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小剧场之 梦蝶(上)
秋风刮过三回,冬渐渐近了,琅琊山降下今冬第一场雪,皑皑白雪为琅琊阁覆上一层朦胧轻纱,远远看去如梦似幻。
窝在仙境一般的琅琊阁中翘着二郎腿嗑着小核桃的蔺少阁主就是在这片风雪中收到了来自廊州的飞鸽报信。
“啧啧,看看看看,江左盟的宗主大人来信了,一切安好,身体康健。不错不错,着实不错,这一年里有大半年抱着暖炉还总生病的人,都敢跟我说身体康健了。”
“梅宗主这也是怕少阁主担心才报喜不报忧。”何况梅宗主的身体少阁主您比谁都上心,还能被他几句话给忽悠了?
“连你也帮他说话!”没好气地送去个大大的白眼,蔺少阁主十分想不明白梅长苏这家伙怎么能在短短一两年的功夫里把琅琊阁上上下下都唬得统统回护着他,现在连他正正经经的少阁主都被他们摆到这家伙的后头去,“没什么别的事儿就先下去吧,我还忙着呢。”
来递送消息的管事探头偷看了眼少阁主身前桌案上跃然纸上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顿悟他所谓的“忙着”是在忙些什么。
“还有一事,方才接报,有山民称在琅琊山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中见过您列出的那几味罕见草药中的一味,我派人先去查探过,进谷的山野小径已被初雪覆盖,入冬之前怕是拿不到了。”
蔺晨着意遍寻天下药铺都没能找到给梅长苏新开的调理药方上缺少的几味药材,不得已高价悬赏,但凡有人能提供线索,查实之后许以重金酬谢。
都大半年过去了全无音信,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药材就在眼皮子底下自己的地盘上,啼笑皆非之余,蔺少阁主怎能不意动?
“等不到明年开春雪化了,替我准备冬衣绳索和干粮饮水,我亲自入谷。”
蔺晨趁着入冬前进谷寻药的决断出人意料地坚定,熟悉他松散个性的琅琊阁大管事说不吃惊是假的,可转念一下,自家少阁主这些年放在梅宗主身上的心思还少么,多一桩少一桩他都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了。
只不过……
“少阁主真打算亲自进谷?我听说若无熟悉谷内情形的山民带路,贸然入谷的都会遇到些……麻烦。”
“哼,我不去,莫非你替我去?”
“这,这个,我的武艺稀松平常得很,比不上少阁主……”
“那不就完了,时值入冬,山间走兽大多准备过冬,危险也会少许多。”
“那个,据说,不是野兽。”
听他吞吞吐吐说了半天也没个准信儿,蔺少阁主不耐烦地瞪了过去,大管事皮一紧嘴一抽,忙不迭地“从实招来”。
“听说山谷里常有精怪出没,故而连野兽也少看见,我怕少阁主英俊潇洒卓尔不凡,万一被妖怪看中了留下当女婿,我琅琊阁不就后继无人了么?”
“噗……咳咳,咳咳咳……什么精灵妖怪的,这个你也信,再说这些有的没的的,不用等着妖怪招婿,你就把我给气死了。”
“是我说错话了,少阁主莫怪,莫怪——”
“还有事吗,没事就出——去——”
有这帮猪一样的属下,琅琊阁到现在还好好的声名不坠,还不幸亏得本少阁主英明神武天纵英才。唉,这个少阁主当的也不容易啊!
