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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他眉毛微抬, 似乎对两千年前和他提出同样问题的人很感兴趣。
檀千月头一偏,想了一下:“这世界那么大,单是一个九洲大陆就一辈子也看不尽, 我很好奇,九洲大陆以外又是什么呢?可是我知道, 就凭人的这一生, 永远也不可能看尽这世间的繁华。
她低下头, 轻轻一笑, 似乎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 继续说, “如果真的能够成仙,能够长生不老, 不就有更多的时间去吃遍天下美食, 看遍天下美景了?假如我们每天都能遇到不一样的人和事, 永远保持对天地万物的新鲜感,又怎么会感到厌倦,感到无聊呢?”
鹤无羁忍不住道:“可是飞升之后,去的就是另一个世界,你怎么知道那里同九洲大陆一样繁华?说不定和缥缈山一般清冷呢。”
檀千月诧异地看着他:“你被梵因附体了吗?”
“嗯?”他不解。
“我那徒弟, 梵因也是这么说的,他觉得成仙之后就等同于虚无, 所以对修炼一向不怎么上心。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悲观?”她抬头看着天空,摇摇头,“谁说天上就一定冷冷清清?既然仙人真的存在过, 长生之后,他们必然还有其他能够追求的东西。”
她很少提起自己的徒弟,或许是曾经称呼过她一段时间的“师父”,鹤无羁忽然对她那个两千年前的徒弟产生了一些好奇。
修真界的史书上对梵因这个人记载不多,他虽然也是传说级的宗师之一,极大地发展了清合宗,但为人很低调,名气远远不如其师父和徒弟。后期的梵因又神隐一般不见了踪影,他的徒弟代理宗主之职很久后才宣布其死讯,后面鲜少有他的事迹流传下来。
甚至当时有个传言,说他的徒弟为了独揽大权,暗中谋害了自己的师父,但一千多年来也没有定论。
“你徒弟是个怎么样的人?”鹤无羁看她并没有避讳提起梵因,便问起他来。
“怎样的人啊……”檀千月脚步慢了下来,和他并肩而行,慢慢回忆。
两千年前的种种对她而言并没有过去很久,她曾经的亲友们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她都还记得,对梵因这个后期最亲近的人当然记得更多了。
檀千月捡到梵因的时候还不到一百岁,彼时她修为尚未大成,却已经有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流芳百世,让后人瞻仰的野心。
那时候九洲大陆的魔族还很猖獗,人族势力也是混乱不堪,修真界、人、妖、魔,各族混战,生灵涂炭,众生饱受战乱之苦。檀千月一边游历各大山川为自己选择建派地址,一边斩妖除魔解救沿路遇到的弱者,直到有一天从一群食尸妖口中救下了一个长相十分漂亮的小和尚。
小和尚受了很重的创伤,她带着他多方拜访名医,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救活他。小和尚在战乱中失去了记忆,对自己的身世来历一无所知,伤好了之后便一心一意跟着檀千月走南闯北。
檀千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和尚,不过遇到时他是个光头小子,便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梵因。后来她到了云阿山,对这个地方一见钟情,便在这里建了个草庐,占山为王,自立门派“清合宗”。
她收了梵因为徒,他们俩就是清合宗最初的创建者,此后的一百多年里,他们彼此便是这世上关系最亲近的二人。
檀千月把梵因当儿子一样养大,他是她唯一一个亲传弟子,可他成人后个性却与她迥然相反。
她一腔热血,自信而自负,对世间万物充满了热情和向往,总想追寻更高更强的境界。梵因却真的人如其名,六根比出家人还清净,性子清冷如水,对除了她以外的人都很凉薄。
檀千月像一轮小太阳,能够带动身边的人和她一起奋发向上,可她唯独带不动梵因,他对修炼一点也不积极。
但他天赋极高,哪怕修炼并不十分认真,为了应付檀千月,后来的修为依然甩出旁的人几条街。檀千月时常可惜这等天资生在一个懒人身上,若是换一个稍微有上进心的,恐怕早就能突破破虚境了。
不过梵因令她头疼的也只有不上进这一点,其他优点堪称完美,尤其他对她的忠诚和尊敬无人能比,所以他一直是她最信任的人。
檀千月要扩张门派,他便四处帮她招收徒弟,学着打理宗门杂务;她专注于提升自己修为,没空教授弟子,他便肩负起教授职责,把每个弟子教导成才;清合宗初期根基不稳,也是梵因带着徒弟去寻求联盟,弟子们与别的门派有摩擦,又是他去善后。
那些年清合宗大部分靠的是梵因管理着,几乎没让檀千月操什么心,所以她死之前能够放心把一切都交托给他。
