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轻罚
气势汹汹兴师问罪而来的梁皇陛下满腹的怒火一路寒风吹下来却被吹散了不少,他到底不是曾经不问得失全凭意气的萧景琰,坐在武英殿至高无上的位子久了,他不得不学会权衡计较有所顾忌,再不是当年冒冒失失为了赤焰林氏梗着脖颈屡屡被先皇厌弃的靖王殿下了。
余下的七分火气在走上椒房殿的玉阶,阶前素衣宫裙银簪玉钗,略施粉黛不见往日雍容的皇后让他不禁回想起未登基前惯爱藕色衣裙素净尔雅的太子妃柳寒烟。
娴静、恬淡,善解人意、温言软语,在在都已物是人非,是被皇后的凤冠压垮了脊梁,还是被荣华权势磨平了柔情,他不是不愿想,更是不敢想。
“拜见陛下。”
“皇后请起。”
帝后相对不见温情脉脉,礼数周到应对合宜,全然是相敬如宾的夫妻之仪,柳皇后却从梁皇陛下的神情细微的改变中分辨出他是喜是怒。
刹那间,柳皇后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不管陛下究竟何以恼了椒房殿,就眼下看来都不是什么天塌地陷的祸事。
“请陛下移步殿内奉茶。”
奉茶?他可没喝茶的闲暇,他敢说再过上片刻皇后也绝不会再有心情调香品茗。
“朕有机要事与皇后相商,殿内侍奉的都先退下,无诏不得擅入。”
二话不说先摒退了宫人,柳皇后满腹疑虑本想从长子这儿得到些许提示,敏琮却一味摇头不敢说话,在在都令她心生不妙。
回转身步履匆匆地追着陛下进殿的柳皇后不忘遵皇命下令贴身大宫女安乐、安康带人把守住椒房殿正殿之外各处,不许无干之人窥伺打探。虽不明所以,知晓轻重的大宫女奉命而去,不消片刻便将正殿内外的宫人驱赶出来,她们四个皇后贴身信任的则分守四角以保周全。
殿门紧闭的殿内燃着淡淡的馨香,袅袅的白烟自鼎炉的凤嘴里升腾着飘散开去,在阖殿上下悄无声息的映衬下,有种悠然化外的雅致宁谥。这座宫殿的主人静心倾听着她的丈夫她的陛下徐徐道来,从开始时的镇定自持到惊愕难当,显然考虑到了泰和戏耍臣子这件事背后连她都不敢宣之于口的忤逆不道。
陛下若肯徇私……不,照陛下一贯的耿直孝顺,会怎么处置泰和已能猜到几分。天下间除了静太后和故去的赤焰林殊,曾悉心琢磨过陛下心性的她自问对陛下的了解甚至胜过他自己,然而,就是这份自信使她不由得胆战心惊,秀眉紧锁素手交握面露焦灼之色的她已全然不复母仪天下手握后宫权柄、雍容华贵的皇后气度。
“陛下,泰和所作所为果若敏琮所言确实不当不妥,臣妾教女不力无颜辩解,还望陛下念在泰和年幼从轻处置。”
再多的辩解开脱此刻看来都显得苍白无力,不但无法替泰和开脱,还会越发激怒陛下。陛下对敏绮已有心生不满,要是对敏琮再生恶感便是伤了她的根本。
多不舍得她也只得忍耐,自陈罪过自请责罚,寄希望于陛下对敏绮的父女之情,帝王心术之下犹有柔软的骨肉亲情可动摇他的心神。
萧景琰深深看了眼他的皇后,忽然惊觉她沉静隽秀的面容看起来竟是那样的陌生。身为帝王,心思本就是被臣子们拿来揣测的,然而身为夫君和丈夫,他心甘情愿且从不吝于付出的爱重疼惜曾几何时变作为非作歹的倚仗,如何令他高兴得起来?
在皇后的心里,他已全然是她的“陛下”了,是么?
“皇后把难题留给朕了。皇后可曾替朕考虑过,今日朕重罚了泰和,有人会怨朕不慈,朕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有人会骂朕不孝。朕身陷左右为难之境皇后亦无动于衷?”
说话间,梁皇陛下虽未露愠色语调平平不徐不疾,话中的分量却着实不轻。
谈不上字字诛心亦不远矣的话即便是柳皇后这等经历过岁月洗练自以为修炼得刀枪不入的女人同样难掩惊诧,诚惶诚恐跪地直呼有罪时,那三分真七分假的惊悸分毫不落地被梁皇陛下尽收眼底,一时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何种滋味。
正因深知后宫不易,登基以来他鲜少扩充宫掖,敬爱皇后冷落妃嫔却还落得个离心离德夫妻猜疑的下场,哪怕帝王无情四个字颠来倒去在他意识中翻滚了无数遍,到底仍觉得寒心。
“皇后,违抗太后懿旨,泰和此举不忠不孝,你以为朕需怎么样才算得上从轻处置?”
