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败露
金陵城中一面是蔡尚书大张旗鼓肃清献王党逆,一面宫中帝后忙着操办平国侯大婚喜事,偌大京城中半边天愁云惨雾,半边天喜气洋洋,百姓们茶余饭后说起都啧啧称奇,都道平国侯大婚之际偏偏遇上这惊天逆案,这老天爷是特意安排了平国侯来给大梁朝冲喜来的?
“冲喜,哼哼,好一个冲喜。”
狗急跳墙了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我也是担心兄长听了流言蜚语心生不悦。”
称心茶楼被封,听雨阁顿时成了金陵人来人往最为热闹的一处所在。平日不乏达官显贵常来常往,萧敏琮虽爱附庸风雅,茶楼吵杂他却素来不喜,如不是约请之人执意不肯登他郡王府的门,他何至于自降身份来这鱼龙混杂之地。
萧庭生满不在乎地举杯敬了敬萧敏琮,靠着窗栏嘴角含笑,说不出的洒脱肆意,一派天家王孙尽风流的姿态。
“葺尔小人离间作祟的诡计而已,我左耳进右耳出怎会放在心上。”
萧敏琮年轻气盛,特地请他出来美其名曰安抚于他,恐怕背后少不得小人挑唆,陛下果然不是杞人忧天,这才太平了多久就想作妖蛾子,心怀叵测之辈真如跗骨之蛆令人厌烦却除之不去。
“听闻你加冠后陛下钦命你入朝听政,今日怎的有闲暇来听雨阁品茶?”
“我平日与几位饱学之士结交,教学相长收益颇多,今日本约了他们谈诗论道,恰逢兄长回京故而约了兄长一同……”
“哎……我是军旅粗人,什么诗词歌赋的哪儿及得上排兵布阵陷阵杀敌有趣儿。再者,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听见文人们争执我便头疼,还是先告辞了。”
“兄长——”
说好的引荐平国侯给几人结交,这会儿萧庭生走了多扫他颜面?
萧敏琮作势欲拦,不料萧庭生习武之人身手矫健异常,状似不经意地低头复又斟满酒杯恰好躲过敏琮的手,畅然高声笑着举杯道,“敏琮好意为兄心领了,此番算是为兄失礼,下回为兄做东,向兄弟致歉。”
“兄长不必如此。”
见萧庭生执意要走,萧敏琮自是满心不悦可又拗不过他,只得怏怏饮下对方敬来的酒,目送他推门而去。
平国侯快步出了听雨阁的雅间正待下楼,迎面三个做文士装扮的青年拾阶而上,恰好与他擦身而过。他步履未停匆匆而去,自是没留意到身后三人中某人投来的异样眼神。
“郡王想来久等了,我们快走。”
“哦,好,就来。”
无巧不成书,远在千里之外的廊州亦是诡云密布,说不出的气郁难耐。
要说谁对此尤为敏感,不外乎端坐院中手握江左事的大长老莫临渊。不知为何,近来盟中买卖屡遭挫折,那些走镖客栈之类的寻常营生倒无防碍,棘手的是盟中暗里的买卖……
“我早传下令去不得贪一时之利冒险下水,为了蝇头小利把老夫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么!”
“长老确是三令五申过,总难免有几个忍不住偶一为之。属下问过了,舵主们也是因着几笔买卖的红利颇丰,趁着入冬前再为盟中弟兄谋些花红好过个殷实年节……”
“哼,说得好听为盟中弟兄,”哪个不是为中饱私囊,敢不敢站出来说一句?
真是安逸太久,满以为借着江左盟的名头就可以为所欲为,愚蠢!天心难测,有朝一日御座之上的帝王不愿睁一眼闭一眼,区区一个蛰伏的江湖帮派又算什么?
“都有谁?”
“啊?”
“掺一脚的都有哪些人?”
