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黑手
宣室殿中的外臣皆已散去,连蔡庭也在梁皇的首肯下被蔡荃带回府中禁足。偌大的殿内只余下梁皇、太后和被视为“自己人”的兴国侯言豫津。
要知道言侯爷一只脚都已跨出了宣室殿硬生生被自家陛下叫了回来,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这个“外人”好端端的却被牵扯进皇家的内务,一肚子的苦楚能向谁说去。
陛下呀陛下,臣自家后院的火尚无暇分神去管,您天家的“家务事”可否别拖臣下水?
不过这腹诽注定只能烂在肚子里,除非他真想告老还乡了。
“朕已摒退宫侍给你留足了颜面,泰和,朕和你皇祖母要听你亲口说出实情。”
殿中茕茕孑立娇俏可人的泰和公主萧敏绮偷眼瞧了下面色如常喜怒难辨的父皇,暗骂蔡庭居然把她去刑部的事儿说了出来。看父皇和皇祖母的样子瞒是瞒不过去了,真是的,她下的不过是化功散又不是□□,毒不死人的,父皇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大动干戈责罚于她吧。
“父皇,儿臣也是想替父皇分忧嘛。”
“替朕分忧?泰和要替朕分什么忧?”
“儿臣听说天牢里关着的那个江湖头子乱臣贼子倔强得很,非但不肯认罪还一再顶撞父皇,儿臣容不得有人冒犯父皇,想着江湖人最看重修为,若是没了倚仗还不乖乖俯首认罪。”
好,真是他贴心的好女儿!
“朕没想到,朕的女儿竟是枉顾国法、目无纲纪、任性放肆的无知女子,你可知道你这番胡作非为险些要了梅东冥一条性命不说,更差点坏了朕的大事!”
酝酿已久的怒气瞬间喷薄而出,有如翻江倒海般一发不可收拾。萧敏绮自小到大从没见过父皇冲着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就像一头张开巨口要吃人的猛兽,好可怕!
“父,父皇,儿臣,儿臣是为了父皇着想啊!”
“朕当然知道,倘若你今日出于私心以身试法,朕会直接把你交刑部论处,而不是在宣室殿,当着你皇祖母的面问你话!”
萧敏绮到底不是寻常闺阁中娇养长大的懵懂贵女,自幼在充斥着勾心斗角的宫掖见多了妇人玩弄手段心机,在她看来,能达成目的牺牲个把人有何过错。
“自古便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说,儿臣无害人之心,不过是让他知道下厉害好早些认罪伏法。若人人都像这梅东冥一般目无君父,我皇家威仪又被置于何地?”
“父皇硬要说儿臣有罪,儿臣认下也无妨,但儿臣没错!”
她越说越觉得觉委屈脖子一梗愈发振振有词,乌黑的眼瞳中映出的是与御座上的陛下如出一辙的固执倔强。
“没错,没做错你好端端的认什么罪!是非不分、善恶不辨、偏听偏信,不知天高地厚使些鬼蜮伎俩,险些铸成大错还不知悔改,你这是当朝公主该有的品行么!”他膝下两个公主,泰和娇蛮宁和温顺,性子南辕北辙为人处事之道更是大相径庭。他政务繁忙对几个皇子都疏于管教,公主们更是全然托付给了皇后教养,如今看来皇后当国母倒是颇有心得,却未必是个合格的母亲。
“颜直,传朕旨意去椒房殿请皇后来,朕要问问皇后是如何教女的!”
