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依旧很冷,这座南方城市虽然不下雪,却是阴阴的,寒风裹着湿气,直往骨头里钻。
几乎一整天,苏善可怜的双腿从膝盖以下全是冰凉。直到上了车,打开暖气,这才稍微好转。
时近年关,公司放假,她今天被商绍拉到郊外山沟沟里吃饭,酒喝了不少,但始终兴致寡淡,天色暗下便催促着早点回市区。
“大家好,欢迎收听子初夜话,我是你们的老朋友子初,今天来聊聊爱情。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他可以轻而易举给你带来快乐,也可以轻而易举让你心碎。每当见到对方,身体和灵魂不由自主颤动,喜怒哀乐全由对方支配。是的,爱情最诡谲之处在于身不由己,无论陷落亦或抽离……”
“妈的什么破玩意儿。”商绍关掉电台,起一身鸡皮疙瘩,他扯着嘴角,眉飞色舞地嘲讽:“颤动是因为做到高潮了吗,技术好的话也是可以控制的,不存在身不由己,这个主播明显经验不足啊,文绉绉的说了些啥?老子一句都没听懂。”
坐在副驾上的苏善噗嗤失笑,本就醉酒,这会儿闭着眼睛随口怼道:“你没文化,听不懂很正常。”
商绍斜眼瞥她,一掌重重地拍过去:“喂,别打瞌睡,回去还得半个多钟头,陪我聊聊天,不然闷死了。”
苏善咬牙切齿揉着胳膊,烦道:“谁让你跑这么远的?我现在很困,你闭嘴行吗?”
“你说的还是人话吗?”商绍气不打一处来,滔滔不绝开始埋怨:“好心好意带你出来散心,我都跟农庄老板说好了,住一晚,大家打打牌,相互了解一下,我跟他就差那么一两下了……你倒好,这么急着回去干嘛?梁澈又不在,你独守空房有什么意思?”
苏善眉心微蹙,车内封闭,有些闷,她打开窗,闻到寒风里有野玫瑰的馥郁香气,于是深吸一口,转开话题:“好香啊。”
商绍说:“我刚才放屁了,真不好意思。”
“……”苏善懒得理他,关上窗,继续闭目养神。
商绍窃笑,瞥两眼,又说:“善啊,你一直躲在我这儿也不是办法,夫妻两个不住在一起,时间久了很伤感情的,你都多久没回家了?梁澈也不懂事,老婆跑了不着急吗?”
苏善嘴角泛起嘲讽:“他一直都是那副死样子,你还不知道么。”
商绍说:“那也不能打冷战啊,都快过年了,分居像什么话,我送你回去算了。”
“不去。”
商绍挑起眉头笑:“既然这样,你干脆把梁澈让给我,老实讲,如果他不是你老公,我早就下手了。”
苏善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梁澈是钢铁直男,你没机会的。”
商绍半真半假地说:“没掰过怎么知道不会弯?其实很多人都是双性恋,只是没机会而已。”
苏善轻嗤:“他要是能被掰弯的话,早在警校就弯了。”
“真的?”商绍眉毛一挑,颇感兴趣:“怎么,有故事?”
苏善打了个哈欠,醉眼迷离,随口说:“他念警校的时候被同学骚扰过,动手动脚的,他就把那人打骨折了。”
“啧啧,”商绍感叹:“没办法,梁澈这款真的,带劲儿。”
话音刚落,苏善伸手过去掐他大腿,阴森森地往外蹦字:“差不多行了,你他妈别打我老公主意。”
商绍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还他妈老公呢,再分居下去迟早变前夫。”
苏善被刺中,心头冷不丁揪了下,顿时有些烦躁,摸到按钮,把座椅放低,抱住胳膊闭眼不语。
“怎么了?”商绍见她竟然轻易放过自己,倒有点意外:“不舒服啊?真喝醉了?”
苏善没吭声,他轻轻叹息,打开电台听歌,也不再跟她斗嘴。
车子穿行在隧道诡谲幽沉的灯光里,苏善入睡前听见电台滋滋啦啦,似乎信号不好,断断续续,逐渐听不清楚。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醒来时他们已经回到市区,睁眼看见拥挤的霓虹,灯红酒绿,整条街遍布着娱乐场所,正是夜生活的黄金时间,都市男女打扮光鲜,精力充沛往来其中。
“前面在查酒驾。”
苏善听见商绍这么说,探头望去,隐约看见警示灯和锥筒,还有发光的指挥棒,她没来由的心里突突直跳,暗想:不会那么巧吧?
