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舒眸光又冷又阴鸷, 如同饥鹰一样紧紧盯着香香与顾恩泽。
她指尖陷在掌心中, 掌心黏腻腻,掌心刺痛, 却比不得心里又苦又涩, 她钟爱一生、求之不得的东陵侯,竟有朝一日自缢而亡。
明明东陵侯卧在她膝上听她弹琴时, 曾提细颈壶慢悠悠饮着清酒, 半眯眼睛对她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着, 留着青山在才能不怕没柴烧。”
屏舒手紧紧握成拳头, 指甲显得更深,更深, 她知晓,时至侯爵的东陵侯不会无缘无故自溢, 定是这和香小姐和这原卫将军顾恩泽的错!
香香纤软娇嫩的指腹轻轻瞄着顾恩泽微微蹙紧的俊眉, 水灵灵的大眼睛睇着顾恩泽,潋滟秋波中满满的心疼, 嘟着樱唇娇声道:
“我没事儿, 倒是夫君你眉头紧锁,裳摆也染了污泥。”
她纤纤玉手放下, 嗔了一眼顾恩泽, 点了点顾恩泽右裙摆处,银白色青松纹案有一角的乌黑,她伸手去抚。
顾恩泽抬手大手抓住了香香的小手,不忍她手上碰着淤泥, 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眸含暖色,温声道:“无碍,回去洗洗即可。”
他刚说完这一句,刚刚恢复舒展的俊眉又猛得隆起来,他抬头朝着正厅望去,眸光锐利,面颊攸得绷紧。
“怎么了,夫君?”香香不明所以,呆呆得望着顾恩泽,眨了眨眼帘轻声发问。
见顾恩泽面色冷肃,眸色幽冷幽邃,香香顿了一下,若有所思转身朝后望去。
正厅前,驻足观望香香与顾恩泽的屏舒被顾恩泽锐利的眸光定住,她忙垂下了头,脊背发寒,如有高山压背,一动不敢动。
顾恩泽慢慢移开视线,眸色淡淡,牵住了香香的柔荑,矜贵霜冷的面颊不由得柔和下来,温声道:“回家不?”
香香顺着他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门槛处的屏舒,眸光闪了闪,见了顾恩泽的欢喜也慢慢收敛了起来。
身上让人毛骨悚然的视线消失了,屏舒悄悄挪了挪脚步,深呼一口气,再抬眸,面上绽开一抹柔柔的笑容。
她朝前走了几步,迎上香香与顾恩泽,对着顾恩泽福礼,浅笑柔声道:“不知皇上前来,屏舒招待不周,还望皇上见谅。”
顾恩泽目光清淡如水清淡,浮光掠影瞥了她一眼,未吭声,又望向香香,眉目柔和缱绻,脉脉含情。
屏舒吃了一个冷刀子,面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凝滞,不过昔日里早已见过太多的尴尬,她最善察言观色,迅速恢复柔和浅浅的笑意,启朝香香道:
“屏舒刚沏了新茶,和香小姐与皇上不若尝尝。”
香香抬眸去望顾恩泽,顾恩泽牵着她的小手,目光温润柔和得望着她,眸光里慢慢的宠溺。
这是,一切随她。
香香眨了眨眉睫,有些犹豫。
屏舒见状忙笑着补充道:“府中还有些事宜屏舒刚尚未向和香小姐汇报完,不知能够再耽搁和香小姐一刻钟?”