充斥着阴谋和争斗的宫掖泰和能任性自在地成长至今,与她身后家世显赫手段高明的柳皇后的庇护息息相关,皇后育有两子一女,儿子们将来势必身陷残酷的夺嫡之争,柳皇后再傻也不敢把他们培养得任性又天真,何况这位深得静太后信赖的柳氏皇后自幼闺训甚严,言行举止无一不是大家鬼女的典范堪成母仪天下,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女人。她注定错过的无忧无虑豆蔻年华化作心底残存的痴念自是全然寄托在了娇憨烂漫的女儿身上。
相较之下,庶出的宁和公主在她有意无意的“提点”下难免养成了唯唯诺诺胆小懦弱,事事唯泰和之命是从的性子。
久而久之阖宫上下无人敢招惹这位公主殿下,萧敏绮说一不二的脾性愈演愈烈一发而不可收拾的结果可想而知。她行事做人愈发“不拘一格”,终至闯下了柳皇后也无法一手遮天替她收拾残局的祸事。
静太后冷眼旁观一言不发,她静观泰和从问话伊始的惊慌失措到之后狡辩时的理所应当,当听闻景琰宣见柳氏之后更是暗露窃喜,半点儿羞惭悔过都无,不见半点女儿家的柔婉乖巧,更寻不着天家公主的端庄娴雅,足见皇后在泰和身上“用心良苦”。
少顷,柳皇后奉旨赶到。
更衣装扮见驾前,她手下得力的大宫女见机悄悄拉过前来宣旨的颜大公公轻言细语娇声打听,探知陛下宣召乃是因为泰和公主犯了大错,陛下和太后都有责备皇后教导不严之意。她当下撤去泰半珠饰金钗,换了件素净清雅的宫装,故作匆忙地赶来见驾。
要知道多年夫妻,她对萧景琰的了解仅次于静太后这位曾与他共同经历过生死和苦难的母亲,绮儿不知犯了什么过错惹得龙颜震怒,她若再装扮得华贵典雅地陛见,只会雪上加霜,对她和绮儿没有半点好处。
果不其然,气头上的梁皇陛下见到殿外容妆朴素步履匆忙似乎失了往日雍容的妻子时,气得发昏的头脑涌出几丝清明。柳氏与他夫妻结缡二十一年,始终温柔体贴恪守本分,两人相敬如宾和睦非常,他从来放心地将后宫事务全权托付与柳氏而无后顾之忧,她于他,何尝不是有功之人。
是以泰和犯错,柳氏有教导不严之过,但以此一味苛责,对柳氏并不公平。
“臣妾拜见陛下,拜见太后。”
“免礼,平身吧。”
“谢陛下。”
想得清楚明白的萧景琰出言讯问时,已然心平气和了许多。
“朕召你前来所谓何事,想来你也知晓了。”
“是,臣妾问过颜直,是绮儿犯了错,都怨臣妾教导无方以致绮儿不知轻重。侥幸梅东冥性命无忧才不致铸成大错,还请陛下看在亲亲之情难以割舍的份上,对绮儿从轻发落,臣妾今后定当严加管教,不令其重蹈覆辙。”
“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皇后觉得朕照此处置众臣可会信服?对首犯尚且轻纵,其余牵涉其中诸如蔡荃之子蔡庭,朕该不该加以惩处?”
“后宫不得干政,发落朝臣自有圣断,臣妾不敢妄言。然臣妾以为,绮儿固然任性妄为,终究是孩子心性顽劣不堪,她身在宫中涉世未深,如何会知道那些害人的把戏,要说没人在旁唆使,臣妾无论如何都难相信那是绮儿自己的主意。”
陛下身在其中关心则乱,光看到了绮儿下药害了天牢中的梅东冥便勃然大怒,他平日里对绮儿关切太少,连女儿的秉性喜恶都知之甚少。绮儿确实顽劣任性了些,终究只是个深宫之中不通世事的公主,如无旁人教唆暗示,绮儿如何会知晓对付江湖中人该用什么手段。
非是她一味护短为自己女儿说话,到底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严惩绮儿无益于追查真凶,反倒令幕后黑手得以逍遥法外。
饶是余怒未消的萧景琰面对一派镇定从容的柳氏不徐不疾娓娓道来,冷静下来重新思考过后,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辩解不无道理。
起先他恼怒于泰和枉顾国法胡作非为,的确未曾想过这般所作所为岂是泰和一时能想得到的,如无人事先巧妙安排精心策划,又适时“循循善诱”,何至于此。
“泰和,朕问你,谁告诉你梅东冥关押在天牢拒不认罪之事的?”