“臣妾恐其中另有隐情,陛下这便定了敏绮的罪过,不宣她来问清缘由再……”
“泰和犯错之时敏琮就在当场,有什么想问的问敏琮便是,朕不想听她号哭吵闹,皇后要问什么,问敏琮也是一样的。”
皇子公主也是人,是人都难免犯错。只不过铁了心的害人伤人与无心之过间差的何止天地之别,皇后偏疼亲女情有可原,黑白不分此等不智之举中的不智之举除了陡增帝后夫妻的隔阂外还能与什么好处?
是以两相比较之下,敏琮的坦率直言更得他青眼。
萧敏琮经事不多到底聪颖过人,三两句草草带过敏绮昨日的所作所为,不忘最后标榜自己一番,“赤焰侯湿了衣衫不肯殿前失仪,未免冒犯父皇犯下大不敬之罪本欲离去,儿臣见皇妹冒失行止不妥,阻止不及深以为憾,这才做主留赤焰侯梳洗过后再行觐见父皇。”
“赤焰侯染上风寒皇妹固然有错,终究是孩子心性一时气不过,儿臣愿代皇妹向赤焰侯赔礼,求父皇开恩宽赦皇妹。”
儿子站出来指证女儿,柳皇后好气又好笑;指证完再在陛下面前为其求情,浑似全没听懂方才他父皇的诛心之语,柳皇后真正的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哪里是救皇妹,分明是嫌她过得太舒坦,亲手把她往深渊里推吧。
瞧啊,她费尽心血栽培的后继之君竟愚蠢至此,些许小事都处置不当,将来还能指望他身登大宝君临天下?
果不其然,萧敏琮自诩上善之举未曾得到他预期中的赞誉,他的父皇脸上的怒色虽已渐息,话语间的平静无波何尝不是失望之余的漠然。
“大不敬,林洵哪里是怕什么君前失仪大不敬,是在狠狠打朕的脸嘲笑朕教女无方呢。”
林洵记恨他以江左盟相要挟,令他坐困金陵不得脱身;记恨他养女不教草菅人命,使他险遭不测九死一生。否则以他武功身手之高,如何避不开几个女子暗中动手脚,泰和刁蛮莽撞任性妄为,他半推半就顺水推舟,昨日敏琮留人也好不留也罢,林洵终有法子叫天下都晓得泰和公主的恶名。
“他沾染了一身的江湖习气,江湖人素来信奉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的行事准则。先前朕拿捏他的软肋逼他就范,这小心眼的孩子还记恨着朕。他背后靠着琅琊阁,今日朕若不给他一个交代,明日泰和的所作所为就会传遍整个京城乃至全天下。”
“更何况,林洵要出这口气,从来都不是着落在你萧敏琮代妹赔礼上。他不避不让不吵不闹任泰和闯祸,就是为了等事情闹大,闹得满城风雨。”
“敏琮,你是朕的长子,须知朕最重孝道。你的妹妹明目张胆违逆太后旨意私逃禁闭,欺辱朝臣的罪过如何及得上公然违旨忤逆不孝来得重?”
“你的母后一听就明白,你怎的就不明白了呢?”
