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琅琊小剧场

    悠扬的鼓声响彻云霄的那一刻,九名祭司手捧着神殿流传千年的神物拱卫着一袭白色祭服的梅东冥缓步走上祭坛,银线织就的云纹在他的步履行走间涌动着流畅的波澜,美不胜收。…

    离得远远的,现场围观者们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光凭他走路时步伐软绵就猜得到昨天的刺杀对他影响不可谓不大,这样一来他执意亲自主持春祭的理由就愈发耐人寻味。

    相比现场的远距离亲身体验,围坐在电视机前和网络关注的虔诚信徒以及吃瓜群众们则得以对梅东冥的健康情况有着更为直观和清楚的认识。

    带着满腹的费解按捺着内心的不安,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祭典正式开始。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

    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

    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从女;

    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

    吾与君兮齐速,导帝之兮九坑;

    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

    一阴兮一阳,众莫知兮余所为;

    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

    老冉冉兮既极,不寖近兮愈疏;

    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

    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

    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何为?】

    祭司们高高捧起手中的神物,祭坛下围作一圈的少祭司们昂着头用他们清亮的歌喉唱出祝祷的祭词。

    一曲大司命,安抚南楚国中亡魂得以安息,宇内安宁四海升平。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

    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

    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

    縆瑟兮交鼓,萧钟兮瑶簴;

    鸣篪兮吹竽,思灵保兮贤姱;

    翾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

    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敝日;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撰余辔兮高驰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一曲东君,颂誉天神尊贵雍容感其恩德,祈愿来年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祭坛上广袖白袍神情肃穆的梅东冥半垂着头低眉敛目,如玉的面容随着祭词浮现出近乎神迹的炫目光华。

    广袖飞舞,浮光掠影,幻象幢幢,神光渐起。

    不知是否因为名讳暗合了“东君”的祝辞,亦或是天赐之子的天赋果然超乎常人想象,原本看上去连站都站不稳的少师身躯舞动之间,他本该空无一人的身畔竟尔有若影若现的天女如梦似幻般的追随着他一道婀娜多姿翩翩起舞。

    “神迹啊,这难道不就是神迹吗!”

    在场早有狂热的信徒涕泪交零伏地祝祷,在他们看来少师果然不愧为千百年间前无古人的天赐之子,倍受神之眷宠,轻而易举地引得天神亲睐赐福,神光化作缕缕霞光抚慰众生,还有什么比这更具说服力的么!

    然而,故事之所以是故事,正是因为它不会一直循着平顺的轨迹走下去,小打小闹算插曲,凭空扔下颗洲际导弹掀起轩然大波看官们也不用太惊讶。

    既然昨天就敢街头公然刺杀少师,幕后操纵的主谋又怎么可能坐视梅东冥太太平平地把整个祭奠仪式进行完?

    眼看着消耗神力过度原本应该直接卧床不起的少师非但出席了祭典,还“安安稳稳”越来越精神在仪式祭舞中引得天地相合、神灵赐福,伴着祭舞渐入佳境,整个祭坛都像被七彩华光笼罩,南楚权贵们更是个个面露痴迷几近疯狂地崇拜着他们的少师。

    明明是为了阻止梅东冥接掌神殿破坏他的名誉摧毁他在信徒心目中的权威,全盘计划天衣无缝本该当十拿九稳的,到底哪里出了错!

    观众席靠近角落的一隅近乎实体化的怨念当然逃不过已经全身心投入到祭舞中,进而把整个祭坛都纳入意识掌控的梅东冥的感观。

    先是精心设计差不多万无一失的行刺无端端的失败了,再是预料中本应该奄奄一息的自己硬是违背常理地站到了祭坛上,一而再再而三的计划被打乱阴谋被破坏,那只黑手要还能稳得住甘心继续隐忍不出手才见鬼了。

    他料定了此人今天定然还会行动。如果他环环相扣的计划里站在祭坛上的不是自己,那么他光天化日之下刺杀的目标有能是谁呢?

    显而易见的答案,恐怕随便一个智商上线的人都能毫不犹豫地回答——师尊。

    “轰隆隆……”

    地震了?神迹换了个style出现了?

    都不是!

    人自救的本能刹那间超越了对信仰的虔诚,人群中不知道有谁大叫了一声“爆炸了!”之后,意识到身处危险的南楚权贵们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奔逃着涌向狭小的阶梯试图逃离观众席远离祭坛。而头一次来参加春祭的信徒们则不明所以地被权贵们推搡着一起逃难,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相较于观众席的混乱,祭坛上的祭司们却在最初感觉到脚下传来阵阵轰鸣炸裂的声音之后,连地动的颤抖都没明显的察觉便恢复了镇定。

    训练有素的祭司们不仅仅是神殿的神职人员,能够被选□□走上祭坛的他们在关键时刻还将充当国师和少师的盾牌,用他们的身躯乃至生命捍卫国师、少师的安全。

    很遗憾,本已准备以身相代慷慨赴死的祭司们没有等到意料中的血肉横飞横死当场,他们的少师双目紧闭咬紧牙关满头冷汗地握紧拳头,他身边的氤氲缭绕的七彩华光仿若凝固的气流随着他心意所指以祭坛为中心循着既定的弧度一圈、一圈、一圈扩散开去,光晕如同实体般覆盖到的地方地面趋于平静,火光烟尘、爆炸的轰鸣都归于虚无,惶恐的人心也像冥冥之中被一个温柔和煦的声音安抚下来,失序的人群很快鸦雀无声,失措的人们因而找回了理智。

    “保护少师!”