“是,是……阿姜……”
父皇母后间的交谈她听在耳里心里头也跟着盘算起来,“儿臣在母后宫中见母后神情恹恹似有心事,起先并不晓得母后为何思虑深重,是儿臣身边的茹姜向儿臣进言说父皇乃是因为天牢中关押着的人犯勾结献州叛党后又拒不认罪顶撞父皇,父皇感到棘手不知该如何处置而大感困扰。”
“母后忧父皇之忧而忧闷闷不乐,这才想着要替父皇解难母后分忧。”
“好了,朕再问你,又是何人唆使你以化功散这等阴狠手段对付梅东冥的?”
“这……,是儿臣身边另一个宫女茹芝……”
她年轻气盛自认委屈就顾着一时意气跟父皇相争,细想之下身边怂恿自己的茹姜茹芝定然是别有用心,自己一着不慎险些中了别人的诡计……想想不由惊出一身冷汗的萧敏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色惶然颤声轻言。
“父皇,儿臣,儿臣鲁莽轻信,可儿臣真的没有坏心啊,父皇,请您相信儿臣。”
柳皇后悉心推敲,泰和跟着一口咬定被人教唆误导,景琰为君为父左右为难。在静太后看来,此事到此便已盖棺定论,无论泰和身边的宫女是否是有心人派来的眼线,她们势必将背上蛊惑公主祸乱宫帏的罪责。景琰此番所为恰好印证了他自己所说不得——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这般处置表象上看来罪魁伏法,公主受了教训,也没冤了无辜的臣子,各自相安无事皆大欢喜。静太后眼前却不期然浮现出看似温雅可欺的面具之下心思缜密洞察世事,让人总觉得从他那双澄澈灵透的眼中能映照出自己丑恶嘴脸的梅东冥似笑非笑的模样。
事关泰和,景琰已生出息事宁人的心思,但她就是有种预感,看似身处困局、自身难保的梅东冥并不如想象中的举步维艰,倘若景琰选择轻描淡写地揭过,无端吃了一番苦头的琅琊阁大弟会乖乖咽下这口气?景琰只怕未必能如愿地平淡收场。
“是非曲直朕自会查清,先将泰和公主所说宫女带上来。”
钦旨即下,自有内侍带着御林将二女押进殿来。
茹姜茹芝本就在殿外候着自家公主,突然间被几个脸色不善的御林二话不说反剪了手押进宣室殿就已嗅出了不寻常。在宫里待得久了,见多了内监宫女被带走后无声无息就此消失的先例,忽然轮到自己身上两人到底慌了神。饶是茹姜早有准备迟早有此一遭,祸事临头才惊觉来得太快。
事到临头她便学着茹芝惊惶不安的样子伏拜于地,掩住她闪烁不定的眼神和按捺不住的恐惧下强忍着的战栗。
“言卿,你来问。”
陛下授意他讯问二人既是信任他定能捕捉到二人言语行止中流露出的蛛丝马迹,何偿不是他持中公正的表态。陛下以公主的“清白”相托,他受宠若惊自少不得全力以赴查明“真相”方可不负圣心。
在一旁看了半晌天家好戏的言侯爷向三位至尊略略躬身,就在缓步走到两个宫女的功夫里心思飞转已有了腹案。
“本侯奉钦旨问你二人话,须得从实招来,不得撒谎隐瞒!知道么?”
“奴婢遵命。”
两个宫女跪伏在地哆嗦得像筛子般,可叹皇宫中最不乏看似柔弱无害实则满腹心机的女子,对着两个身份不明、眼看必死的宫女,言豫津心里头冒出来的些许怜悯只得被他无情地摁回去。
“昨日你二人中谁陪公主前往天牢的?”
“是,是奴婢。”
众目睽睽之下随公主一同去的天牢的正是茹姜,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铁一样的事实,再不情愿她也不得不认下来。
“本侯问你,公主所用的药散从何而来?”
