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敬酒
在宫中官舍的耳房里草草沐浴后换上大皇子命人准备的新衣,束发戴冠后跟随内监复而前往宣室殿,不意外的在宣室殿外见到了持手而立的萧敏琮。
见林洵走近,萧敏琮扬起笑迎上几步,有意无意地挡在林洵的必经之路上。
“侯爷可算来了,父皇正等着你。”
萧敏琮肯纡尊降贵地等在宣室殿外迎候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尚不打算正面得罪他的林洵从善如流地躬身颔首,给这位大皇子送上一颗定心丸。
“劳陛下久候是臣的罪过。街头熙攘人多难行故而来迟,臣当向陛下请罪。”
“金陵乃是我大梁国都,喧闹之余难免车马受阻,父皇断不会为此怪罪侯爷。侯爷请!”
“王爷请。”
两人你推我让客套了一番,到底萧敏琮先一步入殿,林洵紧随其后,走过长长的廊道入得宣室殿,正位之上端坐的自是梁皇陛下无疑,分立他左右下首的正是他倚为左膀右臂的一文一武。
“拜见父皇。”
“拜见陛下。”
陛见过后萧敏琮、林洵分别与兴国侯和禁军萧大统领互相见礼,要说萧敏琮此子乖觉,深知他那父皇是个极重旧情的人,人前人后从没在父皇的一干旧臣子面前摆出皇子郡王的架势,甚至时常自称小辈恭谨有加。
同样礼数周全的林洵却无与他们之间的情分,礼貌流于表面,客套有余敬重不足,孰亲孰远立见分晓。无形中成了被孤立在角落的唯一一个反倒让林洵乐在其中。
经营人脉投其所好是真的想留在大梁一步步爬上富贵巅峰的人才会做的事,出于他南楚少师的立场也好,林氏子的名头也罢,他都得当一个冷心冷情的局外人。
“日前,朕颁下钦旨重开林氏宗庙赐你认祖归宗。朕与你的父祖都有渊源,时隔三十三年,赤焰侯府终于迎来旧主,朕不禁感慨万千。”
“想当年朕与你父亲披荆斩棘铲奸除恶,肃清朝野还大梁一个清明世界,多少人叹他英年早逝没给林氏留下一儿半女。幸而苍天垂怜,小殊身后还有你可承继赤焰之名。”
当年沉冤昭雪之后小殊便坚持随军出征,终是身陨北境再没能回返,被萧景琰和静太后引为毕生大憾,执念过深易成疯魔,半是公心半是私心的梁皇陛下一手促成了江左盟覆灭梅林洵归宗,至于荣华富贵位极人臣未必是林洵所求之类的异议,过于希冀赤焰林氏重现朝野的梁皇听不进去。
帝王心意不可更改,知子莫若母的静太后明白,柳皇后明白,言豫津明白,萧景睿也明白,沈追蔡荃这等老臣同样心照不宣,连萧敏琮这一辈中机敏些的皇子皇女都有所耳闻,不以为然也好忿忿不平也罢,一时间朝野上下的聚焦点都落在了林洵的身上。
身处风口浪尖的赤焰侯但有什么风吹草动不消半日便会传遍金陵,更别说是行差踏错。为长久计稳妥计,萧景琰思来想去决定徐图之。
“你年纪尚轻资历浅薄了些,贸然入朝任职恐难服众,朕意洵儿先在中书令手下领个职,入宫与敏琮、敏瑜几个年长的皇子一道进学读书。”
陪皇子读书?梁皇此番安排倒是出人意料了。本以为萧景琰少不得拿他树牌坊立靶子引天下议论纷纷,如此反其道而行之只会令京中熙熙攘攘的非议渐趋渐稳直至风平浪静,于他来说有利无弊,却不合大梁帝皇的利益所需。
更似一心一意为家中子侄考虑的叔伯。
“臣后学晚辈见识浅薄,何敢以祖荫跻身朝堂与贤达士子比肩。正该积跬步以至千里,积小流以成江海,求学进益,立冥冥之志以求昭昭之明。陛下对臣厚爱如山,臣谢恩。”
林洵毫不迟疑地接受陛下的安排置身事外又不远离朝局,倒有如旁观者般无形中成了冷眼看山看水的明白人,有聪明的一看就懂陛下的心思是给林洵良机与将来的大梁后继之君培养起互相之间的信任。
尽管未曾言明哪位皇子将坐上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在朝中大多数权贵、臣子的看来,大皇子无论母系背景、自身的才智都堪为众兄弟中的佼佼者,如无意外,立为太子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陛下一门心思为小洵考虑,无微不至面面俱到,苏兄在天之灵足可宽慰。”
看吧,连陛下倚为心腹的兴国侯言语间都透出这层意思来,无怪朝臣们“人心所向”了。
此时再看垂手立在一旁的萧敏琮,虽是一言不发只当不察,一闪而过的得色终究没能逃过林洵着意留心的观察。
皇后亲子,占着既嫡且长的位子却年过弱冠尚未被加封太子,只封了郡王了事。大梁朝中是无人了怎么的,居然会以为萧敏琮是萧景琰满意的后继之君人选?难道梁皇不是在等后头的儿子们再长大些,悉心考察另做打算?