    “东冥!”

    身处祭坛中的人尽管被梅东冥以天神之力保护方得万无一失,从辩证法的角度来说,最大化暴露在危机中的也是他们。贵宾席中处在保镖们森严保护下的皇帝一家和国师一家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变故的发生无能为力。

    包括从逐渐恢复冷静的人群中冷不丁射出,目标直指祭坛上掌控大局的少师梅东冥的六发来自不同方向的子弹。

    在祭坛下埋了炸弹还另派枪手暗杀,唯恐他死不透是吧。

    真心佩服这位的静心设计周到谋划。无论今天站在祭坛上的是师尊还是他梅东冥,必定会毫不犹豫地保护现场无辜的人们。然而他昨天遇刺透支神力,刚才又凭借神力压制住炸弹爆炸的破坏力,现在只有闭目待死的份了。

    “砰,砰砰砰。”

    “东冥!”

    “兄长!”

    “别过来!”

    子弹无眼刀剑无情,天晓得两个孩子怎么混进了祭司里的!他是有危险不错,犯不着多赔上两个孩子的命给他陪葬。

    飞流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炸弹爆炸伊始他就当机立断往梅东冥身处的祭坛中间冲去,尽管昨天亲眼见到梅东冥以他坚信的科学难以解释的“神力”阻挡住了袭击,事后他像透支生命一般的虚弱他同样看在眼里。

    “神力”的使用不是无底限的,更不是无代价的。相反,梅东冥同样要付出对等的代价才能获得“神力”的护持,即便他是“天赐之子”照样逃不过等价交换原则的桎梏。

    他喜欢梅东冥,喜欢他和煦的笑容、他温柔的性情、他发自内心的体贴关怀,在他十几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人像对待亲人一样待他。

    不是怪物、不是病人,没有怜悯、没有畏惧,单纯的,对手足兄弟般的,对待他。

    为知己,一死可矣;为兄长,一死可矣。

    枪声响起,子弹射进人体的闷响如同晴天霹雳劈得梅东冥眼睁睁、直愣愣地目睹飞流的身后血花四溅。他印象中身手矫健的少年嘴角挂着罕有的微笑,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就倒在他的面前。

    这孩子死定了。

    在场目睹惨剧发生的人不约而同的心里浮现出这么一个念头。

    “飞流!”

    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扑过来,明明可以躲开的,为什么要为他挡子弹!他梅东冥有哪点好了,值得你连命都不要!

    六发子弹有三发击中了飞流,祭坛上连同李代桃僵的梅夕影在内的其他几名祭司都算得上毫发无伤,而平静下来的人群中再次爆发的骚动则来自于南楚权贵们纷纷出手同身边胆敢枪杀少师的枪手们英勇搏斗。

    近距离的刺杀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混在神殿信徒代表中替代其身份的刺客逐一被制伏,危机解除之后连同南楚曜帝在内的权贵们面面相觑,刺杀风波虽然平复,幕后主使的真面目很快就会浮出水面,虽然有个孩子恐遭不幸却挺身而出救了他们的少师,结局总算不是太糟糕。

    问题是,全球直播的祭典仪式才进行到一半,要不要继续,谁来继续呢?

    “继续,我要继续!”

    “梅东冥!不许胡闹!”

    几乎在梅东冥做出决定的第一时间,知徒莫若师的南楚国师已经意识到他顽固不化的小徒弟打的是什么主意。

    开玩笑!找死不是这个找法,臭小子出了南楚跑到任何一个他看不到的犄角旮旯想怎么死法都可以,唯独不能在他眼前活生生地把自己给葬送掉!

    向来听话懂事的梅东冥到了性命交关的节骨眼上却执拗得让人牙痒痒,在他看来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带走的就是飞流的生命和越来越微乎其微的生还几率。然而经过今天的祭典,如果就此放弃一鼓作气施展神力的话,到下一次他能动用神力助她回到她的世界或许是在梅夕影的表相变成四十几岁以后。

    让好端端的一个豆蔻少女每一天都要承受自己一日日老去的心理压力,对她来说太不公平。

    一日为兄长,终身是手足;一日为少师,终身担重责。

    今天不论他放不放弃进行完接下去的仪典,他都将遭受到透支神力的反噬,与其连累师尊陪他一起受罪,倒不如拼一拼,看看蒙受天神眷顾的“天赐之子”能不能好运地逃过这一劫。

    他的目光聚焦在祭司们手中捧着的六件神殿圣物上,能不能在完成祭典的同时救回飞流的命、送走梅夕影,就靠它们了。

    于是,在蔺晨国师咬牙切齿捶胸顿足恨不能吐血三升来表达没能及时阻拦住梅东冥任性胡来的懊恼时,在围观权贵们和电视直播的众目睽睽下,六件神殿圣物中的其中两件散发出异样夺目的光芒,先后从祭司的手中腾空而起带出耀眼的光带分别落入梅东冥的双手。