“是公主,公主命奴婢去药堂购得。”
“哦,药堂购得?哪家药堂,能购得‘九幽销魂散’这等江湖奇药?”
“是云氏药堂。”
“‘九幽销魂散’?不是‘七日消魂散’吗?”
萧敏绮听得迷糊,她明明在书里看到的是“七日消魂散”嘛,兴国侯是不是搞错了?她疑惑之下不由悄声嘀咕了一句。
她自言自语不要紧,离她不过两三步开外的兴国侯却听得真切。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别的药堂本侯倒是不熟,说到云氏药堂倒是正巧,云氏医圣逗留在京为蒙大将军诊病,只消派人去问上一问她旗下的云氏药堂什么时候开始售卖等闲江湖人都难得的‘九幽销魂散’奇药便可。”言侯爷故作恍然大悟状合掌击道,“陛下,臣方才无意中听见公主殿下说她派此女去药堂所购得乃是‘七日消魂散’,云医圣诊脉后却言道梅东冥所中的是‘九幽销魂散’,这两种药药性药理是否相通,中者有何后果臣皆不得而知,尚需求问太医。然臣大胆猜测,此女假借公主之名暗中调换了药散,而致梅东冥险些丧命。”
“奴婢不敢换药,公主命奴婢买的确实是‘七日消魂散’,是药堂中没有才转而买的这个。奴婢不敢撒谎啊,奴婢根本不懂药理,全然是奉命行事啊!”
“不必多言。颜直,立刻派人传令云飘蓼配合禁军彻查此事,她是在哪家药堂买的药,买的究竟是什么药,全部给朕一一查清楚!”
“奴婢遵旨。”
“豫津接着问。”
“是。臣斗胆请问公主,公主如何想到在梅东冥的饭食中下化功散的呢?”
“茹芝说,梅东冥之流都是倚仗高深的武功才敢跟父皇作对,若没了一身功夫就没了保障,自然就乖乖俯首听命了……”
左右都是宫女说,堂堂的公主竟对宫女言听计从没半点自己的主张,难怪被人玩弄于掌间都不自知。
“茹芝,你可对泰和公主说过这些话?”
“是,是奴婢说的。”茹芝跪趴于地不住地哆嗦,刚脱口而出她便意识到自己认下的是万死难赎的死罪,连忙辩解道,“奴婢也是进宫前,进宫前听说书人说的,奴婢不是有意怂恿公主殿下的!陛下,陛下明鉴,侯爷明鉴啊!”
她再如何哭天抢地鸣冤道屈也洗脱不掉她的嫌疑,正如同三两句话问完就已被兴国侯认定大有可疑的茹姜,无论怎么狡辩都无济于事。
“陛下,臣问完了,请陛下圣裁。”
既然当场问明泰和乃是受人教唆才犯下大错,勉强算是情有可原,如何处置两个宫女少不得要问问皇后的意思。
“皇后以为如何?”
柳皇后黛眉轻挑,向御座上的梁皇、太后敛身一礼。
“泰和犯错在先,宫人悖主不轨,二者臣妾皆有失职不查之过,还请陛下、太后降罪。然陛下既问起,臣妾以为当先依宫规将这两名宫女各重责三十廷杖,再送交刑部严审,务必问出幕后指使。”
柳皇后满以为这是一场针对她的阴谋陷害,这番严惩以退为进说不定能有所得助她扫清后宫中隐匿于暗处蠢蠢欲动的势力,却不想无意中就此揭开了早已笼罩整个金陵城的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的一角。
“也好,便依皇后所言。来人,拖下去。”
处置完了宫人,余下的就是泰和,这丫头胆大包天,有种近乎残酷的天真,视百姓如草芥,视他人性命如儿戏。此次闯下的祸事非同小可,罚得轻了她不长教训,日后定会重蹈覆辙甚至变本加厉;若罚得重了又会伤了他们的父女之情和皇家的体面。
左右两难哪。
“泰和胆大妄为几成大错,枉顾人命偏听偏信,朕罚你禁足半年,抄写《清静经》千遍,静思己过,无所得不得出。至于皇后……”
“陛下,想来皇后忙于后宫杂务分身乏术,这才疏于对泰和的管教。哀家以为公主的德行在臣民看来就是我天家的脸面,既然皇后精力有限无暇他顾,便将宫务暂且交给贵妃、淑妃共理,专心教导泰和何为天家风范,何为温良贤淑。”
“陛下以为如何?”