其实东陵侯府的一应事宜,香香自觉没有资格过问,也不想过问,不过她如今对外的身份仍是东陵侯的嫡长小姐,柳和君与柳和薰姐弟不在京都城,屏舒找上她也是合情合理。
香香乌黑的眉睫纤翘,扑闪闪若蝴蝶展翅欲飞,忽闪,忽闪。
顾恩泽看出了她的踌躇,将她的纤纤玉指团在手心里,冲她温文尔雅一笑,目光温柔缱绻。
有了顾恩泽的肯定,香香心中勇气顿生,她冲屏舒点了点头。
屏舒躬身恭请香香与顾恩泽,低首掩住了唇角暗暗勾起的弧度和眸中的诡橘。
她却不知,香香同意多呆片刻,是因着心中的惴惴不安和那萦绕在耳边的轻柔嗓音。
顾恩泽察觉香香的指尖一直轻轻的颤抖,疑惑得侧目望香香,目光担忧,英俊的眉宇轻轻隆起。
香香不动神色深呼一口气,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她冲顾恩泽柔柔一笑,两颊盈起清清浅浅的小梨涡,显得娇俏可爱。
屏舒看着他们温情的互动,瞳底闪过丝丝缕缕的殷红,心中冷嗤。
她躬身手腕高垂,一股沁人心脾、氤氲着热汽的澄澈茶汤入杯盏,她端起杯盏起身奉给香香和顾恩泽,眉目清婉,语气轻缓:
“皇上,和香小姐,请用茶。”
“侯爷在世时便爱喝屏舒斟得茶。”屏舒坐在座位上,翘着兰花指细细端详手中的茶汤,蓦得,抬眸笑盈盈道了声。
香香再一次端起了茶盏,她望着澄澈的茶汤,慢慢低头,秀挺的鼻尖贴近天青色的杯盏,半眯眼睛嗅着氤氲的茶香。
屏舒捧着杯盏,余光悄悄注视着香香的动作,手背不由得血管鼓鼓暴起,一时屏住了呼吸。
“是这个味道。”香香蓦得睁开杏眸,秋波荡漾的剪水明瞳流光乍现,瞪得溜圆溜圆。
恰此时,她余光瞥到顾恩泽端起了杯盏。
顾恩泽端起杯盏,慢条斯理拨了拨杯盏茶盖,望着杯盏中暖橙色清澈的茶汤,口中隐隐有些生津。
他从卫将军府一路策马奔来,又急又燥,心绪起伏,见了香香心中高悬的大石头方落下,此时确实有些口渴难耐。
顾恩泽慢慢低头,正要启唇饮一口茶汤。
“夫君,别喝!”香香猛得睁开眼睛,眼疾手快得挥开了顾恩泽手中的杯盏。
“哗啦——咔嚓!”
杯盏猝不及防被打落,茶汤泼了一地,杯盏碎成五片碎片。
屏舒唇角弯弯的弧度僵住了,她垂眸望着缎面绣锦的金莲绣鞋上溅湿的水色,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杯盏,抬眸望向香香。
她柳目微冷,唇角抿成一个平直的弧线,直直看着香香质问道:“和香小姐这是何意?”
顾恩泽亦抬眸望着香香,却是眸光温润如水,满满的宠溺和信任。
香香瞥了一眼屏舒,看着她义正言辞的面庞,起身,莲步轻移,不紧不慢抬步至厅中东侧。
东侧摆了一个大肚青花缠枝莲纹瓷盆,盆中种着一颗绸春花,此时绸春花期正盛,大朵大朵开得肆意,花团锦簇甚是喜人。
香香手腕倾斜,将手中茶汤慢慢淋在花上。
屏舒眸色几闪,她手心不自觉攥成拳头,面上扯出一抹讪讪的笑意,艰涩道:“和香小姐真不是惜花之人,这热茶汤会使娇花凋落枯萎的。”
“是吗?”香香冷冷一笑。
她唇红齿白,灼若芙蕖,一身素白显得清雅动人,此时不苟言笑,便不自觉周身散发着凛然之气,让人望而生畏。
她拔下发髻上青玉簪,用簪子慢条斯理拨了拨花团锦簇的绸春花,只见刚才胭脂色的花团和碧绿的枝叶慢慢一寸一寸发黄,变暗,枯萎,变黑。
顾恩泽凤眸攸得变冷,眉心蹙起,抿唇睨了一眼屏舒,又紧张得去看香香。
香香面上从容淡定,眸色清淡如水,似乎对这一切变化早已知晓,毫无惊讶。
“哒。”她莲步轻移,正身望向身子紧绷成一只满弓的屏舒,望着屏舒隐隐发白的面颊,她水泠泠潋滟的杏眸眨了眨,启唇笑,不紧不慢道:
“这没有被茶水沾湿的枝叶怎亦枯萎,屏舒姨娘不知有何解释?”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香香眸似水杏,美目盼兮,一双大眼睛清澈通透似能一眼看穿人的伪装和虚伪。
看着她姝色倾城的小脸和水眸中的似笑非笑,屏舒强作的淡定终于瓦解,她蓦得抬手抓起桌上的杯盏朝香香掷去。
“哗啦!”
“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你还活着!”她突然崩溃,歇斯底里叫起来,面容狰狞恐怖,没了一丝最开始的文静娴熟。
顾恩泽身子快如黑影,一把搂住了香香转了个位置,将香香妥妥帖帖护在了怀中。
他目光如刀,眸色深沉,俊颜冷肃睨着屏舒如同看了一个将死之人,冷声道:“伤吾妻者,不可饶恕!”