既然想好了就说去便去,次日初雪刚停天方乍晴,蔺少阁主便背起行囊拿着草草绘制的地图直奔他这个打小漫山遍野散养着长大的地头蛇都闻所未闻的山谷。
进谷的道路果如山民所言已被大雪覆盖,要想下到谷中采药恐怕……诶!老天爷果然仁慈不绝梅长苏,山崖下随风拂动惹人怜爱的不正是他苦苦找寻的那株“妙言草”么。
蔺晨喜出望外地寻了大致的方位四下看了看,左近恰好有块大石头杵在那儿,推推,推不动,踹一脚,算了,就怕脚疼,目测还是挺结实的,就把绳子绕着石头结结实实绑了两圈,另一头牢牢绑在自己腰上,估摸着离不了太远,摸索着山壁一点点往崖下攀爬。
山势险要断崖险峻,蔺阁主摸着嶙峋突兀的石块险些脚下打滑失足,幸好拉住腰间的绳索这才稳住,断断续续往下放了二十多丈,眼看“妙言草”近在咫尺,腰间的绳索却令他伸长了手都够不到,反倒蹭了一脸的泥巴。
呸呸呸,梅长苏啊梅长苏,这回你可欠我很大一笔。
眼看着草药就在手边保不准改日下来再难寻觅踪影,蔺晨咬咬牙狠狠心,解开腰上绑缚的绳索搭在崖边旁逸斜出的劲松枝条上,借力向“妙言草”的位置一步步挪过去。
眼看胜利在望药草就在触手可及之处,满心欢喜的蔺少阁主一时大意脚下踩上一处盖满新雪的所在,一个打滑只来得及摘下手边颤颤巍巍摇摆着的“妙言草”,失去平衡向后倾倒直接跌入那一片山岚白雪之间……
梅长苏!这次你欠本阁主欠大了,要能侥幸不死,我看你拿什么来补偿!
……
[甜儿,快过来看,这里有个凡人。]
[群山之主以大愿之力布下结界,凡人怎么可能进得来。]
[人还躺在这儿呢,哎呀哎呀,快死了快死了,长得还怪好看的,看来掉下来的时候都没忘记护着……妙言草?甜,他采到了悬崖上的妙言草!]
[栗子精你给我噤声,死人都能被你吵醒。]
[我闭嘴,你来……诶?诶诶诶诶诶?芹儿你做什么!]
[我在救他。他长得真俊,救活了,留下来,当相公。]
[啊——你疯啦,群山之主说,外面的凡人都有牵挂,你救了他也无济于事。]
[凡人有牵挂,一念可忘忧。你救吧,我有忘忧之术,忘了前尘过往自然就不会有牵挂,想走也走不掉了。]
[完了完了,你们都疯了,强留凡人还要招亲成婚……诶?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对。]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谁说光红颜是祸水了,蓝颜一样是祸水,美男太可怕,我要离得远一点。吸溜——好帅——]
山谷中僻静幽深的一处所在,乃是传说中群山之主的栖身之所,这位极爱热闹的群山之主自天崩地裂天地大劫后强夺四散作一万零八十六片的女娲石其中一枚碎片,作为结界基石造出一方小世界供世间所剩无几的天灵地怪们藏身。
被小精怪们亲昵地称为“群主”和“幺八六”的两位天长地久地偏安一隅,看着小精怪们从懵懂无知到化形成才,有的离开再没回来,也有的从出生起就留在谷里赶都赶不走。
“苏榛子,说你呢,少看别人,就是说你呢。你说你修成人形都千八百年了,别的妖精出世历练连小妖精都有了,你就一点儿都不心动?”
“群主,我叫苏榛,不叫苏榛子。”
一袭湖蓝色曲裾深衣把自己从头到脚包了个密不透风,全不似旁的妖精那般喜爱明快鲜亮的色彩,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地坐在群主对面板着脸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千八百年来亘古不变日复一日对自己名字的纠正。
“甜沫芹儿碎碎前几天捡到个重伤的凡人,说是容颜姣好难得一见,招来好些个丫头片子争夺,幺八六说那人的确容姿出众气度不凡,被芹儿抹去记忆后的头两天有些傻愣愣,恢复过来才叫乖乖不的了,惹得谷里多少小精怪们春心萌动,今天祭坛那儿都快闹翻天了,说是搞什么斗法招亲,苏榛子,你也老大不小了,该为自己多考虑考……?”
“群主,我叫苏榛,不叫苏榛子。”
“群主,您也别劝榛姐了,她是铁了心赖着不走的。”
“不说她说你也行,淡淡,我看着你从一颗蛋孵出来长那么大,叽叽叽叽叫的时候就围着我的屋子转,现在翅膀展开都能盖住山谷上那片天了,你什么时候给自己找个伴儿啊?”