前来通报的人名为田束,是莫临渊倚为心腹的属下,一路追随他至今可谓是忠心耿耿。时至今日倘如还有人能在莫大长老跟前说上话的话,他当算一个。故而莫临渊问及盟内参与其中的人时,他偷眼瞧了瞧莫大长老阴晴不定的脸色,硬着头皮逐一细数。
“庆州的江舵主,楚州的李舵主,扬州的付舵主,海州的刘舵主,还有……”
田束在他面前从来是有一说一,几时这般吞吞吐吐过,眼盲心不盲的莫临渊立时地觉察到他犹豫着不肯说出来的正是最为要命的,断然厉声喝道。
“说!还有谁,不必替他藏着掖着!”
田束心道一声无奈,想到好好的江左盟偌大的基业如能得大长老用心经营,又托庇于先宗主的颜面照拂,有朝廷支持百姓拥戴,何愁不能稳稳立足于江左十四州,何至于一副日薄西山的垂暮之态?
可惜这些话只能想想而已,还不得烂在肚子里哪里敢说出口。田束暗暗叹了口气,支支吾吾回答道。
“是,是,是……”
“究竟是谁!”
“是,是青州的何舵主。”
莫临渊痛苦地抿起双唇紧闭眼眸。
真的是他!
真正听见田束的回答前他还心存侥幸,盼着是他想多了,那孩子还不至于傻到什么事儿都胆大包天地插一手……是他错了,管束不严放纵太过,终将酿成大祸!
莫临渊对何欢苛责则有,多缘于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他怒其不争之余老脸苦恼的纠结作一团,愈发担忧何欢眼下身陷迷局而不自知的困顿。自家的孩子,叫他如何不操心。
“阿束,你都知道什么了,一五一十讲给我听。”
田束眼神几不可查的闪烁了下,随即躬身将昨日青、庆、楚、扬、海五州的飞鸽传书所叙经过细细禀报给他知晓。
“五州来信大同小异,都言道,言道是青州何舵主手上握了个出手阔绰的豪商,开始时只做些米粮买卖,江左境内舍我盟哪有第二个吃得下他要的数目,几位舵主帮他筹过两回,虽比市面上贵了些许,这人也没多加疑议就派人把银两送……”
“他们加了多少?”
“一成。”
“一成?”
未值战时不惜成本大肆屯粮,任何欢江勇他们加了一成价二话不说付钱结帐,这人哪里是来买粮的,怕是花那一成的价买他们几人手下门路的。
“投石问路一成的价不为过,这人还算懂规矩,何欢可摸过对方底细?”
田束见莫临渊只是阴着脸却不见发怒心道无碍,清清喉接着说。
“何舵主派人盯到对面,米粮车队一路走一路分散到府县的粮行米行,此人以比市价还贱上半成的价出手,大多米行都乐于收些屯着,倒没砸在手里。”
莫大长老颔首赞同,言语神情间颇有欣赏之意,“有魄力、有手腕,是个做大事的人。他要阿欢阿勇运什么?”
田束苦笑着答道,“不外乎盐铁之类涉禁的黑活。头回夹带在从南楚过来的木材里量也不大,何舵主做主收了些花红银子几个分舵分了。这回对方要运整整三船,几位舵主合计了要三成利钱,开价开得狠了些,这人回信说要考虑,怕是犹豫了。”
“哦?三成……是阿欢贪心了。大主顾姓甚名谁,这番考虑了多久?”
“据说姓姚,姚韶羽。何舵主言道已有半月没来音讯。”恐怕正后悔着狮子大开口要价太高吓跑了豪富主顾。
当然田束不会傻到把腹诽宣之于口,然而莫临渊多年狐狸修成精,怎会听不出他这未竟之言。眼下局势不明,朝廷虎视眈眈眼看要对江左盟下手,阿欢阿勇又糊涂得很,居然和献州那边扯上干系,他虽手里拿捏着梅东冥这颗棋子还能应付一时,谁又知道大梁萧氏会否有朝一日壮士断腕破釜沉舟。
断腕之痛锥心刺骨,大梁萧氏同梅长苏之间的“兄弟情谊”有多深重,扑面而来的报复就有多强,有仇恨推动的决绝有多可怕,他最是深知个中三味。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刻下令阿欢阿勇收手已是不能,任他们再博上一博?
