在江左盟这条即将倾覆的大船面对惊涛骇浪之际,势单力薄的他渺小得几乎无足轻重。

    穆霓凰的来历他可以猜到一二,曾经许嫁父亲的女子在耽误了花期错过了女子最美好的时光之后,终于等到了能令她心动的男子,一个倾心相对,一个却负疚而逃,耽误了许多光阴好容易得到手的幸福,却还得托庇于她原本的婚约者费心成全。

    她对父亲的愧疚恐怕已然深藏多年,一朝得知父亲身后还有后人,她怕只恨不能插翅赶来将他干脆利落地捞出江左盟塞进金陵城中的那座林府才好。

    明明过去了那么久,这些人依然执着于故旧之情,连带他这个故人之子混在其中不知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还是受了池鱼之殃。

    “不常。”

    也是,为避人耳目,堂堂南境郡主怎好动不动就往一个江湖人的府邸跑。哪怕一个是天下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巾帼女将,一个是名列琅琊榜首人称麒麟才子的江左梅郎,以世人的眼光来看,与梅长苏并辔而行都有失她南境郡主的高贵身份,何况时常出入其宅邸。

    “是我傻了,不该问飞流叔这个。”

    “暖暖?”

    “无事了。”收起桌案上那枚“追魂夺命”的“九转断魂丹”藏入袖袋,梅东冥对身边的飞流叔展颜而笑,拉起他一道“觅食”去。

    飞流任他牵着手,懵懂地看着烛光下的暖暖低眉浅笑温文儒雅,朦胧中的熟稔令他不由想起梦回之间时常相伴的另一道身影。

    “苏哥哥……”

    虽然只是几不可闻的一声呢喃,又怎瞒得过内力精深的梅东冥。

    父亲果然是世间难得一见惊才绝艳的骄子,他不及远矣。

    福州

    金陵密报照例封上火漆经由乔装改扮的禁军换马不换人千里传到福州府衙,再有莫太冲亲自安排的人手不经第三人之手直接带回呈送到兴国侯的手上。

    展读手上分量十足的密报,言豫津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霓凰郡主才入京几天,陪着陛下扎扎实实的演了一出好戏,循着按捺不住冒了头的鬼蜮小人那盘根错节纷繁复杂的线索拎出一大串魑魅魍魉来,有如湖上捕蟹人放下一根绳,滴溜溜拽上一串螃蟹来一般无二。虽说时节不到这些个出头的螃蟹还稍嫌青嫩了些不够肥硕,拿来解解馋却已绰绰有余。

    小螃蟹们被抓进了篓子相互攀咬,大螃蟹还在湖里挥舞着螯钳叫嚣横行,换了谁能忍得下去?忍不了怎么办?丢给有本事人去想法子。从小螃蟹入手抽丝剥茧进而钓出大螃蟹理所应当成了兴国侯爷桌案上的活计。

    “看来陛下打算把廊州这边的事儿全都丢给我来接手了。”

    要是他没认错的话,这传信布帛上可是陛下的亲笔,如此荣宠怎不令他这个兴国侯惶恐之至。只不过宠信之余是不是还有点儿别的意思……真是伤脑筋啊。

    陛下的钦旨自然是大如天的,可这密信中的未尽之意,陛下隐晦提及的所谓“江左盟所涉一应处置皆出于卿之判断”应当不是写给他看的吧。

    陛下亲笔密信,来的又那么巧。难不成,霓凰郡主已先一步到江左了?

    霓凰姐姐为了梅东冥亲下江左,看来陛下并不领情呐。他阴差阳错到手的节制专权闹不好就是个烫手山芋,玩砸了可不好收拾。

    将京中密信急报仔细收好锁于匣中,言侯爷这才出声召唤门外禁军。

    “京中送信的可是相熟的?叫进来我有话要问。”

    京中送信之人就候在门外,得他传见伸手拦下欲进去通报的下属,径自推门而入方才拉下遮住面容的兜帽,露出言侯爷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来。

    “景睿,怎么是你亲自前来!”

    陛下接连派出手下得力可靠的心腹,显然极为重视献王谋逆一案,兼之江左盟牵涉其中撇不清干系,朝廷贵胄勾结江湖势力意图谋反兹事体大,动辄对江左十四州的百姓民生都会有所影响。

    但是派出一品侯爷带领禁军亲自查问不够,在南境郡主都千里奔袭廊州时候,陛下竟连禁军大统领都指派出京,这,这就未免反常了些吧。

    连日快马加鞭少有停歇几乎没合过眼的萧景睿眼底布满血丝,风尘仆仆满脸倦意,一袭大氅连日里干了湿湿了又干,花白斑驳足见其辛苦。

    他草草捋了捋散乱的额发,走到言豫津桌边大口灌了好几杯水才缓过劲儿来。

    “京中情势有变,不少权贵旁支子弟牵涉其中,这些机密不便着书信墨,我自向陛下请命前来襄助。”

    权贵子弟也有参与到献王谋反案中,献王麾下的这位“大姑姑”真是铁了心要为她和旧主了结旧日的恩怨,然而她远在献州,仅凭着金陵各府邸中布下的眼线便想翻云覆雨简直白日做梦,贵胄子弟纨绔则有,真正傻的有几个?