太后金口言出无回,梁皇乃是世人皆知的孝子,哪怕觉着罚得重了些,也只能喏喏称是。
长长吁出口气的柳皇后虽因失了掌宫大权而懊丧,好歹一番示弱服软又辗转寻到借口让宫人顶了绮儿的罪,目的也算是达成了。当下扯着还心中不服胡搅蛮缠的女儿行礼谢恩,匆匆退出殿去。
眼下要紧的是女儿安然无恙,一时失了掌宫大权有何妨,她是皇后一日,终能重掌权柄。
皇后母女二人一离去,宣室殿内的母子、君臣面面相觑、相顾无言。到底静太后心疼儿子,率先开口打破了满殿的冷凝。
“攸关朝局和你的大计,哀家本不该多言。哀家见过梅东冥,这孩子受了委屈受了罪,他能轻易放下?他和小殊不同,对朝廷、对你都没什么情分可言,你这般轻罚泰和,放纵柳氏,只会令他的心结越结越紧越结越深。”
“再者皇后执掌宫禁至今,宫人们早对她的脾性了然无心,哀家暂且夺了她掌宫之权,既是小惩大诫提点皇后也是存了给宫中换一番面貌的意思。贵妃、淑妃亦是出身名门,绝不会行差踏错,让她们出手整肃一番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梁皇这才恍然大悟之下不免心生愧疚,母后一把年纪不能安享清福还要为他百般思虑,他做儿子的问心有愧啊。
“母后一心为儿臣着想,儿臣惭愧。”
“罢了,你是哀家唯一的儿子,哀家不为你还能为谁。时辰不早了,哀家先行回宫。后头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是,母后慢走,儿臣恭送母后。”
君臣二人慢步宫苑,从宣室殿出来一路走到御花园都不见谁有先开口打破沉默之意。立春已过,金陵依旧寒风凛冽不见春意,然而天寒抵不过心寒,陛下对泰和公主的处置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可就是这个情理之中,却实非明君所为。
经过方才之事,萧景琰显得有些疲惫。想他半生果决从无畏惧,临到自己的儿女之事却免不了儿女情长。
他忽然对曾经的父皇生出几分可怜,要似他那般铁石心肠疑神疑鬼,妻子儿女皆成陌路,当真是天生便冷血无情?可有几分不得已,有几分情势所迫?
这一回他顾全了妻女,何尝不是抛弃了他一直以来所秉持的正义、公理?一次这样,两次这样,今后他能徇私包庇儿女们几次不心冷不心寒?他不敢想,或许有朝一日,膝下的儿女会逼得他在国法和亲情间做出痛苦而艰难的抉择。
“皇后与朕二十多年的夫妻,她太了解朕的性情,笃定了朕终舍不得对泰和严加惩处。”
“朕知道你对朕的处置并不赞同。早朝时谢卿相助朕据理力争平息文臣非议争取来的优势都在朕的心慈手软之下白白浪费了,梅东冥不会接受朕的包庇轻纵,朝臣们也未必会对处置了两个宫女盖棺定论心服口服。”
“豫津,朕终归不是狠心绝情的皇帝,朕既然对东冥顾念旧情心存怜悯,难道就能狠下心严惩泰和?归根到底,敏绮是朕的亲骨肉。”
侍奉的帝皇已放低了姿态,做臣子的绝不可能端着架子不回应。兴国侯赶忙退后一步躬身拱手行礼,“陛下言重了,臣不敢非议陛下。臣只是在想,如此一来,陛下怎么收服梅东冥。”
“是啊,于情于理,都是朕理亏。”无奈至极地摇摇头,梁皇陛下忽然间觉得自己贪念丛生险入魔怔。世间本无尽善尽美,顾此失彼古已有之无法改变。他虽贵为九五之尊富有天下,照样求不到两全其美皆大欢喜。现下该想的不是已经注定错失的,而是如何亡羊补牢。
“豫津,待他身体好转些,你代朕去探望他一下吧。”
探望?是探梅东冥的口风吧。这个难人果然还是丢给他了。
“臣遵旨。”
在回后宫的路上,皇后母女俩所议论的巧合的也是天牢中关押着,这回被不幸“误伤”的“倒霉蛋”梅东冥。
女儿被罚犹自忿忿不平的赌气模样做母亲的看在眼里,之前的些许小事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这回她犯的错太离谱,无论如何也不能含混过关得过且过了。
“绮儿,你在怪你父皇?”