“阿束,传书阿欢降一成利,做完这一次马上收手,没我允许谁再胆敢碰一下暗里的买卖,休怪我狠心。”
“是,属下这就去办。”
田束领了命正当出去,忽而想起一件要紧事,刚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他小心环顾了下周围,凑到莫临渊身边附耳低声道,“大长老,属下有一事琢磨不定,思虑再三觉得还当报您知晓。”
“何事?”
“大长老可记得属下安排在宗主宅院外‘侍候’的那个侍女碧波?”
“略有印象,怎么了?”莫临渊隐约记得碧波是个文秀娟丽的一个女孩子,之所以会记得,也因着这女子在他失明前由田束领着来拜见过,不久后他目不能视,再没机会见见其他陌生人容貌的缘故。
“碧波性子内敛不爱说话,平素少与人有来往。故而属下特意安排她守在宗主那边伺机,呃,服侍宗主。自年初宗主回廊州起她就鲜有机会踏入宗主住处,近来属下却听闻她不但能接近宗主,还时常离开总舵外出。这可不像碧波丫头的秉性,故而属下……”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什么事儿能让一个人性情大改行止失常?
“可探过她去的地方?”
“探过,倒都是盟内的产业,多是女儿家心喜的水粉胭脂布匹衣料铺子,属下看着没什么可疑。”
“她一个小小的侍女,哪儿来的银钱总去铺子光顾。哼,欲盖弥彰,越是如此越有问题。”
田束经他一说,忽生茅塞顿开之感。之前他几次三番派人尾随碧波就觉得蹊跷却品不出味儿来,大长老到底老谋深算,一语点醒梦中人!
“属下这就安排人手将她擒来。”
莫临渊却冲他摆摆手,“不急,捉贼捉赃捉奸捉双,碧波是你亲自选的人,身家想来清白无碍。若老夫所料无差,此碧波已非彼碧波,来头不小啊。”
“大长老的意思是?”
老迈的脸上泛起讥讽和得色,莫临渊缓缓攥起手掌紧握成拳,轻声细语道,“调几个高手来,我要请君入瓮来个瓮中捉鳖。”
“大长老高明!”
……
冬意渐浓,廊州一贯阴冷刺骨,厚重潮湿的冬衣裹在身上整日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往年的这个时节,他已然在琅琊山上同小熙小瑟小艾一起聆听师尊的训导,或是趁着大雪还没封山之前满山遍野的祸害山鸡野兔。
琅琊山物产丰饶山林茂密,穿梭林间野趣无穷,偶尔还能采到些少见的草药给师尊,小熙兄弟三个虽闹了些,却讨人喜欢得很,小熙年长又聪慧,师兄弟间认真切磋起来他五回里倒有三回落在下风。
师尊嘴上常常训斥他们,心里头却实实在在的疼爱有加,他自幼失怙,父母的角色早被师尊师母所取代,他打心眼儿里敬他们爱他们,唯愿他们笑颜常开莫被儿孙俗事纷扰所苦。
“暖暖,暖暖……”
“呃,飞流叔,怎么?”
是他想得出神了,疏忽怠慢了屋内一意陪伴着他的飞流叔。他满含歉意地搁下手上攥着的一把石子,端起身边矮桌上切好的甜瓜凑到飞流旁边,讨好地笑着奉上“贡品”。
“暖暖想事儿想出神了,不是故意不理飞流叔的,飞流叔大人有大量不要往心里去好吗?”
飞流的挣扎没超过几下眨眼的功夫,边拿过盘子里的甜瓜大快朵颐,边不忘将方才想说的话“重重的”又重复了一回。
“天冷了!琅——琊——阁——!”