她错了,她不该在群主唠叨苏榛的时候来的,来就算了,忍着不插嘴该多好,这不祸水东移引火烧身了不是。
“群主群主,祭坛斗法正酣,我去瞧瞧,先走了告辞!”
群主笑得见牙不见眼,挥挥手送走夺门而逃的小鸿鹄,凤凰亲族存世无几,淡淡能孵出来实属不易,若能有一段好姻缘……
“淡淡,要抓紧啊!”
“扑——咚——”
“哎呀,忘了跟淡淡说,谷里又来了个凡人,看着温文儒雅的挺顺眼,要是祭坛上那个抢不到,这个也不错。”
苏榛眼皮都不抬一下,淡定地端起杯子抿唇细品。
凡人的果然有本事,弄出这种叫“茶”的叶子来喝起来苦闻着香回味无穷,回头在谷里找找有没有“茶精”,咯吱几下痒痒抖些叶子来,自己晒晒炒炒泡来喝好过每次都要施法去凡人那里“弄”。
无名山谷的祭坛上,熙熙攘攘挤满了山精野怪,谷中难得出现凡人,长得又风姿翩然俊朗不凡,谷内好些个年少慕艾情窦初开的女妖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都说修行无日月,同在谷中修炼长成,彼此之间知根知底,几个敢扯下女儿羞涩踩在脚下上祭坛一搏的,谁更技高一筹犹未可知。
几个女妖约战祭坛,下头围着的一大堆妖怪里也不乏眼冒红光着急上火的男妖。心仪的女妖上台争抢个来路不明的凡人,叫他们这些男妖的脸往哪儿放!尤其谷内妖尽皆知波波(菠菜精)、天骄(胡椒精)变着花样苦追讨好甜沫芹儿多年,至今连拉个小手都欠奉,本以为女妖们无心欢情道心稳固,却在下一刻画风突变。
这种你不喜欢我就算了也请千万别喜欢别人不然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出手弄死对方的诡异心思有如瘟疫一般在男妖间蔓延开来,自己(心仪)的女妖却看上别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实在手痒很想咬咬牙跺跺脚干净利落给他来个毁尸灭迹以绝后患?
[有本事你去!]
[——我有本事,可我没胆子!]
群山之主有言在先,不拦着谷内的小妖精们寻找春天(谷内托幺八六的福四季如春,还需要找吗?),各凭本事一教高下可以,下毒手伤害同伴则绝不允许,也有铁齿的违背群主之令,任法力再强修为再高,还不是被丢出结界之外再也回不了家?
被这充满森森恶意活脱脱看脸的世间伤得体无完肤心力交瘁的男妖们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齐齐堵在祭坛下,无不衷心期盼自己喜爱的女妖不敌其他人被丢下台来,自己正好趁虚而入安抚其受伤的心灵……吸溜……这个情形想想也挺美的,要是能借此机会俘获女妖们的芳心……
算了,他们也可以大妖有大量,不计较凡人横插一杠子的罪孽。这两日里女妖们争相前去凡人暂时落脚之处“围观”害他们打翻醋坛子的过错也可勉强不去计较啦。
男妖们在下面做着美梦,尤以天骄波波两眼放光瞬也不瞬牢牢盯着祭坛上的动静为最,两妖心里的小人早就蹲在墙角咬着手绢嘤嘤嘤嘤无数回了,只能寄望于(自家的)法力强横修为深厚的芹儿(甜沫儿)早些失手败下阵来。
“砰——”
“哗啦啦——”
“唰唰唰唰——”
“咻——哐当——咻——哐当——”
“嗷吼——”
祭坛上比斗渐酣,巨大的防护罩内斗到兴头上的女妖们纷纷飞升到空中,操纵风火雷电幻化作巨大的刀斧利剑,兵器的幻影在空中相互劈砍,发出噼噼啪啪的刺耳轰鸣;爱美的女妖们平日里妆点美服鬓间的精巧装饰被甩出去变作原形,锐不可当的武器阵法内封禁着的凶兽器灵憋着口气狰狞地龇牙咧嘴滚作一团相互厮打扑咬;连平日里和煦温吞可爱招怜的藤条枝叶也不甘示弱地亮出利齿獠牙与凶兽神器们绞斗缠绕作一团,见缝插针造成的伤害看那些凶兽的嘶鸣就知道绝对不容小觑。
——苍天啊,群主啊,我喜欢的女妖武力值爆表原来平时切磋都是让着我的以后没脸做妖了怎么办啊!
