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广众之下别这般不知羞耻, 况且你一个早已有了婚约的人, 如此轻浮的与个太监不清不楚的, 可是不太好吧?”
枫黎一开始没抓住“婚约”那回事,重点全放到陈焕说她和自己不清不楚上面了, 立刻脸色一正, 一本正经的说:“我们怎么会是不清不楚?我们明明是清清楚楚的。”
陈焕气结,这小丫头怕不是在和他划清界限!既然要划清界限,刚刚还拉他的手做什么!没羞没臊!恬不知耻!
他心里气得跳脚,恨不得把难听的话都在心里说上一边,可枫黎接下来的话一下子就让他怔在了原地。
“我们明明是对食呀。”
枫黎脸上是少有的认真, 语调却有些顽皮, 给人一种她在……撒娇的感觉。
陈焕的心脏在那一刹那重重的跳了起来,他窒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心想着若是日日与这小丫头待在一起,他心脏早晚得受不住了, 出了什么毛病。
他缓了过来之后, 拉着枫黎进了屋里。想到刚刚自己那句话的重点根本就不在那“不清不楚”四个字上面,不由得又被枫黎给气的笑了出来,他道:“咱家方才那句话, 重点应是你以有了婚约吧!”
说着,下意识的手上一紧。
枫黎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先是一愣,而后忽然摆出了一副有些了然又有些懊恼的模样, 脸上带上了无奈又自嘲的笑来。
“是我娘和你说了些什么吧。”
她声音轻飘飘的,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可陈焕早就了解了枫黎,能听出她的失望来。
那种他从未见过的失望,从一张笑脸上传达进了他的心底。
这让陈焕忽然捕捉到了些什么,心思敏锐的想到了些……可能不太好的猜测。他沉默了一下,之前看枫黎能说出不少家中的趣事,一直以为枫黎与家人关系甚好,可如今看枫黎这模样么……大抵也相处的没多好吧。
枫黎她娘那天对他说的话以及她娘的神态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印象,至今都还记得,只不过他想这件事的心态不一样了。
枫黎的娘那逃避的眼神,当时陈焕以为是亲事没有与女儿商量怕女儿生气的反应,如今看来兴许是对不起自己女儿的愧疚。
陈焕在心里反刍了那么几遍,当时因为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结亲这件事上,所以没有过多思考枫黎她娘的反应,现在搭配上枫黎的失望再回想回想,得到的结果还真没准是大不相同。
听完陈焕讲了她娘的话,枫黎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她唇角一抿耷拉下去,心中酸楚难言,又抑制不住的想要笑出来。一张小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又是想哭又是想笑的,最终一面咧嘴笑着一边忍不住被眼泪蒙了双眼。
她娘还真是没有事绝不来看她。
枫黎别过脸去,不想让陈焕看到她现在狼狈的模样。她扒着书桌,一双杏眼向上瞪着不让眼眶中积蓄的泪水落下,喉咙里努力吞咽着口水,想将自己那翻涌的情绪压制下去。
陈焕哪里看得枫黎这种脆弱的模样,他大概是明白了什么,心中再也按捺不住,从身后拥住了这个小丫头:“丫头,你别这样,我瞧着心疼。”
语气柔和,竟是连“咱家”也没用上。
身后的温度让枫黎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刷的一下子顺着脸颊落了下来,滴到了书桌上。她终于低声啜泣起来,半晌,终于断断续续对陈焕说道:“本来觉得一辈子陪司公在宫里……还有些对不起我爹娘,心里始终有个梗,如今……呵,如今倒是终于断了我的念想,我也能……安安心心地一直陪在司公身边了。”
她的声音带着些哭腔,陈焕却听了个真切。
枫黎是第一次如此明确的表示出她不愿回家找爹娘,而愿意留在宫中陪他的这种意思。
陈焕心中有些欣喜冒出头来,又因枫黎现在不稳定的情绪而被一股心疼压抑下来。枫黎是个多坚强的姑娘啊,纵使刚成为“慎刑司司公”时经历那样的变动,她都不曾这样泣不成声。
他能感觉到家人在她心中还是有着很重的分量的,只是……分量越重,在希望破灭之时也就伤得更深。
这种滋味他都懂,所以他才会患得患失啊,不是么。
“那猎户家的大儿子……”枫黎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转了个身把自己的头埋到了陈焕胸前,叹息似的呼出了一口气,“十岁出头随他爹上山打猎,跌下了山头,从此就瘫在了床上,衣食住行全需得别人伺候,这……哪儿是嫁女儿啊,分明就是卖女儿。”
最后这两句话说得最难听,也是她说得最冷硬的。
猎户家的大儿子瘫痪在床是可怜的,家人想给儿子娶媳妇倒也没什么错,毕竟爱子心切。可人家能爱子心切……她家爹娘怎就非但不会护着她一点,还把她往火坑里推!