“他真的是个好孩子,可就是太懂事了,我当初并没有怎么关心他……”檀千月黯然道。
过了这么久,向鹤无羁说起这些时,她突然发现自己是一个那么不称职的师父。只可惜,她现在想对他说什么,他再也听不到了,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坟墓在哪里。
正常人在这时候都应该安慰她一下,比如“梵因在天有灵一定不会怪师父”什么的。但鹤无羁把自己当成一个安静的倾听者,等她说完了,他也只是若有所思地微微点了点头,没发表任何意见。
檀千月好不容易向人倾诉一下过去的事,他却没什么表示,不由语凝。
两个人都沉默往前走着,气氛怪异极了,过了不久,两人同时停住了脚步,望着不远处的场面,不禁呆了一下,面面相觑。
他们已经到了那道瀑布之下,白练气势如虹,倾泻进一个水色碧绿的深潭,发出轰隆隆的巨响。水潭面上浮着许多莲叶,簇拥着中间一朵水晶般透明、散发着朦胧微光的重瓣莲花。
让他们感到惊讶的不是那朵花,而是水潭边的人。他俩在路上耽搁的这段时间,已经有不少修士抢先到达了此地,可现在他们正在互相之间大打出手,对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每一个人进行着无差别的攻击。
这些人此刻都卸去了伪装,一个个神情迷乱而癫狂,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衣冠凌乱,仿佛被什么东西迷失了心智,看上去竟然都有了入魔的征兆。
满目都是乱飞的法器,之前他们在远处看到的五颜六色的光芒就是修士们的法器和术法发出来的。他们已经打了很久了,地上已经躺了好几个,不知是死是活,还在打斗中的也有不少挂彩的,血流半身,却好似不知疲惫不知疼痛,没有一个人退走。
檀千月仔细看了下,那群人里有她认识的,南宫望和他的俩儿子、离火门的水秋涵、浮香城天运斋里遇到过的谢昀州。她注意到鹤无羁在看到谢昀州以及另一个中年修士时嘴唇抿了抿,不过马上恢复正常,似乎那一刹那表情的变化只是她的错觉。
“他们怎么回事?”
檀千月目瞪口呆,裂隙之境里的争斗虽然很常见,却没听过这种公然撕破脸大规模的群殴,而且他们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这阵仗搞得不死不休似的,就是她也不敢贸然闯进入。
“不知道。”鹤无羁一脸漠然,“看着好像是中了什么迷魂之术,别管了。”
檀千月看他们一个个得了失心疯的样子,不由打了个冷战,手肘捅捅他:“我们是等他们自相残杀完了再过去吗?”
鹤无羁犹豫了一下,看着他们道:“我们并不知道他们变成这样的原因,干脆不要过去了吧?”
他也担心重蹈他们的覆辙。
“难道就这么干看着?”檀千月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她倒不是想救那些人,毕竟里面有几个是敌非友,真救了说不定人家转过来就咬你一口。
她只是对那朵透明的重瓣莲花很感兴趣,生长在这个地方,外表又如此美丽,它一定有些特别之处吧?但现在要拿到它,就要穿过那群人,她不太想冒险。毕竟她很惜命,那些人此刻却不怕死,谁知道会不会一阵乱拳把她打死?
互相缠斗的修士中不断有人倒下,也有人只是暂时失去战斗力,恢复好之后又立刻疯魔般地加入战斗。各种强力的风火雷电系法术被释放出来,现场一片腥风血雨。只有檀千月和鹤无羁两人笼着袖子远远躲在在旁边观看,檀千月甚至点评起这些人的实力来,因为现在他们都在无意识地发挥着自己的最高战斗水平,一眼看去非常直观。
其中最强的是和谢昀州联手的那个中年修士和南宫望,两个人都快突破天海境了。他们俩的状况比其他人稍好一些,即便在失智中,依然具有比旁人更准确的判断力,能够躲过大部分险招,同时带给对手最多的伤害。
檀千月看着那个中年修士,也就是刚才令鹤无羁有些失色的人,问他:“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鹤无羁定定望着那个人,很快又转开眼,语气比平时更冷:“不认识。”
她才不信呢,看他脸色不快,那个人必然和他有什么关联。她自己也曾与鹤无羁有过过节,他却一点没有记仇,此时对那人态度如此不善,和对方定是有深仇大恨。不过他不愿意说,别人的私事她也不好去问,便作罢了。
没过多久那边还屹立不倒的只剩下七八人,檀千月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两人皆聚精会神,忽听耳边有人道:“你们再不过去,等他们决出胜负,那株七曜长生莲就要落入别人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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