“女儿不敢,女儿就是气恼那个蔡庭,要不是他扛不住把女儿招了出来,哪儿会惹来父皇大发雷霆。”害得她没了贴身的宫女,还得被父皇禁足抄经不算,最最要紧的还连累母后被太后夺了治宫之权。
“蔡庭做得没错。正因他忠于朝廷、忠于陛下,将你的所作所为指认出来就是他的忠!你父皇要的不是一味阿谀奉承的小人、奸臣,治国只有倚重蔡卿之流,奸佞当道只会误国、亡国!”
“至于你今日所作所为错了就是错了,母后从未教过你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既然敢做就要敢当。堂堂大梁的公主,尽使些阴诡手段毒害他人,有失公主身份成何体统!更何况你下手不分轻重,险些害死的是林氏的后人,自然惹得你父皇和皇祖母大怒!”
“皇祖母也真是的,这么小的事儿,何必当真,还治了母后的罪……”
“噤声!萧敏绮,你真是胆大包天胡作非为惯了,连你皇祖母也敢背后议论了!难怪你父皇责备母后对你疏于管教,看来真是半点不冤枉!”
母后在外从来母仪天下端庄肃穆,私下里对她则是疼爱宠溺从没有半句重话,这般疾言厉色的斥责还是破天荒头一遭。萧敏绮傻眼地瞅着怒容满面的母后,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转,委屈得好似下一刻就会掉下来。
“女儿就不明白了,我不就是下了点药,这个姓梅的又没死,值当父皇和皇祖母大动干戈兴师问罪吗,连母后都责备女儿,不疼爱女儿了!”
“萧敏绮,你听好了,当年若无他父亲呕心沥血苦心谋划,你父皇只不过是个不得圣宠的郡王,注定与皇位无缘,母后也必不会成为你父皇的妻子,又何来今日的你。”
昔年誉满金陵的苏先生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可惜天不假年。他的儿子有名师指点允文允武又岂会是池中之物。动了他,就等于动了陛下和太后心坎上不可言及的伤疤,痛彻心扉的滋味儿当然不好受。
也就怪不得天子震怒,太后动容了。
“你父皇和皇祖母都是重情重义的人,这个故人之子于他们而言意义重大非比寻常。你父皇本就为如何收伏他令他回归朝廷而苦恼,被你这么一搅和就更难了。”
“他今日侥幸不死不是他的运气,而是你的运气好,他若有个三长两短,莫说区区一个掌宫权,母后便是舍了头顶凤冠不要,怕也保你不住!”
“母后——”
要是可以,她也希望捧在手心呵疼的女儿能永远天真可爱不知世事,但在皇宫这种吃人的地方,一再的不知天高地厚行差踏错,总有一天她会救不了她的女儿。
一番呵斥之后望着爱女惊愕受伤的面孔,柳皇后神色恹恹地靠回鸾驾的椅背上,长长吁出一口气。
“萧敏绮,你该长大了。回宫之后静思己过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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