梅东冥闻言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凝滞的错愕,随即复又挂上他惯常的温和浅笑。幸而他的身边只有埋头苦吃的飞流叔,若是师尊在,定会狠狠嘲笑他又在玩儿粉饰太平的小伎俩。
回琅琊阁?他还答允了师尊加冠之后代其主持年祭,照眼下的情势来看,莫说是年祭,他有没有机会去主持春祭都是未知之数。
“飞流叔想念师尊了?还是小熙他们兄弟?”
“暖暖,休养。琅琊阁,有大夫!”
是因为他——
眼眶微热的梅东冥别开脸侧着脑袋靠上飞流的肩头,眼睑半阖隐有波光潋滟。
“有飞流叔,哪里都好。下回可别这么说了,南飞会不高兴的。”
飞流的神奇之处在于他塞得满嘴都是甜瓜照样能嘟囔着让人听清他想说的话,即便这话直率得着实有些伤人自尊。
“小晏,不行。大夫,最好!”
即便被父亲戏称为江湖郎中,师尊在飞流叔心目中依然是最最可靠可信的那个人。他怅然若失地环视周遭,他身处的这处小院就是父亲在廊州总舵时的居所,这里的一本书一支笔或许飞流叔都比他更珍视,包括他梅东冥自己,不也是父亲留给飞流叔的……暖暖么。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间很想哭,多年来闷在心底的那个问题也险些脱口而出。
然而话到口边,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与其说他不想亲耳听见答案,不如说他害怕,他害怕从心灵澄澈灵台清明的飞流叔口中得到的答案,会令他失去支撑下去的毅力。
他很累了,自小到大,从没这么累过的他,唯独依靠着内心仍然被需要着的信念命令自己必须走下去。
哪怕太多的蛛丝马迹都指向与他期待相反的残酷事实,哪怕他这些日子凭着琐碎盟务推测出的种种阴私勾当都被不幸验证,他仍执着地一遍遍告诉自己还有人等着他还有人需要他,他必须做下去,为了彰显正义、揭露奸邪,为了师尊、为了飞流叔、为了还在琅琊阁等着他“团圆”的师母和小熙兄弟仨……
所以,哪怕是自欺欺人,他亦需要缄默着,小心翼翼地保护好他赖以生存的“信仰”。
“笃笃,笃笃笃。”
有人敲门!梅东冥意识到有客来访,立时坐直了身,取过一旁的书展开压住书案上看似凌乱的石子,这才扬声唤进来人。
“门外寒冷,请进来说话。”
“多谢宗主。”
推门而入的人关上门随手脱去御寒的罩衣,走到明亮处梅东冥才看清来的竟是从未在白日里贸然接近他的莲雾。
“适才听着脚步声像姑娘,想着姑娘从不白天造访故而未曾多思,姑娘行色匆匆,这是有急事?”
莲雾刚从霓凰郡主处来,得到了一些消息和一个近乎不可能达成的任务。看郡主的神情焦急不似有假,却又吞吞吐吐不肯道出缘由,这不是为难她这个传话人了么。
“属下从主子处来,主子命属下来请教宗主可推演出青、庆两州进一步可能的动作?”话到一半,莲雾咬咬牙,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问出了口,“福州来信,言侯求借飞流长老一用。”
她本低着头传达完这些话,原以为会等来梅东冥怒不可遏的拒绝,却不料抬头见到的却是这位年轻的江左盟宗主死死按住身边双目喷火恨不能把她踢出房门的飞流,两弯隽秀的眉头紧蹙,长长一声叹息,幽幽道,“飞流叔不是杀手,言侯爷最清楚不过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侯爷想杀的人,是谁?”