    “景睿你不会无缘无故自告奋勇来淌这趟混水,容我猜猜,谢家也牵涉其中了,是谢弼,还是谢绪?”

    萧景睿是性情中人,最看不过的就是亲近之人受苦受难,他在大梁身份尴尬,身任禁军大统领之职也正是因为除却拱卫宫城外并无他责。

    无端端卷入朝局纷争,沾染上一身的麻烦,换做平时他如何肯做?

    被好友轻易识破心思,疲累得只余尴尬一笑,萧景睿解开大氅丢在一旁,挑了言豫津身边坐下,随手为自己的茶盏斟满,仰头一饮而尽,似是想到那日谢弼连夜敲开他的府门寻他商议的焦灼,还有宣室殿内陛下的无奈,自顾自摇摇头,满面苦笑。

    “不但谢绪成了为秦般若在金陵牵线搭桥的要紧关节,连皇后的母族柳氏都有人牵涉其中。陛下爱重皇后,与京中权贵又或多或少有些香火情,既不愿让犯错之人逍遥法外,也不肯牵连无辜。眼下陛下为稳住京里局势,指派穆王爷和蔡尚书暗中查访涉事人等,明面上由太后赐婚皇后出面打理平国侯大婚之事。”

    “你知道我不善权谋不通机变,留下来只怕露出马脚坏了陛下大事,不如趁此机会请旨出京,若能立下寸功,也好为谢弼求求情。”

    谢绪是糊涂,谢弼却是无辜。说到底谢氏满门自……谢玉问罪之后就一蹶不振,倘若再背上一次谋逆的罪名,不族诛也得灭门哪。

    他与谢弼谢绪说到底终归是手足兄弟,总不能坐视他们身首异处漠然不理。

    言豫津熟知他心性,清楚这确实是景睿会办的事儿,当下即不责备也不赞扬,默默地替他重新斟了茶,高声吩咐门外候着的禁军道,“先去备上热水,吩咐厨后置办晚膳,再收拾间屋子出来,一应被褥须干净和软。”

    屋外禁军领命而去,言侯爷这才转而安抚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笑道,“既来之则安之,陛下还是信得过你我的。你先吃点东西洗个澡睡一觉,有什么事儿都不致于急在这一时,明日我们再细说。”

    “也好。”

    萧景睿到了福州也算松了口气,暂且把京城那堆烦心事儿抛在脑后。在他看来,一心一意为陛下办好江左诸事,回京之后再向陛下求情,总能给谢家谋来一线生机。

    深秋时节的廊州入夜之后寒意刺骨,白日里细雨绵绵下了一整日,到了夜里也不见停歇。飞流百无聊赖地靠在窗下瞪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发呆,平日里只要天气晴好,吃过晚饭暖暖总会和他一道出门儿转悠上一圈儿,眼瞧着外头下雨,这步是散不成了。

    闷在屋子里整整一日,以飞流爱玩闲不住的性子当然待得浑身难受。

    这两日天气阴湿寒气渐重,心事重重的梅东冥立觉精神恹恹,偶有心悸气短的症候。他久病成良医自认无需劳动小晏大夫大驾出马,仗着自己苦练多年的深厚内力佐以吐纳之术,日日调息处处仔细,盼着这几日的难受能平顺捱过去。。

    飞流叔闷闷不乐了好些日子却顾忌着他身子不适始终隐忍不发,他看在眼里一日比一日过意不去,暗暗下定决心倘若哪一日天气好转又恰能遇上廊州开市集的日子,便带飞流叔去集市上好好逛逛。

    咦,廊州旬日开集,屈指算来明天就是旬日了,择日不如撞日,端看天公作不作美。

    “飞流叔,你说明儿个还会下雨吗?”

    飞流歪过脑袋瞅着暖暖眨眨眼。

    “不下。停了。”

    喔?这会儿就停了?

    梅东冥眉眼弯弯,摸摸下巴撑着脑袋,顿如少年人的俏皮可爱。

    “明天若是雨歇云散,我们去赶集市可好?”

    江左盟飞流长老的眼睛倏地圆睁闪亮,许久不见的灿笑爬上他青涩不再的面容,唯有那份童真依旧。

    “好!去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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