是了,泰和近来行事偏激失常招来太后恶感,被懿旨禁于母后宫中思过抄经,抗旨不尊往大里说便是赐死亦不为过,难怪母后求了情被父皇堵了回去便再不敢言语,归根究底孝道在先,泰和所犯的过错之所以不可被原宥,症结不在林洵身上,而在于她明晃晃打了皇祖母的颜面。
父皇是个天下皆知的孝子,他跪地求他饶过泰和便是逼他做出不孝之举,父皇如何会允。不会允,不能允,再求,只会激怒父皇令自己被厌弃,仅此而已。
想通了个中关窍,萧敏琮只觉背心钻过阵阵寒意,当即跪伏拜倒以额触地,话中颤音栗栗尽是悔意,“儿臣知错,儿臣知错了。”
因着萧敏琮伏身在地的缘故,理所当然没看见他父皇眼底闪过的一抹名为失望的情绪,左下首端坐的皇后却一丝没漏尽收眼中。
敏琮出于对皇妹的关切向陛下求情,虽说冒犯了陛下有悖太后懿旨,尚能勉强辩称关心则乱一时忘形。然而敏琮错不在为敏绮求情,他既然犯颜进言就不该畏于陛下威慑服软认错——孝顺祖母友爱弟妹皆为本分,何谈对错。陛下要的从来不是唯唯诺诺的儿子,唯父命是从毫无主见的皇子决计得不到陛下青眼成为太子。
此时此刻,柳皇后方始后悔将女儿娇宠太过的恶果,虽未真正见过赤焰侯,经此一事已然恶感丛生甚至隐隐生出恨意。
处心积虑陷害她的一双儿女,算什么忠良之后。
身在局中关心则乱的柳皇后自然不会反思己身,要不是她的女儿一而再存了伤人之意且毫无怜悯悔过之心,林洵何来机会反将一军。摆在她和敏琮面前的乃是困局,为敏绮求情便是不忠不孝,不为敏绮求情则是冷血无情,左右为难进退维谷,怎不令柳皇后母子伤神。
好在梁皇陛下问罪的目的已然达到,既然不算冤枉了泰和,无论对长秋宫的母后亦或是赤焰侯府的林洵他势必得给出个说法。
“椒房殿关不住她,就换到关得住的地方去;皇后管教不来公主,自有管教得来的人。传朕旨意,着即将泰和公主移至桂阁禁足,着教习所教养女官严加看管,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什么时候知错懂事像个公主的样子了再来报朕。”
“陛下,陛下,请陛下容臣妾旬时前去探望敏绮。”
柳皇后终究不是蠢人,什么哀求陛下恩赦,要挟陛下要罚就罚她这个做母亲的放过女儿之类无脑至极的话她绝不会说,她放下皇后身段跪求陛下所为的只是偶尔能去见上女儿一面,她唯恐有人亏待欺辱她的女儿,更怕她的女儿就此失了圣心被就此遗忘。
“泰和也是朕的女儿,皇后要相信朕是为她好。”
在萧景琰看来,唯有斩断泰和的倚仗和幻想,才能迫使她真正“懂事”,莫说一旬一探,便是一月一探他都嫌多。
是以梁皇陛下亲手俯身将皇后搀起,托着她的双手拍抚了几下,终究什么都没答应径自离去。连柳皇后随后跌坐在地咬碎了银牙亦未能使之动摇丝毫。
从未见过母后失了从容这般狼狈的萧敏琮赶忙抢上前扶住柳皇后,迭声追问,“就这么任由父皇处置泰和了么母后?之前父皇下旨禁足半年,这回不知要禁多久,母后……”
“够了!泰和终究有错在先,你父皇不惩处难不成还要请太后亲自下旨么!”恨只恨那做局之人,泰和不过小女儿家胡闹,竟顺势打压得椒房殿都抬不起头来。
“可,可父皇连见都不肯见敏绮,一句话都不问便处置了……”萧敏琮话刚脱口而出便察觉到自己失言,无须母后呵斥便乖乖住嘴。什么父皇不肯见敏绮不审不问即定罪,他这个做兄长的不早就替妹妹认下了,泰和再申辩亦只会火上浇油别无助益。
柳皇后在儿子的扶持下重新坐回上首,沉吟片刻才道,“泰和之事你不要管了,尤其在你父皇和太后面前一个字都不要提。待会儿出宫后,备厚礼去趟赤焰侯府,替本宫探探林洵的虚实。”
“母后?”
“去办就是。”
本宫倒要看看区区一个无根无基的赤焰侯究竟是真病得起不来还是逞勇斗狠存心与她们母女过不去。
“儿臣遵命。”
柳皇后此举大有深意他懂,为顾全大局摆出姿态取得朝野谅解他当然得去,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椒房殿中的母子俩如何对林洵怀恨在心暂且按下不表,后宫中的动静不小,传到长秋宫静太后耳中时已然尘埃落定。
年过古稀的静太后本就是爱静朴素的性子,自先帝驾崩后更是不施脂粉,每日只松松绾起长发用几根玉簪簪住,衣着更是极俭,若不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威仪天成,走在宫外便与寻常富贵人家的老妇人没什么差别。
泰和公主违旨戏耍臣子再遭陛下禁闭严惩的消息传来时,这位大梁最尊贵的老妇人正在给她养在宫中的几盆兰草洒水,听罢宫人禀报连眉毛都未动上一动,洒完这盆转而洒下一盆。
因着太后素爱清静,殿中本就少有侍立的宫人,跟在她身边伺候的更是服侍了她几十年的老人,对她的心思谈不上通晓却也猜得透几分。
儿女都是债,陛下抢先处置了泰和公主到底是雷声大雨点小,既是体贴母后不劳她老人家烦心,也是心疼自己的骨肉不忍她当真受罚,太后为人母、为人祖母的,还能说什么呢。
唯一声轻叹而已。
“皇后定会令人去‘探望’那孩子,你派人打听着点,再来禀报。”
“奴婢遵旨。”
无心插柳也好,顺水推舟也罢,林洵屡遭无妄之灾,皇后母女该受点教训。这次之后皇后受教改过便罢,倘若暗中再谋报复,便是陛下不察,她亦不会继续缄默下去。
平静了二十年的大梁宫城,又有人想搅动风云剑指帝座,还得先问问她这个老太婆答不答应。
抱着满腹的不甘愿,得了母后旨意的萧敏琮捏着鼻子放低姿态领了郡王府的一干仆役带着赔礼的箱笼浩浩荡荡去了赤焰侯府。
侯府照朝廷规制而建,萧敏琮到时府门紧闭,似乎连门房处都没了值守的人。他记得敕建侯府时父皇曾着意派了下人进府,这才多久便一个都找不见了?