“从福州来的飞鸽传书是侯爷求郡主出面商请飞流长老出手襄助,郡主未曾言明,属下也不知晓其中缘由。”
她出身江湖,自是深知言侯爷此举非但冒失而且不妥。飞流成名已久早成一方大家,请他出手杀人何止丢份那么简单,琅琊榜首无缘无故为朝廷差遣充当江湖名士最为唾弃的杀手,江湖人如何不疑心朝廷别有用心?
然而看郡主的言下之意,言侯爷请飞流长老出手之意已决,除非飞流长老本人或是梅宗主不允可……
“无缘无故的请飞流叔出手,言侯爷连个借口都不肯给么?若果真如此,请莲雾姑娘转告霓凰郡主代为致意,请人不是这个请法的,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规矩,肆意出手杀人的唯有杀手而已,这样的勾当飞流叔绝不能做,恕在下难以从命。”
“还望梅宗主再想想,别急着一口回绝了郡主。”
莲雾自在霓凰郡主手下效命多年,多少了解自家郡主的脾性,除却这次星夜兼程赶赴廊州之举不可不谓鲁莽外,做什么不是思虑停当;言侯爷以足智多谋享誉朝野内外,连她们这些边陲之地的小人物都多少耳闻过他的事迹,要说他会贸贸然全无缘故地向梅宗主借人,她实难相信。
她从郡主处领命离开时,见到郡主面露犹疑最终还是命她向梅东冥相商借人,梅东冥顾及飞流长老的立场一口回绝固然没错,个中情由她虽琢磨不透,女子与生俱来的灵感却告诉她,梅东冥和飞流都不该回绝言侯爷的请求。
将她的真诚看在眼里,梅东冥略一迟疑,还是点了点头,“好,请莲雾姑娘转告郡主,明日日落之前,飞流叔若答允,便还在上回见面的酒楼相见。若他过时不来,就说是我的意思,飞流叔好歹也是武林耆宿须自持身份不好出手,请郡主回绝言侯爷。”
听他口吻似有可商榷的余地,莲雾心下一喜,随即又道,“梅宗主曾提起青、庆两州州的分舵舵主都是莫临渊的弟子,楚、海二州亦和青州庆州的舵主多有勾结,言侯爷借宗主的线索顺藤摸瓜,还挖出了个扬州,不知扬州分舵舵主是否可靠?”
青州的何欢是莫临渊的女婿,庆州的江勇是莫临渊的弟子,这两个人勾结起来同流合污他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楚、海二州却托福于莫大长老每日里派人送来的那些个琐碎帮务。江左盟在江左十四州盘根错节实力惊人,十四州内内零星的江湖小势力等闲谁敢招惹,可谓是太平天下高枕无忧。唯独楚州海州分舵不时报上帮众兄弟延医问药,甚至抚恤伤亡弟兄们的银钱拨用,这两州境内既无悍匪又无强人,何以总有弟兄们伤损的道理。
十有八九同青州庆州同流合污赚那铤而走险的黑钱。
倒是扬州那边……之前从未见过他们反常的银钱拨用文书,他也不好妄加断言。
“扬州分舵我可循迹再查探查探,倒是言侯爷这鱼饵撒下去,放长线钓大鱼,鱼儿上钩就在眼前了,可喜可贺!”
