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
春风和煦,杨柳抽芽,褪去冬天的寒冷,整个金陵都是暖洋洋的。
才是清晨,乌衣巷安家后堂的一个名为“引嫣阁”的院子中,丫鬟婆子来来回回的忙活,不敢有一丝的懈怠,昨个儿他们家姑娘落水惹了风寒,因为寄居舅家,不宜太过声张,但是自己院子里的人当然是要拿出万分的劲头儿重视的。
“姑娘还没有醒来吗?”大丫鬟舒楹端着乌木的托盘斜角穿过院子伸手掀开水墨绣着牡丹红的帘子走进引嫣阁正房,低声问正在房间里伺候姑娘同样是大丫鬟的紫鸢。
“姑娘烧热已经完全退了,刚有些梦魇,天亮时分才安稳睡下,如今睡的正香呢,”紫鸢洗着手里的帕子,同样低声的回答。
舒楹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旁边四脚半身高的案几之上,走到床榻旁边掀开床帘看了看,床上小姑娘睡的很熟,以至于脸蛋儿都红扑扑的,摸摸额头已经没有了之前慑人的热气,舒楹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着舒楹掀开的帘子,就看见了床榻上锦缎被褥间睡着一个小姑娘,大约十二三岁,脸还没有完全张开,微微有些婴儿肥,白皙的脸蛋,粉黛娥眉下的眼睛闭着,但是也能想想的出她睁开眼睛时候的灵动劲儿,挺翘的鼻梁下薄唇轻启,呼吸着,间或还有小呼噜声,精致又可爱。
“浅云居那边还没有人过来吗?”紫鸢压低声音,她一晚上都待在这里没有出去,不晓得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
“二太太可不舍得,到现在都没见着影儿呢,”舒楹说起这个就生气,自家姑娘身子向来不错,这次惹了风寒是因为落水的缘故。要知道现在才是初春,池塘里的水刚刚化冻,入手都是一片冰凉,何况是整个掉了进去,虽然姑娘立刻就被几个扫使婆子拉了上来,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过了寒气儿。自家姑娘虽然寄居舅家,但是老太太护着,本身家当也过硬,她们又照顾的精细,哪受过这种罪,真真是无妄之灾。
而这次自家姑娘落水,罪魁祸首就是住浅云居的三姑娘,也是姑娘嫡亲的表姐,她们也知道虽然这三姑娘平常任性,但不至于害人性命,更不用说自家姑娘从来都是处处忍让,根本也闹不起来,但是事后三姑娘急急忙忙跑回自己院子到现在也没个影就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起码得亲自表达下歉意吧。
舒楹嗤笑,三姑娘还是伯爷府的嫡女呢,可真真不够看,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自家姑娘被救上来之后身上新得的那套头面少了一只发卡和一只镯子,联想三房之前的所作所为,尤其三姑娘向来把姑娘的首饰都看成自己的,一点不客气,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过平常时候就算了,遇到这关乎性命的事情可就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原谅的了。
“放心吧,这次事情不一样,老太太会为咱们姑娘出气的,”紫鸢看舒楹气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小声的劝道,安府上下谁不知道老太太最是关心她们家姑娘,再说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败坏的可是整个安府的名声,老太太怎么也不会姑息。
“三姑娘是被二太太耽搁了,教养出来的一股小家子气,听说之前老太太要把三姑娘抱来养,二太太可是眸足劲儿不同意,就是到现在也是千防万防呢。说起来三姑娘比咱姑娘还大个几岁依我看却真真没有咱姑娘懂事儿。”舒楹小声说道。
“这是自然的,”紫鸢点点头,在她看来安府三位姑娘谁也比不上她们姑娘。
舒楹还是忿然,“这还是嫡亲舅母嫡亲表姐呢,你说二舅爷那样风华霁月的人儿,怎么最后就选了这么个太太。”
“听说当时闹得挺大的,二舅爷一头认准了要娶,谁也拦不住,”紫鸢小声的说道,这些都是她听厨房里的婆子说的,有些真实性,“不过,这次的事情端看老太太怎么处理。”
“能怎么处理,咱们姑娘得老太太疼宠是不错,但是那边到底是嫡亲的孙女,老太太也难做,这二太太要是哭起来可是恼人的紧。都说二太太是下放京官的女儿,怎么比咱们江南女子还小性,还是个长辈呢,也不怕人笑话,”舒楹看的比较开,这次的事情老太太指定会惩罚,但是三姑娘已经不小了,又正是说亲当口,怎么也不能让外人看了安家的笑话不是,更不用说大房那边还有两位姑娘在,名声上连累可不好听,大家族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紫鸢闻言也点点头,确实是这样,老太太夹在中间确实也不好做,“今后咱们照顾姑娘的时候还是寸步不离的好,也没得让人钻了空子。”昨个要是她们几个都在,也没得出这样的事情。
舒楹点点头,确实是这样,不然还能怎么办,寄人篱下,活得总是多几分小心翼翼。