车子渐渐开过去,苏善酒劲儿全醒了,因为梁澈的缘故,她这些年一碰见交警就紧张,如果换做谈恋爱那会儿,她一定立马从包里掏出气垫补妆,再把口红涂上。要知道,用美色勾引梁澈,是苏善很长一段时间里的乐趣。
但现在嘛……
她只期盼不要遇见比较好。
可惜这时商绍殷切提醒:“诶,你老公你老公。”
苏善心脏狂跳,不自觉地别开脸去,但又不想显得刻意,于是抬眸一看,在茫茫夜色里瞬间发现了梁澈高大的身影。
商绍把窗打开,他走上前来,穿着制服和反光背心,左肩佩戴执法记录仪和肩灯,右肩佩戴对讲机,抬手敬了个礼,语气不带情绪,说:“你好,请出示一下驾驶证和行驶证。”
商绍一边把证件递上去,一边笑说:“加班啊?”
梁澈垂着眼没做声,又问:“车上怎么有酒味?”
商绍忙解释:“你老婆喝的,我没喝。”
他低头往车里扫了一眼,苏善对上帽檐下那双漆黑的眼睛,愈发的不自在,然而只是稍纵即逝的一眼,他表情没什么变化,把酒精检测仪递到商绍面前:“吹一下。”
“我真没喝……”
吹完,“嘀”一声,商绍自信满满等着放行,谁知这时梁澈却说:“自己看看数值,28毫克。”
“啊?”
“请把车挪到边上,熄火,下车。”
商绍懵了会儿,转头看着苏善:“完了,我中午喝的,晚上给忘了……”
苏善无语,只得跟着下来,商绍被带到警车里开罚单,她站到路边,这时有人过来打招呼:“嫂子,去车上等吧,外面太冷了。”
苏善一看,是小高,以前见过几次,她便笑笑,摇头说:“没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有个辅警听见,低声问:“谁啊?”
“梁警官家属。”
苏善退到阴影里,有些冷,抱住胳膊搓了搓,她下车时没拿外套,这会儿就穿着一件黑色毛衣,牛仔裤裹着一双铅笔腿,裤脚扎进靴子里,因为外形漂亮,引来不少侧目。
梁澈没有理会她,专注于工作中,继续查车。
于是他的同事们纷纷向这位被冷落的家属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苏善倒没觉得尴尬,自顾从包里掏出香烟,点了一根,边抽边盯着他瞧。
算算时间,两人快一个月没见了,原以为恨意正在逐渐变淡,谁知一看到他,原本麻木的情绪翻涌不止,叫嚣得令人头疼。
从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呢?
是从他坚持戴套开始的吧?
前两年苏善做梦都想嫁给他,结婚以后做梦都想跟他生个孩子,哦不,不止一个,她和他的宝宝得有多可爱啊,一定是天使,是精灵,承欢膝下,叫他爸爸,叫她妈妈,想想都令人兴奋。
可梁澈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打算。那次他们在床上,苏善明确告诉他说:“我已经在备孕了,好几个月没碰过烟酒,可以要宝宝了。”
当时梁澈怎么敷衍来着?
“你还小,过两年再说吧。”
苏善抱着他的胳膊嘟囔:“可是我想早点生啊,年轻容易恢复,过几年瘦不下来怎么办?而且我都二十五了,还想要二胎呢,到那时也不小了呀。”
梁澈显得有些烦闷,推开她的手,没有回应。
苏善咬咬下唇,问:“你是不是不想要孩子啊?”
“嗯。”
她懵了:“为什么?”
梁澈脸色不太好,语气也很冷淡:“你自己都还没长大,生下来能照顾好吗?再说我也不喜欢小孩,一点也不,保持现在的生活状态就够了,你觉得呢?”
苏善听完大受打击。她在这段关系里本就没什么安全感,而梁澈的态度愈发让她觉得他们的婚姻围城仿佛是沙子堆起来的,风一吹就散。
也对,由始至终都是她主动的嘛。
梁澈从来没有像她那样,见到对方,心里千回百转,会害羞,会窃喜,还会难过。
就像此时此刻,苏善站在寒风里望着他的背影,胸口一下一下的疼。
这个男人只有在床上的时候,快那个的时候,被生理驱使,才会对她显露温存。
但,如果仅仅是他性情冷淡,仅仅因为孩子的矛盾,以苏善对他的迷恋绝不至于离家出走。
就在两个月前,苏善发现了他的秘密。
想到这里,她烦躁地扔掉烟,踩灭,用力碾了碾,同时看见地上一道阴影靠近,她抬起头,望着来人面无表情。
梁澈手里拿着她的大衣:“穿上。”
她默不作声接过,又听见他说:“在这里等我,快收队了,待会儿一起回去。”
苏善置若罔闻,穿好外套,也不等商绍出来,走到马路对面招了辆出租车,直接走了。
“去哪儿?”司机问。
她转头看见梁澈立在路边一动不动,清冷的面容在夜色里模糊不清。
“小姐,你去哪儿啊?”司机催促。
“紫薇城。”她按捺着混乱的心跳,下意识报出地名。
不管了,冲动就冲动吧。
二十分钟后,回到两人的住所,按完密码进去,苏善又晕又困,匆匆洗漱完,打开空调,直挺挺倒在沙发上迅速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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