    “封天印,梦魂鼎,臭小子果然打的是两件圣物的鬼主意,嫌命长活腻了。”

    蔺晨嘴上怒骂着梅东冥,眼睛却瞬也不瞬地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放。要知道照神殿典籍的记载来看,以往的国师、少师能催动一样圣物使其发挥效力就很不容易了,设计精巧的祭坛和一旁祝祷的祭司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对梅东冥引动神力有所助益,到底增幅有限。

    想要达成目的,梅东冥先要接引天地祝祷神灵完成春祭,再借天神赐福的刹那间泽披万物的力量启动封天印和梦魂鼎,打开时空缝隙送走异世来客挽留濒死的灵魂。

    即便能够成功,他都将付出难以想象得代价,要是失败了……后果绝不是“惨痛”二字可以形容得了的。

    不知是苍天垂怜还是哀兵气盛,抱着必死的决绝信念卯足了劲接续祭舞幻化出氤氲光华的南楚少师十分顺利地引动天地感应,如同萤火虫大小的光点带着暖意从天空中洋洋洒洒地落下,掉在人身上渗入体内有种说不出的舒适畅快,好像身体里淤积的不适一下子都被洗干净般的轻松。

    连祭坛上危在旦夕的飞流身上伤势恶化也像得到了控制,血流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看来神力是有效的!可惜这样程度的治疗效果还不足以挽留住飞流的生命……

    “陛下!请关掉直播!”

    无论这一代的少师神力有多逆天,他接下来要尝试的事情都纯粹出于私情太过妄为,南楚权贵们在陛下的封口令下自然会晓得分寸不会乱传,媒体背后的众说纷纭却不是他们可以轻易控制引导的。

    阻止不了梅东冥,他们能做的只有减少外界的非议而已。

    蔺晨的适时提醒马上得到了强有力的执行,帝后同样忧心忡忡地关注着祭坛上的情势变化,在意识到蔺晨的顾忌之后第一时间切断了对外所有的媒体播放渠道,并下令疏散现场的围观者。

    而此刻的南楚少师整个人都如同沐浴在神光中一般,无论是左手的封天印还是右手的梦魂鼎都不断地发出七彩华光,如同一缕缕丝带依照着梅东冥的心意分别紧紧缠绕着重伤垂死的飞流和假扮祭司一脸茫然的梅夕影。

    “前世今生,轮回无忌,逆天改命,封天之力。”

    “一梦千年,一眼万年,梦洄苍穹,魂归故土。”

    “兄长……”

    飞流伤势沉重失血过多早就失去意识了,梅夕影却得以再次亲眼目睹了“神迹”的诞生,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如同提线木偶一样□□控着向着封天印绽放出光带交织而成的一扇“门”漂浮过去,当她惊恐地发现办到这些“神迹”的梅东冥脸色难看得跟鬼有的一拼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竟然是抗拒。

    “请你别做傻事了兄长。我可以等,我可以等的。”

    “笨姑娘,青春岁月一去永不回,你等不起的。”异世的妹妹面冷心不冷,到底血缘相系难以割舍,她自己都没发觉她已经视他为兄长自然而然的就会关心他了呀。“闭起眼睛,凝神专心地去回忆你的故土,你来的地方,默念你要回去。”

    “兄长!”

    “少废话,别辜负了我的努力!”

    眼中噙着泪花的梅夕影万分难受地再看了一眼汗湿衣襟的梅东冥,把他惨白俊秀的样子深深铭刻在了心里,随即狠狠心闭紧双眼,开始在虚幻中勾画出她所熟悉的琅琊山、琅琊阁、师尊、未飏……

    就在她没入光带织就的幻境之门的刹那,梦魂鼎爆发出了异彩紧紧包裹住了重伤的飞流,时间仿佛凝固般停留在了这一刻,血不再往外流淌,生命的流逝同样被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在梦魂鼎的作用下,飞流的生命将在未来的六天内都停驻在此刻不会死去,医生们也就有了足够的时间抢救治疗他。

    【师尊,后面的就拜托您了。】

    “臭小子!你给我挺住!”

    在彻底失去意识栽倒之前,梅东冥远远的向他最敬爱的师尊传递出了最后一句话,他有预感,这一回,他会睡很久,很久……

    蔺晨顾不得什么仪态风度,撑着贵宾席的围栏直接一跃而下飞也似的扑向祭坛,他身后蔺家兄弟和曜帝一家子紧随其后,连同祭坛上的祭司们一道涌向生死不知的少师。

    他可以任性,可以乱来,唯独不可以就这么一走了之撒手人寰!

    当蔺晨撑起梅东冥软绵的身体感受到他失序无力但依然清晰可辨的心跳后,他不得不把狠狠修理小徒弟的念头暂时靠后搁置,只要人还活着,什么时候揍徒弟都来得及。

    “备车,回神殿!马上联系医生待命!”

    小剧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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