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来临,朗月高照。
云穹山顶,宫殿楼台。秦薇撑着手臂坐在石头栏干上,双腿悬离着地面,仰面盯着月亮,“都四天了,少主还没回来。”
路有念背靠栏干,摇着扇子,笑言:“我都怕最后是少主一个人回来了。”
秦薇看向他,一脸费解,“什么意思?”
“把李方圆弄丢了呗。”
秦薇一瞪眼,“少主才不会那么不靠谱!”
“他当然靠谱,”路有念耸肩,“关键李方圆那孩子不让人省心呐。”
秦薇点头表示赞同,“这倒是。”
这时,一道黑影从下方疾速闪过来,停在他们旁边。秦薇见了,连忙跳下栏干,垂首恭敬道:“少主。”
方问水抬手顶了一下斗笠的边檐,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显露出来。
路有念见他独自来了,冲秦薇嘚瑟一挑眉:“我说什么来着。”
秦薇无奈地叹口气,“少主,那丫头真的又丢了吗?”
方问水视线在他们俩之间移了一回,缓缓开口:“我送她去休息了。”
秦薇没好气地白了路有念一眼,进而转向方问水,将憋了一天的疑惑抛出来:“少主,无妄哥传来消息称金蛇教教主的女儿被李方圆杀了,可是真的?”
路有念扇子一收,抢着道:“李方圆哪知道每到月圆之夜,金蛇闺女要去童子血浴池泡澡?肯定是少主为了抢人家马车故意走了那条道。”他忍不住吐槽起来,“金蛇有多疼她那病秧子闺女世人皆知,结果就为了一马车你就把人给弄死了。弄死了还不算,罪名还全被李方圆扛了下来。”
方问水冷哼:“虫子冲上去吃尸体,她不拦着,不怪我。”
“少主你永远都有理。”路有念啧嘴,“真替小圆圆感到悲哀哟,莫名其妙就背了锅。”
秦薇“切”了一声,“有什么好悲哀的,反正别人都不知道她是五毒虫宿主。”
路有念一点下巴,“也在理。”之后,他看向方问水,关切地询问李方圆的伤势,“对了少主,她的腿还好吧,你有好好照顾她吗?”
秦薇听了,很是不满,“少主从来都没有照顾过人,凭什么要照顾她?”
“呐呐呐,你听听,”路有念凑到秦薇面前,沉下脸色,“恐不恐怖,少主不会照顾人,我们居然把折了腿的小圆圆丢给少主带。”
这么一细想,秦薇脸色瞬间变了,惊恐道:“她不会留下什么腿疾吧!”
路有念也惊叫:“成了一个小瘸子!”
方问水甚觉吵闹,出声制止,“能不能安静点。”
秦薇听后连忙垂首,等候少主吩咐。
路有念表现倒是淡定,手一动,扇子一开,说起正事来,“如今,五毒虫宿主到了我们手里,少主你打算怎么做?”
方问水语气平淡,“让她潜入大成剑派。”
路有念听后瞬间拧起眉头。
大成剑派与江卓派,都是当今武林中最为顶尖的存在。而大成剑派掌门人徐松山还兼任武林盟主,强劲实力可见一斑。方问水与徐松山之间有那么些恩怨瓜葛,将他视为下手对象无可厚非,可路有念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秦薇耐不住,急忙表示反对:“少主请三思,李方圆才刚加入,毫无任何忠诚度可言,随时都有可能背叛我们。”
路有念一点头,“这个我赞同。”
秦薇继续道:“要想让她听话,就只能下毒。”
“赞同。”
方问水目光扫了扫面前这一唱一和的两人,并不接他们的话,而是自顾自道:“十月份徐松山要给他师父贺寿,按照往年惯例,他会布恩施德,收留孤儿。”
路有念皱眉,坦言:“少主,我们羽翼未丰,此时对徐松山下手还为时尚早。”
“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方问水眼睛微沉,“大成山顶的火,还要烧到什么时候。”
秦薇与路有念对视一眼,完全没听懂意思。“什么火……”
方问水微微侧身,仰面看月,“我的目标不仅仅是一个徐松山。我要把这江湖搅乱,杀光一切所谓的名门正派。”
夜空下,明明是一双盈着月光的好看眸子,却充斥一股厚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戾气。
秦薇握紧手腕,低首,“我会永远追随少主。”
路有念见秦薇妥协表忠心,丝毫不感到意外。他知道秦薇对于少主是绝对服从的,即使有时候不太赞同少主的决定,到最后也仍然服从。
他摇摇扇子,叹口气,“真不知道少主你是为了什么……”他顿了下,又补充道:“不过,这中原的门派让我看着确实不顺眼,要是全杀了,想想好像也挺刺激的。”
月亮高悬,虫鸣阵阵。
秦薇想了想,觉得有点疑惑:“可李方圆她以前是个职业杀手,恐怕没那么容易扮作孤儿混进去,高手一切她脉就暴露了。”
方问水回:“她不会武功,混进去不难。”
秦薇与路有念皆愣住了。片刻后,路有念才道:“本来我以为她只是武功烂才会伤到腿的,原来一点都不会啊……”
方问水抬手压下斗笠,“我累了,先去睡了。”撂下这一句后,他身影顿无。
“啊呀呀,以后可就好玩了。”路有念大笑,晃着扇子,紧随着离开。秦薇则倚靠着栏干,拿出几日前路无妄传来的信条,手指摩挲着上面写得潦草的字迹,杏眼里布满惆怅。
*
睡前,方问水忽然想起刚才路有念说的话。于是,辗转反侧几次后,他起身,挑上灯笼去找李方圆,想看看她的腿恢复得怎么样,到底会不会留下腿疾。
结果在那个房间里,并未发现她的身影。