莲雾见不得他故作老成的模样,总觉得说不出的怪异,想想好好一个少年郎迫不得已扛起江左盟的重担,内为莫大长老所压制,外还要应对朝廷言侯爷的设计,真真度日如年过的甚是不易,一想到这儿,她又替梅东冥惋惜,自然就笑不出来了。
“梅宗主成算于胸,郡主早先就夸宗主您像极了先宗主……”
她话音未落,被梅东冥按住的飞流忽然低声呢喃了句“苏哥哥”,忘记了吵闹般安静下来执拗地挨在梅东冥身边寸步不离。梅东冥猜他定是又想起了曾经和父亲一同生活的点滴,飞流叔虽说心智不全却极重情义,对父亲的故去耿耿于怀至今难以释怀,他与飞流叔相依为命多年间对父亲的话题都是能避则避。
“郡主谬赞了,我既无过人才学也无父亲坚忍周密地心思,这个像字如何敢当?不过飞流叔极为敬重先父,每每谈及总是触景伤情,姑娘莫要介怀。”
梅长苏身边总有飞流形影不离,江湖中谁人不知,但一个逝去多年的梅长苏在飞流生命中依然举足轻重,的确出乎莲雾意料。
“逝者已矣,二位还当为自己打算。”
她这话说得恳切且一语双关,梅东冥自然一听就明白。形势逼人,有些人不是他可以左右的,有些事也不是他可以改变的。
“姑娘好意,在下心领。既然坐上了宗主这个位置,继承先父遗志就须担起责任,即便心有余而力不足,自问已然尽人事听天命,也算是俯仰无愧不至于无颜去见九泉下的父亲了。”
“梅宗主!”
梅东冥的话她越听越觉心惊,他才多大就已存了死志,说什么无颜去见梅长苏,难不成他引颈就戮以死明志就算对得起先梅宗主,对得起林氏的列祖列宗了?
见她杏眼圆睁面露诧异,梅东冥无意多言,“姑娘不便久留,请转告郡主容在下再想想。分舵违律贩卖盐铁的案子既然侯爷已有布置,想来他们落网指日可待,在下不便再插手,还望见谅。”
他依循着近来盟内杂务里寻摸到的蛛丝马迹,给了言侯爷设局的线索,虽说是为了扫除奸邪伸张公义,却无疑做出了叛盟之举。
叛就是叛了,任何的借口在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莲雾见他不愿多言,自知以他心志之坚再多的言语劝慰都是多余,当下执礼告辞出来。走到门外回望屋内,廊下窗内的身影单薄而决绝,身畔的飞流长老与他并肩而立,两人间虽无言语交流,心意相通已胜过所有。
不论言侯借人之举是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已为梅东冥孤狼般的坚毅执念而动容,确实不忍心再夺走他赖以信任的仅有。
也罢,作何抉择都看梅东冥自己吧。
她冒险白日接近梅东冥,进出都十分小心唯恐被人察觉。然而离开宗主住所不远,以她敏锐的直觉和行走江湖办事的经验便发觉身后有人盯梢。
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叫苦。这是哪里,是名满天下的第一大帮江左盟的总舵,卧虎藏龙的所在,之前一直进出无碍便放松了警惕,也难怪今日要栽跟头。
莲雾当下加紧脚步,只盼着盯梢之人只是存了怀疑并无实据,若能出得总舵,偌大一个廊州要脱身还有希望,真陷在此处,只怕郡主都难以插手将她救出来。
“碧波姑娘,行色匆匆这是往哪儿去啊?”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是好,无奈天不从人愿,还没多走上几步,随着前方不远处阴测测的话音传入耳中,身后锐器破空声瞬间追身而至。
糟了!被发现了。
不躲是死,躲了,只怕还是难以脱身。
下意识的一个闪身,躲过背后划过的银光。她旋身避让间也瞧清了周遭的情势,十余位气定神凝的高手现身而出将她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莫大长老身边的亲信田束。
“记得派碧波姑娘来服侍宗主前我可是亲自试过的,碧波虽然粗通拳脚却绝逃不过这一剑之威,姑娘假扮成我手下潜入江左盟,不知意欲何为啊?”
莲雾安定心神四下打量了一番。自忖长于轻功的她能逃脱的希望渺茫,慢说十来个人,只要其中一两个人一齐出手,就足够置她于死地的了。
她虽非死士,却身负重任,一旦落入莫临渊手中,在霓凰郡主知晓她遭遇不测之谦,她便会沦为威胁梅东冥的利器。
豁出去了,纵是一死而已,总不能任由莫临渊得逞。郡主那边……她逾时不归,郡主心思聪颖,当可轻易猜到她遭遇了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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