着人叩了好几下门环,随着门开半扇,看起来憨厚老实的老伯探出身来打量了他们一番,也不问来者是谁,作揖赔礼道,“贵客见谅,主家卧病谢客,请留下名姓待主家病愈后再行拜谢。”
萧敏琮顾不上琢磨林府看门的门子几时成了个半老头子,他站得虽远还不至于听岔了,门子说的是卧病谢客?这么说来,当真是病了?
朝叫门的仆从使了个颜色,仆从得令赶忙凑过去挡住老仆不让他关门,“老哥稍待,我家王爷正是听闻侯爷抱恙,奉旨特来探望的。”
仆从含混其辞没说奉的什么旨,赤焰侯府的门子自以为是宫中陛下的旨意哪儿敢怠慢,当下开了门请萧敏琮一行进去,“王爷稍待,小的这就去禀报。”
门子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偌大的侯府放眼望去冷冷清清不见半个人影,何止是孤寂可怜,简直没半点豪门贵地的派头。萧敏琮看在眼里越发疑惑不解,父皇母后都曾赐下不少服侍的人来,这才几天的功夫都被林洵赶走了?
不合常理,太不合常理了。
他一肚子的疑惑总要着落个人来解惑,此间的主人正在病中,见不见得到尚且两说,便是见到了他少不得嘘寒问暖难不成还能劈头盖脸的打探主人家中为何见不到下人的踪影?
径自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一发而不可收拾的萧敏琮不巧地错过了窥见真相的时机,以至于在多年之后他都没能弄清自己遭琅琊阁拒之门外的真正原因——当然,自诩天潢贵胄的萧氏皇长子殿下未必将能知天下事的琅琊阁放在眼里就是了。
在赶去通报的门子身后走来的少年不消说,除了任性地留在金陵不肯回返南楚的琅琊阁少主、南楚太史令大人外不做第二人想。
听闻萧敏琮上门“探病”,恶意满满恨不能将此人挂在城门楼子上当风干肉的蔺少主皮笑肉不笑地一跃而起,赶在夕未哥哥反应过来之前自告奋勇“出门迎客”,即使再担心蔺熙贸贸然在萧敏琮身上动手脚惊动萧景琰进而对己不利,林洵依然放纵了蔺熙这一回。
从昨日起小熙便憋着口气陪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将他这一夜苦苦忍耐的煎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若再不容他宣泄出来,压抑太过怕适得其反闯下大祸。
蔺熙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形还未长成谈不上健壮,自回廊尽头走来时虎虎生风气势逼人,真真是来者不善。
萧氏的皇子到底非寻常人,天子座下既嫡且长的儿子,说句不夸张的话,金陵城就是他的地盘,他跺一跺脚满城便能抖三抖。少年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好亲近的敌意,旁人瞧着或许还提防上几分,他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哪里会放在心上。
走到近处,少年蔺熙一肚子的气愁的是无处发泄,一想到祸害他夕未哥哥的泰和公主正是此人的亲妹妹,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家伙也不会是什么好货色,就懒得给身为天使的萧敏琮什么好脸色,莫说是恭敬有加,连起码的礼节都草草应付了事。
如此一来,萧敏琮本就低落的心情越发晦暗,越发瞧这座宅子里的上上下下不顺眼。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以半个主人自居的小少年,冲着先前去通报的门子斥道,“命你前去通报乐郡王来访,侯爷病中不宜劳动也就罢了,偌大个侯府连个能做主的都没有吗?”