思忖良久,他面色凝重地去了魔宫的西南偏殿。
此时殿内空旷幽暗,少许月光渗进来,非但没有带来些亮度,反倒增添了点悚然之感。他缓缓往大殿深处走,脚步很轻,可声音在深夜的荒殿里显得异常清晰。
他在一处书柜前停住,开启机关,进了密道。黑乎乎的小道似乎仍然残留着大量鲜血的味道,混合着潮湿的发霉味直直充斥着他的鼻腔。
慢慢地,隐隐约约有凄厉的惨叫声传过来,在甬道里飘荡着,回荡着。灯笼里的烛火颤颤巍巍,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
方问水瞳孔逐渐收缩,脚步不停,到最后一道石头门前,按了机关。
随着轰隆隆的开门声响起,那裹挟着痛苦不堪、欲死欲休的声声喊叫带着惊悚吓人画面袒露在他眼前。
漆黑的密室里。
灯笼那点微弱的光孱弱地攀爬进去,只见满地黑虫,密密麻麻地往东南角落里涌动着,而李方圆浑身脏兮兮的,正被黑虫裹着蜷在那里,发丝凌乱,头微仰,嘴张着,瞳孔因恐惧而睁得大大的,空洞且无助。
五毒虫们贪婪地吸食着她的鲜血,细密的疼痛令她双手指甲死死扣着粗糙地面,指甲破裂流血,吸引了更多的毒虫过来。
一向淡定的方问水,此刻却握紧灯笼手柄,手脚脊背僵硬不堪,静静地看着她浑身战栗颤抖,从喉间不断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原来,身为五毒虫的宿主要承受如此惨烈的痛。多年前死去的那个女人,是否也如此呢。
他蹙眉,别过视线,看向密室的另一角落。那里团着一个早已不成人形的男人,一动也不动。三两只五毒虫从他身上爬下来,争先恐后地往李方圆那里去。
这个男人是青山派掌门林风延。
方问水在屠杀青山派众弟子以后,将其掌门林风延的手脚筋挑断,扔进云穹魔宫的这个密室里,囚禁起来,让他慢慢死去。
如今看来,这个男人应该是被李方圆杀掉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五毒虫们逐渐从李方圆身上退去。惨叫也慢慢变成□□,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喘息声。她的额头上尽是虚汗,涣散的视线终于聚拢、下移,缓慢看向了在门口立着的方问水。
两人,一灯笼。在昏暗中安静相望。
李方圆平复好气息,挤出一副生硬的笑,“少主,五毒虫是要用宿主的血喂养的,这个……这个……确实恶心可怕了一点,您千万别放在心上哈……”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方问水唇角微动,“我比较好奇的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听难缠问题没逃过,李方圆不免呵呵尬笑,脑子飞速地转着,“是这样,我呢,本来都已经打算休息了,可……可突然掐指一算,算到今天是喂养毒虫的日子,然后呢,我、我就怕吓着你们……”
“之后我就想找个背一点的地方,无意间……真的是无意间发现这里的,我进来以后才发现,这里还有个人……呵……”李方圆抹抹额头的汗。
方问水眼神收紧,声音冷下来,“说真话。”
李方圆一吐气,心一横,实话实说:“其实我忘记今天是喂养日了,其实我是因为不信任你们,所以才放出一大群虫子来勘查这里的地形布局,其实是虫子告诉我这里有个密室还有个人,所以好奇心作祟我就爬过来了。”
一连串话语,说得极其顺溜。
方问水接连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看他太痛苦了,所以帮他一把咯。”李方圆一脸诚恳,“结果刚帮完他,虫子们就来喝我血了,我才想起来今天是喂养日。”
方问水挑着灯笼走近她,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似是在确认她有没有说谎。李方圆毫不胆怯地与他对视。
方问水又觉不自在,便移过了视线,姑且是信了她。而后又问起另一个问题。“为何不信任我们?”
李方圆眼睛稍眯,大着胆子反问回去:“为何要信任你们?”
方问水默然不语,片刻后将灯笼递了过去,李方圆忍着疼,抬手接下。
之后,他倾身靠近,揽住她的肩膀,抱起她,起身出了密室。
李方圆痛得无法动弹,在他怀里闭目不作声。穿过暗道,出了机关,方问水也没有停留,直接从大殿出来,转弯往东边走。
寂静的深夜,月光如水,倾泻入长长的连廊。
感受到月光的沐浴,李方圆睁开眼睛,看向幽蓝的夜空,可飞檐截断了半边天空,她怎么也看不见那轮月亮。
林风延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在她耳边久久回荡。
“倘若那日我不出卖你,我就会被徐松山杀掉……阿缘,我不想死,即使我现在成了这副样子,我也不想死,救救我……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你救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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