金陵群臣眼瞎,大梁江山要完哪!
这样也好,就让他们继续坚持自己的看法,他才好浑水摸鱼相机行事。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端的是声情并茂默契非常,萧大统领思及往昔与苏兄相处种种,记忆中林殊哥哥的形象虽已淡得几不可辨,苏兄的音容笑貌却越发清晰起来。
林洵林洵,如水长流,陛下赐名因缘际会酷似其人,似水绵长潺潺不息,他身周的气息总能让人说不出的从容自在,尽管不像豫津那般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却胜在纯然真挚。
弱冠年岁直面帝皇周旋于群臣之间,不动声色把个金陵官场扰得人心浮动。萧景睿甚至有种预感,哪怕今日陛下钦命他奔赴疆场杀敌守边,他照样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宠辱不惊眼皮都懒得掀上一掀的样子。
殊不知在萧大统领看来了不得的养气功夫,全是这大半年的日子里被林洵父亲曾经的故人们一点一滴逼出来磨出来的,是以萧景琰如何施恩言豫津如何示好,都难以撼动他变得冷硬充满了防备的心。
“陛下挂念先祖先父泽被后人,先祖先父在天有灵当感念陛下恩德。”
同样谢恩的话,旁人说来感激涕零激动不已,到林洵这儿喜也是喜笑也是笑,可不及眼底的笑中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讽。再定睛看时,琉璃般澄澈的眼里只映出他们的身影,别无他物。
错觉么?
见林洵并不为他的恩典多动,梁皇陛下再接再厉继续出招。
“既然要进学,少不得取个字以便称呼。朕听说你原先的名字东冥是琅琊阁主所起,典故寓意尚算不错。你认祖归宗之后姓名皆易,朕许你便以‘东冥’为字。”
梁皇陛下说到这儿,林洵不由看向一旁的兴国侯,半是嘲弄半是慨叹,大半年前老言侯不辞辛劳千里奔波赶去廊州为他主持加冠仪典,为了给他取个字与莫大长老争得是面红耳赤,好不容易争赢的“伯渊”二字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他扶持的帝王和亲信的儿子给说改就改了,就不晓得老侯爷得知此事后会作何想法。
不过,能正大光明地得回“东冥”二字,倒是值得浮一大白。
“臣谢陛下恩典。”
触及林洵投来眼神的瞬间,言侯爷就读懂了他的轻蔑,心中苦笑不已。
哪怕他分辩此举纯属陛下神来之笔,事前他亦毫不知情有用吗?既动摇不了林洵认定的想法,更改变不了陛下金口玉言的钦旨。老父亲,老父亲久在官场,当知伴君如伴虎,帝王无情不好服侍,帝王太多情了……一样难伺候。
“敏琮,你稍长洵儿今后便需尽到兄长的责任多照顾他。洵儿,你自幼远离京城,京中人事你当多向敏琮请教。朕与林殊有如手足,他独此一子便是朕的侄子,你们兄弟几人须得视他如兄弟,不得轻慢。”
“儿臣谨记。”
萧敏琮满以为父皇特意叫他前来将林洵交给他,无疑是有意拉近两人的关系为他今后继位留下如兴国侯一般的可用可信之人,是以满心欢喜之下答应得爽利,半点敷衍虚伪都无,引得林洵忍不住侧目。
大皇子的好心情落在兴国侯眼里却成了另一番情状,与成精狐狸无二的言侯爷不忍卒睹地别过脸想笑又不敢笑,硬生生地挤成了苦瓜样。
梁皇陛下瞅着他脸色古怪碍着小辈在场不好言明,吩咐敏琮领着林洵去学宫认认路便挥退二人,左右殿内只余下他们君臣三人,方才无所避讳地问起缘由。
“陛下有所不知,林洵这几日里蒙府、穆王府、寒钟观都亲自拜访过,连景睿家里都没落下,唯独没登过兴国侯府的门,今日见驾从头到尾连个正眼都没施舍给臣。看来臣非但平白背了骂名,还把这孩子得罪得深了。”
他轻描淡写的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借以掩饰腹诽天家皇子之举,梁皇以为他所谓骂名、得罪之类的指的是以江左盟帮众拿捏林洵逼他就范,既有定论便没放在心上,哪里会猜得到言豫津说的是与林洵先前的“君子之诺”。