全都是因为她是个女孩么?为何是个女孩,就要什么都为她弟弟铺路?
陈焕得知枫黎的未婚夫婿竟然是个瘫子,心中也是又惊又怒,他捧在手心里都怕伤着的丫头,怎么能被自己亲爹亲娘嫁给一个这样的人!
他搂着枫黎的手紧了紧,是他一听说枫黎定了亲心里太乱了,也没有细想,就傻乎乎的“为她好”的想要逐渐疏远两人的距离……可谁想到会让两人都这样难受。
他若是早就把这件事坦白给枫黎就好了。
抬手帮枫黎顺了顺后背,又略带迟疑地开口:“只是你爹娘已经收了聘礼……”
且那再怎么说也是枫黎的亲爹亲娘,就算他们待枫黎实在是不好,可忤逆爹娘……枫黎真的会这么做吗?会不会只是现在说些气话,以后又会后悔?
“聘礼……等我娘下次再来找我时,司公借我些银两,我一同交给我娘,也算是……报答我爹娘生我养我的恩情了。”枫黎说的并不带迟疑,想必是铁了心的这么做了。
一次次的期待,一次次的落空,再是柔软的心也被磨得坚硬无比了。
她老家那边的人骂她不孝又如何?反正她在皇城之中,眼不见为净了。
在浣衣局那么多年,枫黎已经忍受了不少苦楚了,她不想也不愿在宫中消磨了十三年大好时光之后出宫继续去受苦。她往后会日日向上天祈祷,愿她的爹娘身体康泰,愿她弟弟学有所成,只是——就忘了她这个在宫里的女儿吧。
枫黎窝在陈焕怀里缓了好久,久到陈焕的思绪中除了他们如今这副姿态什么都容不下了。
他用微颤的手顺了顺枫黎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问:“咱家让人去小厨房给你做一碗甜汤?”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枫黎耳边,她微不可察地打了个颤,松开了缠在陈焕身上的胳膊,垂首遮掩着红彤彤的脸颊:“好啊。”
哭的太久,声音有些微哑,还有那么一点勾人。
陈焕背在身后的手攥了一下,甩甩头出门去找小良子去了。
自打陈焕和枫黎一回慎刑司,小良子就发现了,还好死不死的不小心看到了枫黎姑娘主动去勾司公的手,这不禁让他想起了几个月之前看到的那一幕——枫黎姑娘把司公怼到了榻上。
这个联想让他猛地打了个颤,想起那次的事到现在还让他心有余悸,同样的错误绝不能再犯,尤其是在最近司公心情并算不上好的情况下。司公与枫黎姑娘大概有月余未曾见面,这天雷地火的……若是让人给听见了怕是不太好。
于是小良子便将附近的太监们全都差遣到别处去了,又给自己找了点事儿做,拔腿就离开了慎刑司。
这就导致陈焕在门口唤了几声都没有人来,他又不想在现在这节骨眼把枫黎自己一个人晾太久,只得黑着脸就回去了。
“小良子他们不在,等他们回来再与他们算账。”陈焕语气不善,冲着枫黎拍了拍矮榻,立刻换了一副嘴脸,“你先歇着,广仪宫那边若是有事下午再去办就好。”
“那边无事,我是做完了差事才出来领新衣的。”
一说到广仪宫,枫黎扁了扁嘴,不禁有几分幽怨:“这么些个日子,司公竟也不说在不忙时去与我见上一面。”
听出了枫黎那使小性子般的怨气,陈焕也忽然之间委屈起来了,他细长的眉随着表情向下微微耷了下去:“你这丫头,不也从没来看咱家么?”
咱家好歹特意跑去宫外买了好几样小物件给你送过去,可你呢,收了东西都不来看咱家,现在反倒抱怨起来了。
陈焕心中不满,但又不太想在这件事上针锋相对的惹枫黎不快,就在心中委委屈屈的念叨了几句。
“我这不是……怕司公太烦劳吗,先前来过几次,司公次次都不在慎刑司,我总不能去给司公耽误事。”枫黎鼓了鼓腮帮子,一副可可爱爱的模样,“再说了,我娘说了那么大的事司公竟然都不与我知会一声,提早告诉我,还至于把我赶到广仪宫去。”
陈焕自己觉得自己做的不太对没什么关系,但是别人不能说。
他忽然拔高了音量:“也就是赶巧了对方是个瘫子,和咱家这模样不相上下,若是个正常人,谁知道你会怎么想!”
别的事都好说,可一旦碰上与他身体有关的问题,他就总是免不了话中的偏激,敏感又尖锐。
作者有话要说:好的,和好了,亲亲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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