好哇,当着他的面找做主的人,全没把他蔺熙放在眼里啊。好好好,今天他倒要领教领教萧氏的皇子有何独到之处,堪配他的所作所为。
“王爷既是来探病,明知我家侯爷未娶,何以先声夺人非要见做主之人,莫不是见他孤家寡人无依无靠好欺负?”
偌大一个赤焰侯府,林洵既然未曾婚配,称得上主人舍他其谁。萧敏琮所谓做主之人不过是寻个能收下礼物代致问候的管事之类,却被个小少年随意曲解,见识了小少年口舌上的咄咄逼人,他这才意识到小少年未必如外表所现的生嫩可欺。
思及皇妹所作所为已召来父皇不悦,他本就是为致歉赔礼而来,再在林府中得罪林洵亲近之人实属不智,萧敏琮当下放软口气和声道,“小兄弟误会了,本王只是记得父皇曾连这宅子一道赐过林侯爷府内听用,眼下却一个个不见踪影,实在是惫懒无用至极,这才气愤不过失言了,没有半点儿轻慢侯爷的意思。”
“本王观小兄弟器宇轩昂谈吐不凡,不知如何称呼?”
暗骂此人见风使舵的功夫了得,三两句将干系撇得清楚,使出来的借口虽不是天衣无缝,但拿来搪塞一二已然足够。发作不得的蔺熙不得不同样换下故意找茬的嘴脸,抱拳作揖道,“草民蔺熙,林侯爷乃是草民师兄。”
“原来是琅琊阁的少主人,久仰久仰。”
能屈能伸,总算不至于草包到底,自恃皇子身份不把旁人放在眼里,迟早会因为自大的毛病栽大跟头。
从回廊尽头走到乐郡王身前不过十来步,蔺熙仅凭着打量几眼的功夫便偷偷地把萧氏从上到下批得一文不值,挂在面上的不屑在行走间悄然掩去泰半。及到向萧敏琮见礼时,琅琊阁的少阁主彻底换上一副摆明了气恼泰和胡作非为却无处说理的义愤少年样,好叫他身前引路的门子着实为自家侯爷捏了把汗,幸好小祖宗还记得自己代主人迎客的职责所在,即便拉着个脸到底还是梗着脖子行了礼,没彻彻底底把上门的贵人得罪个干净。
“王爷亲至,兄长本该亲来迎接,无奈病势沉重难以起身,遣草民向王爷致歉。”
这还像句话。
面色稍霁的萧敏琮难掩皇子的骄傲,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上位者的姿态,却又不得不故作谦和道,“父皇母后正是听闻林侯爷忽染急症十分挂念,特命本王前来探望。父皇母后忧心侯爷病势,赐下良药,望他早日病愈。”
论装腔作势,蔺少阁主自认不逊于任何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把戏在南楚朝廷便被他用烂了。萧敏琮在他面前戴着面具耍手段无异于班门弄斧,除了多感叹一回大梁皇子眼高于顶、肤浅无能,萧氏后继无人之外,他愈发替夕未哥哥不值。
梁皇枉顾道义硬将夕未哥哥困在金陵城,却不善待他,放纵儿女横加欺辱,回过头还来装模作样充好人。红脸白脸都叫姓萧的一家子给扮了,难不成还想博得礼贤下士的美名让夕未哥哥对他们感恩戴德?
无耻之尤!
“兄长服了药正睡着,一时半会儿恐难醒。”
蔺熙一脸的为难,言下之意萧敏琮要探病可以,人却睡了探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论你乐郡王多大的颜面,总不能硬是把病人唤醒吧。
“本王受命而来,还带了宫中御医正好为侯爷诊治一二。”萧敏琮浑似听不明白蔺熙暗示逐客之意,自顾自比了比身后做医官装扮的两人,显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蔺少阁主家学渊源医道不错本王知道,这两位也是我大梁有名的杏林圣手,让他们替侯爷看看之后也好回去向我父皇母后复命,要知道本王对医道一窍不通,父皇若问起侯爷病情,本王真不知如何说起。”
不知如何说起?分明是不让你一探究竟,你自己不肯善罢甘休吧。
一面暗骂萧敏琮小肚鸡肠疑心生暗鬼,知道拗不过萧敏琮更从开始就没打算硬是回拒他的蔺小熙只得“无奈”地引萧敏琮和两位御医去见夕未哥哥——哥哥苦熬了一夜,险些把急症拖成了险症,就是要着落在萧家人身上演完这出大戏,萧敏琮亲自带人登门探视,他们乐得从善如流成全萧敏琮遂了他的心愿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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