君臣二人看似默契十足地相视苦笑,实则暗藏猫腻天知地知。
“年纪轻轻气性倒不小,朕诸多赏赐他眼皮都不抬,倒把个名字当成了宝。哎——”
得林洵发自内心展颜一回实在不易,到头来还是没能绕过琅琊阁他的师尊,为此既高兴又不是滋味的梁皇陛下不得不正视自己堂堂帝王在林洵心目中的地位无论如何都高不过蔺晨去。
想想能给的他都给了,不能给的……想着法子他也给了。宽赦也好、恩宠也好,哪一样他不是费心思量方能令群臣信服,这些日子以来他为林洵辗转思虑之深即便亲子亦不过尔尔。谁承想大梁的一品侯、泼天的富贵,竟及不上他师尊起的一个名字……
“林洵乃琅琊阁主一手抚养长大视若己出,若不是纯良忠孝行事颇有乃父之风,只怕难得陛下爱重。陛下以子侄相待,人非草木来日方长,臣想他早晚会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
领禁军大统领之职持身中正远离朝局的萧景睿习惯了人前少言寡语,此番恰到好处的劝慰却说到了萧景琰的心坎儿里,梁皇追寻着萧敏琮和林洵背影的目光转而投注到他这位亲信近臣的身上时,猛然意识到景睿对林洵的关切甚深几不下于自己,只因少言而不显眼。
“承景睿吉言,希望如此。”
“朕有广厦千间,夜眠不过三尺,纵坐拥大梁万里江山,却得不到朕想要的人心。豫津、景睿,小殊在天有灵会不会责怪朕,大梁子民千千万,可用的何止东冥一个……”
御阶下的两位心腹臣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垂下头装聋作哑。这等不知如何作答便干脆闭口不言的法子到了当今陛下这里确是管用,难忘初心的陛下对旧臣老臣们诸多包容远胜先帝,何况,勉强得来的又有多少是真话。
“也罢,明日林洵首日进学,谢寂息主持。散朝后豫津陪朕去看看,摸摸这孩子的底。”
“琅琊阁主学究天人,林洵必不会令陛下失望。”
从廊州接触林洵开始,兴国侯便不遗余力地往他身上堆砌溢美之词,时至今日不改分毫——哪怕林洵机敏狡猾连自己都险些没能逃过他的谋算。
“他走都走了,现在说好话也没法儿令他改观,留着点儿当面夸他吧。”
梁帝陛下不无促狭地挤兑闹得君臣三人都有些忍俊不住笑做一团,宣室殿中凝滞的气氛为之一松,驱散了方才的不自在和淡淡的感伤。
宣室殿中君臣和乐其乐融融,告退出去的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氛围就不显得那么融洽了。或者说,面对一个神情漠然无喜无悲又不知底细的同龄人,自诩八面玲珑的大皇子殿下有些无从下手。
要说渊源,去年南陵城外仗义出手相助的江湖豪侠儿谦和温厚,青涩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挂着浅淡却令人舒心的笑。这一年他仿佛脱胎换骨般,再见面时,已长成了内敛冷漠的林洵,嘴角依然含笑,那笑却已失了温度。
萧敏琮忽然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在成为同窗之前,至少该先彼此“认识”。
“适才面圣,赤焰侯未在父皇面前提及泰和之事,孤当谢谢你。”
“不敢当殿下道谢,殿下言重。”
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示好,他林洵左不过一个身无长物空有其名的新贵,是“侯”还是“猴”尚且两说,大皇子纡尊降贵之举出于什么目的?稍稍动动脑子都能想到——唯“恩宠”二字而已。
梁皇陛下的恩宠,大梁人趋之若鹜的,亦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恩宠。
“明日进学,本王愿尽地主之谊领侯爷去学宫认个路,侯爷赏脸否?”
示好之后就轮到示威,皇帝家的人都是一个德行,真以为人人都吃恩威并施这一套?