“锦华。”他启唇淡道。
话音刚落,锦华便一身劲装锦服入厅,面无表情,动作凌厉将屏舒的双臂剪在了身后。
屏舒左扭右扭,托着锦华趔趄朝前双腿去踢香香,眼底充血双目突出,看着香香的目光狠厉、绝望,眼泪簌簌。
她崩溃得一遍又一遍吼道:“为什么你要出现,你要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你还活着!”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香香便是顾恩泽的逆鳞,是他的掌中娇、心尖宠,是他愿意倾尽一切守护之人。
听着屏舒诅咒香香,顾恩泽眸光狠戾望了一眼挣扎的屏舒,声音像萃了冰一样寒凉:“拖下去!”
“等一下。”香香从顾恩泽怀中退了出来,顾恩泽拉了她一下。
香香纤纤素手拍了拍顾恩泽的手背,丹唇逐笑开。
顾恩泽眸色微动,慢慢放开了香香,却不动声色护着香香。
香香朝前迈了小半步,望着陷入狰狞的屏舒,深呼一口气,缓了缓声道:“屏舒,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我与你无冤无仇?”
香香面色凝重得注视着屏舒的一举一动,这句话她不仅是为今日而问,更是为上世而问。
上世,她甚至与屏舒素味平生,这世,这是她第一次见屏舒,屏舒却都为了备了毒茶。
被唤到名字,屏舒恍然回神,看清了香香精致如画的眉眼,她猛得扭头啐了一声,眸若饥鹰,扯着嗓子咬牙切齿道:
“你就不该活在在世上!你就不该来东陵侯府,你不来,一切都好好得,你为什么不死了!不死了!”
“闭嘴!”顾恩泽攸得出声,声音亮若洪钟,目光锐利摄人,周身气势骇人。
这一声震得屏舒直接“扑通”跪在了地上,两股战战,周身汗毛耸立,却依旧拧着脖子死死盯着香香。
锦华面若寒铁从袖中拿出一方抹布,压着屏舒的肩膀堵住了她的嘴巴。
屏舒双手伏地,扭着脖子瞪香香,目光如同淬了毒一般狠厉恶毒,嘴里嗡嗡嚷嚷,模模糊糊听着还是来来回回那句:“你怎么不死了。”
香香见她这样,垂下了眼眸,眸中闪过失望,她贝齿咬着自己的唇瓣,漫不经心想着:或许屏舒只是想她死去,没有特别的缘由。
顾恩泽注意到了香香黯淡的神色,他凤眸滑过心疼,抬手揽住了香香的秀肩,放轻放缓声音,柔声劝道:“我们回家吧。”
“嗯?”香香微微一愣,一对剪水明瞳中闪着细细碎碎的流光,半响,她略略回神,轻轻应了声:“嗯。”
“哒。”顾恩泽走了一步,回眸望了一眼狼狈挣扎的屏舒,眸色霜冷若雪,淡声道:“交给寒山处置。”
“是。”锦华恭声应道。
香香听他这句,耳尖动了动,回眸又看了一眼屏舒,没有开口去问如何处置。
屏舒也绝对想不到,她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日渴求的便是自己亲手沏给香香的毒茶。
出了东陵侯府的正厅,视线登时亮了起来。
香香驻足,细细柔柔的清风缓缓得吹,抬眸望去,棉絮状雪白的云朵在湛蓝色的天空悠悠闲闲,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香香深呼一口气,望向身侧隐隐担忧她的顾恩泽,一对水眸脉脉含情,两颊笑涡霞光荡漾,声音宛若莺啼:“夫君,走吧。”
说罢,她抬手牵住了顾恩泽的大掌,纤细莹白的五指与顾恩泽骨节分明的玉指相扣。
顾恩泽见她神色恢复,便敛眸掩住了眸中的情绪,垂眸望了望两人相握的食指,慢慢扣紧,十指紧紧相握。
刚跨出东陵侯府的大门,便听到细细碎碎的私语声,顾恩泽与香香抬眸望去,只见东陵侯府并街而立的安东将军府前围了两三圈的人。
“外祖家怎么回事?”香香忙朝顾恩泽望去,紧紧拉住顾恩泽的袖角,声音里带着些紧张和慌乱。
她不晓得她的第一反应,让顾恩泽心头一软,清冽的凤眸温若三春暖风,因她的潜意识暴露出了她在危急时刻第一想到依靠的人是顾恩泽。
顾恩泽平视着她,目光温润祥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别怕,我们去看看。”
“嗯。”香香轻轻点头。
说罢,她便一手拉着顾恩泽的手掌,一手拎起裙角朝着人群挤去。
顾恩泽垂眸看着两人不离不分的手掌,抬眸又去望香香绰约的背影,心房蓦得软乎乎,暖呼呼,如同品了蜜糖。
挤进人群,看清安东将军府门前的情形,香香蓦得停住了脚步,双眸瞪得溜圆。
她咽了咽口水,扭头朝着顾恩泽,有些不敢置信得说道:“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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