紫鸢和舒楹说的热乎,平常时候她们被安嬷嬷管的严,根本也没有这样说话的时候,今日安嬷嬷不在,她们这一吐槽就停不下来了,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是叽叽喳喳的时候,一时间停不下来也是正常,就是床上的小人儿已经苏醒了她们也没有意识到。
纪怡嘉好容易睁开了眼,她刚刚又梦见了那事儿,虽然那时候她只算是见证者,事儿本身与她没有多少干系,但是最近她经常会梦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灰蒙蒙的天空,飘着的雨丝,男子脸上鲜明的手指印,女子的歇斯底里,还有玉镯碰到石头清脆的声响……全都交织在一起,烙印在她心底,之前她已经安生的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都没有梦见过,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那两个小丫鬟说的正尽兴,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是时不时飘出来的‘浅云居’‘褚玉院’,一听就知道她们在说什么,纪怡嘉没有理,兀自闭上了眼。
要说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根正苗红的公司小职员一枚,刚刚经济独立,想要大展身手的时候,就被一场意外带到了这个朝代,当时正是大齐文德七年。不过与穿越文中女主大杀四方不同,她的灵魂直接附在了一只手镯上,吃不得喝不得无口难言,真真是痛苦的很,当时她就想着什么时候能离了那手镯,但是多次尝试均没有成功,一直到文德二十七年,那只手镯碎掉的同时她才得以出来。
纪怡嘉被困在那手镯上二十余年,一朝出来,浑浑噩噩的就成为了金陵城不满四岁的商贾之女纪怡嘉,时间也回到了她最初到大齐的那个节点——大齐文德七年,也就是说她回到了二十年前。
不过因为她附身的镯子只是京城安家后宅女子的首饰,平常大都是待在安府,就是出去也是拜会各家太太,所以就算是在大齐这里已经呆了二十年,纪怡嘉对大齐的事情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比起时事,恐怕她更了解京城哪家的布料更好,哪家的首饰更受欢迎,哪家的儿子更有前途,毕竟这些才是太太们经常聊起的话题。
不过这些与她现在也没有什么干系了,毕竟京城和金陵可是还有很远的距离呢,根本也不搭边,现代的生活过了二十年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在镯子里知道的事情她也没有记下很多,所以说纪怡嘉根本也没有什么金手指,索性她刚来到的这里的时候,纪怡嘉还是个不满三岁的娃娃,什么都是从头学起,她融入的很快。
说起来也算是老天厚待,纪怡嘉来到的这户人家富裕的很,说有万贯家产都不为过,而纪怡嘉又是独生女,父宠母疼的很,那段时间纪怡嘉可谓是泡在蜜糖罐子里过活的,这让没有从重男轻女的父母那里享受过宠爱的纪怡嘉很快就有了归属感。不过很可惜,好景不长,纪家就发生了变故,她当时还不满六岁,作为一个小孤女,她就被嫡亲舅舅接到了安府生活,成了寄人篱下的表姑娘。
今年是大齐文德一十七年,她成为纪怡嘉已经整整十个年头了,来到安家也已经七个年头,安家老太太还在,那是她嫡亲的外祖母,所以平常时候她也没有受什么委屈,再加上她身上带着纪家的家底,吃喝均与府上不沾边儿,所以这府上就算有人看不惯她倒也没有人能说什么,不过身有宝物,就是不主动招惹人,也容易遭人觊觎。
自小,表哥表姐暂且不论,就是舅母也经常过来她这里哭穷,带着理所当然的态度,这次的事情也和这有些关系,她三表姐安莹为了夺她新得来的一副头面,不小心给她推池子里去了,也不是故意的,这要是立刻给她弄上来也行啊,人愣是给吓跑了,纪怡嘉愣生生的喝了两口水才被拉上来,糟了不少罪。
纪怡嘉恨恨的咬了咬牙,要知道这样她就该像往常一样把这些个好看的首饰都搁到库房里去,还免得遭这些罪,人啊,果然一刻都不能放松,时时刻刻都得保持警惕才行,这在水里被呛水的滋味也太难受了。
看那俩丫头还在说,纪怡嘉吐吐舌头,指着她们发现她醒了,那得猴年马月才行了,这样想着,纪怡嘉翻了翻身,制造出了些动静。
紫鸢和舒楹听见动静赶紧过来床榻旁,惊喜道:“姑娘,你醒了。”
“姑娘,用点水润润喉。”
纪怡嘉凑着舒楹端来的茶杯抿了几口白水,接着大口喝了几口,总算感觉舒服了很多。
“外祖母呢,没麻烦到她老人家吧?”纪怡嘉问道,在这偌大的安府中,外祖母和舅父最是疼她,她生病躺在床上,老太太指定担心的紧,也不知道身子吃不吃得消。
“老太太和安嬷嬷昨日守着姑娘到丑时姑娘退热才回院子,这时候还没起身呢。”舒楹回道,接着就想起了什么事儿,“奴婢这就去世安堂报一声,也免得老太太还担心。”
纪怡嘉点了点头,舒楹就步履匆匆的下去了。
至于其他的,纪怡嘉没有接着问,想也知道安莹指定是没来赔罪,那套头面入了二房,是再想也拿不出来了,就是舅父出马,也不一定能成,再说这事儿怎么还能去麻烦舅父。
在这些事儿上,纪怡嘉一直分得清。
吃亏是福,吃亏是福,大不了以后她再也不拿珍贵的头饰首饰戴了,纪怡嘉撇撇嘴,哭唧唧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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