林洵打定主意以静制动,回他不咸不淡遵命二字,仿佛生来就是惜字如金寡言少语的木头桩子,跟在萧敏琮身后两步开外,大有殿下去哪儿臣下跟着就是的意思。
萧敏琮一拳打到棉花上浑然没处落手的无力感,暗忖对付这种看不出喜怒的人有种无从下手的挫折感,然引路的话已出口,打退堂鼓少不得遭人耻笑。
罢了,权当自己话痨多事走上一遭。
“去岁幸亏林侯出手相救恩情未报,今岁再见本王记得不错的话,林侯刚加冠不久吧。”
“是。”
“侯府住着可还舒心?父皇既要你我以兄弟相称,林侯便是本王的弟弟,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告诉本王。”
“谢王爷。”
“林侯年纪轻轻武功却实在惊艳,本王也是自幼习武,怎就练不到林侯这等,这等……怎么说来着,摘叶飞花即可伤人的境界。”
“王爷修习外功强身健体,臣修内功养身保命。”
林洵话语虽简含义却深,他堂堂王爷武艺平平只消强身健体当然没错,然而无论是梅东冥还是林洵,漂泊江湖也好出将入相也罢都身在高位安全无虞,养身可信,保命云云似有言过其实之嫌。
“以江左盟声望之高、朝廷积威之重,谁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林洵看似不经意的一瞥,冷得更甚过初春的料峭春寒。年轻的赤焰侯举步迈上廊桥时随口而出的回答,被宫宇间呼啸而过的风刮得支离破碎,连带着萧敏琮亦没能听得真切。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探问一遍,小步跑来传令的宫人却意外打断了萧敏琮的好奇心。
“殿下,皇后请您去。”
母后寻他?十有□□为了泰和。
他这个妹妹幼时刁蛮任性勉强能算得上使小性子无伤大雅,眼看年岁在长脑子却不长,近来常常不顾皇家公主的颜面做出有失身份的错事来,没半点分寸可言。若不是看在同胞妹子母后偏疼的份上,他决不会冒着触犯龙颜的危险包庇他。
唉,苦主尚未送出宫,她难不成还有脸到母后跟前哭诉告状不成!
心里头再不悦,萧敏琮面上总是一派雍容气度带着些许歉意,礼数周全、笑容可掬道,“原答应了带侯爷去学宫走走,奈何母后召见不敢怠慢,望侯爷勿怪。”
林洵正巴不得能早些摆脱这位自恃德才兼备礼贤下士的青涩皇子嫩头王爷,忙不迭回礼口称无妨恭送他离开。
没奈何萧敏琮天皇贵重的架子端的老高之余也没忘记拉拢示好的目的,作别后踏出没两步又返身折了回来,指着先前跑来传信的内监道,“宫掖重重容易迷路,侯爷头回进宫本王半路离开实在难以放心,你好生送侯爷出宫后来向本王复命。”
“奴婢遵命。”
照着林洵过人的记性来说,原路找回宫门一点儿都不费力,本待谢绝,然话到嘴边就被他咽了下去——宫内贵人甚多,万一再遇上哪个有心无意来找茬的他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
皇后宫中来传信的内监,暂且充作活招牌也不错。
“多谢王爷,臣下告退。”
作别在旁窥伺试探的萧敏琮,又有皇后宫中的内监引路,来往的内监宫婢纷纷低头行礼。大梁宫禁森严前宫后殿,一路行来自是碰不上半个宫中的贵人也不稀奇,倒是方才忙于应付大皇子殿下而错过的梁宫景色回程时倒能一饱眼福。
巍巍宫城浩荡河山,霞光披彩红墙染金,树木葱郁明器轩昂,自幼生长在皇宫中有皇后庇佑的萧敏琮又怎会明白对于失怙失持无所依凭的人来说,站得越高越易招来杀身之祸的道理呢?
林洵这一进宫耽搁得有些久,无端着了凉又吹了风,先前宫内行走时还不觉得,坐上马车回侯府的路上便觉得头疼,昏昏沉沉的有些迷糊。
晚膳时候回到侯府,小熙早早就候在府内等他归来,不意迎到了面色潮红步履踉跄的夕未哥哥,赶紧扶着下了车直接回了屋子,饭也吃不下,端着陶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水,若有所思地径自出神不知想写什么。
蔺熙见他丢了魂似的病了还神游四方,指望他当个听话配合的病人是难了,干脆自己抓过夕未哥哥细痩的腕子把起脉来。
“脉象浮紧,风邪外侵,走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的就着凉染上风寒了呢。”
他问归问,却没指望林洵能爽快地答他,自顾自把完脉写了方子交给随身侍候林洵的暗月晨星,命他们照方子煎药。
“等等,别去煎药,我不喝。”
“哥哥!”生病了哪儿能不喝药,由不得夕未哥哥任性胡来。蔺熙转过头示意两小少年该抓药抓药该煎药煎药去,“不喝药风寒如何能好。”
“我什么时候讳疾忌医过,小熙,这回不同,这场风寒非但不能好,我还得让它更重些。”
“啊?!”