——完蛋了完蛋了,女妖妖力惊人破坏力强大将来成亲以后惹她不开心恐怕不是跪算盘就能了事的,非得被压着打成渣渣!
——幺八六幺八六,你还收不收弟子,我迫切地想学习你那布结界的法门!打不过没关系,顶个乌龟壳不至于鼻青脸肿就够了。
而引得女妖们尽折腰使尽浑身解数也要博君盼睐的罪魁祸首则是某位白衣折扇,挂着放荡不羁游戏人间的坏笑,翘着二郎腿嗑着炒瓜子儿品着茶看好戏的“蓝颜祸水”。
前日他自昏睡中醒来,脑涨耳鸣昏昏沉沉中就有人告诉他三日后谷中将有一场比试,而他,作为奖品,将归胜者所有。
这是妖怪吃人的节奏?
他使劲瞪大眼睛,试着从站在他床边笑得慈祥和蔼的老妇人脸上寻找着足以证明他“想多了”的佐证。
老妇人见状笑得更欢,晕着层柔和光晕的手自他脸上拂过,温暖中带着几许清凉的触感让他昏沉的意识为之一振,但是随意又被铺天盖地而来的睡意所笼罩,毫无抵抗之力地陷入黑甜乡。
[放心吧凡人的孩子,吃人有伤天和,你在此安全无虞。只不过我谷内的孩子们都寂寞太久了,救你的同伴也已在路上,在他到来之前,陪我谷中的孩子们玩耍一番作为救命之恩的报答吧。]
同伴?搭救?……
几日里他的意识趋于清醒,云遮雾绕的记忆也清晰起来。他也曾在山谷周遭查探出谷之路,却屡屡败在那层肉眼难辨却硬生生将他隔阻在内寸步难进的结界上。
……
“人类,我劝你趁早放弃愚蠢的念头,这一方天地与外界凡俗并不相连,不得群山之主放行无人可以进出。”
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个挥舞着蝙蝠似的翅膀全身漆黑尖角獠牙的奇特物种不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内,想要上下其手的念头在看到“它”身后箭头状的尾巴忽悠悠翘着打圈圈时险些控制不住。
“看什么看,没见过地狱前台小恶魔?”
地狱前台小恶魔?“敢问……此为何物?”
黑漆漆的小生物眨巴眨巴那双又大又明亮的眼睛,握着鱼叉(恶魔三叉戟)不住挥舞着表达“它”的愤怒。
“呸呸呸,你才是何物,你才是何物。卑微的人类,对高贵优雅美丽的女恶魔居然如此无礼,我要,我要,我要……”
欸?女的?感情这也是个活的妖精?还是个女妖。
“确实是在下失礼了。小姐勿怪,在下给小姐赔礼了。”
似是想到什么的小女恶魔没了手舞足蹈的劲头,连背后扑扇扑扇的小翅膀都蔫巴地耷拉下来,无精打采地冲他摆摆手,活像赶苍蝇般带起一阵风将他刮得老远。
“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学会接受你的命运,人类。”
好比她,穿越时空乱流侥幸不死从地狱被挟卷到这片人生地不熟的奇异地域,本就法力不强的她还被异域的法则压制着发挥不出正常值三分之一以上的实力。被群山之主半是收留半是拘禁居住在无名山谷里,或许终此一生都不可能再回归她梦中的家园了。
流焰的大地、烧红的火山、漆黑的天幕、光怪陆离眩目迷人的七重地狱,我心之所系的光耀晨星地狱主君,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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