蔺少阁主何等精怪的人物,夕未哥哥半个字抱怨都无,他稍加揣摩猜测便能猜个□□不离十。好哇好哇,姓萧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逼得哥哥委屈求全不算,颠来倒去的欺负哥哥,真以为哥哥好性子便能随便搓圆捏扁不成!
他脸色一时阴沉了下来,星眸中犹如燃着熊熊烈焰,好似下一刻就要冲出去咬人的猛虎。
暗月晨星两个小童面面相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少师染了风寒他们巴不得飞奔去煎药,可少师又拦着不欲令风寒好转。没见太史令眼里都快喷了,少师照旧不温不火半阖眼睑,浑似得病的不是他而是不相干的旁人。
他愈是无所谓,蔺熙愈是按捺不住火冒三丈,在他快跳起身直闯宫禁做出不智之举之前,忽然一把攥住蔺熙的手腕,原本温和的嗓音因发烧干渴而显得低沉沙哑,恹恹的倦容相映下那双幽深的丹凤明眸格外鲜亮犀利。
“忍气吞声了太那么多,我没打算继续忍下去。既已结了仇无从化解,就要叫他们也晓得厉害。”
“不打算忍就让我替哥哥出气。”
“气不是这个出法。这儿是金陵,你但凡有丁点儿失察露出马脚便会招来杀身之祸,”说到这儿,林洵脸上狠厉之色一闪而过,“在这儿我只恐护不住你,何况,养不教父之过,先贤的话总不是说假的,这个教训我要萧景琰亲自动手。”
哥哥去梁宫回来受了委屈,梗着脖子要梁皇给个说法,欺负哥哥的不过梁皇跟前得宠的几个权臣和皇子皇女们,哥哥出门时穿的衣衫回来却换了一身,原先的衣衫呢?脏了还是毁了?哥哥不肯说不打紧,他琅琊阁开门做的就是打探消息的买卖,弄清来龙去脉能难得了他?
纵是烧得神思昏沉,林洵仍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蔺小熙看似乖顺的表象下躁动难耐的心。兄弟十多年,小熙的性子他知晓一二,拿定了主意的事儿任人磨破嘴皮照样动摇不了他的决心。要么心悦诚服要么晓以利害,不然以他的少年心性指不定会闯下什么祸事来。
“眼下局势方稳,宫城内外的眼睛都盯着赤焰侯府盯着我。诚然我无意于梁皇许下的蝇头小利却一时难以脱身。小熙,不论你有多恼怒都必须忍耐,我没有教你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意思,只是此刻你装聋作哑,他日才有我脱身回返南楚之机。”
“哥哥不是说不准备再忍让下去了么,这难道不是忍让?”
“自然不是。”
“如何不是!哥哥就是太好性子了,才被大梁君臣拿捏欺负。哥哥一再退让他们便步步紧逼,再吞声忍让下去,他们只会越发得寸进尺,绝不是感念哥哥的恩德。”
“人善被人欺的教训永生难忘。不过小熙当真猜错了,我非但要出这口恶气,还要萧景琰亲自动手,包庇不得抵赖不得。”
萧敏绮青天白日公然戏弄当朝一品军侯,真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玩笑”二字便足以搪塞过去。他身为苦主若不告发,宫里没人敢多嘴向梁皇禀报,即便事后有所耳闻,左不过萧景琰抬抬手赏赐些财帛,他还得叩谢君恩。
打铁还需趁热,既不能明火执仗上殿告状——萧敏绮不可怕,后宫的柳皇后和她身后的柳氏却轻易不好得罪,又不愿打落牙齿和血吞,他便只有“病”了。
病了,便进不了学,进而为梁皇甚至太后知晓。届时梁皇陛下有心包庇都无力回护了。原因很简单,戏弄臣子不算大过,奉太后懿旨闭门思过的泰和公主出现在宣室殿外不远处,既无太后和陛下明旨,那么抗旨不尊的大不敬、忤逆之罪,任她萧敏绮身后靠的是柳氏也好谢氏也罢,都别想抵赖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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