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主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元衡没有动, 然而眼前的空气却发生一阵无声的波动, 瞬间将茶水挡了回去。
门主默默地抹了一把胡须上的水渍, 呆愣地看向元衡。
“你、你说什么”
元衡道“我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就是我以前的师妹、我的未婚妻, 厉鸢。”
门主眼角一抽, 接着瞬间跳了起来。
“之前你说她不是已经往生了吗你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赶紧给我说清楚”
元衡放下棋子, 指尖缓缓蜷在了掌心
“她确实已经往生了, 但是也在另一个世界转生。我之前几次消失, 都是去另一个世界找她。我本来想要留在那里。没想到”
他顿了一下“发生了一些事情, 然后我就将她带了回来。”
“你确定就是她不会是你看错或者认错人转生之事哪里会有那么简单也许只是长得一模一样呢”
元衡抬眼
“即使我的眼睛分不清,我的神魂也会分清。我的神魂受她牵引, 除了厉鸢,没有人会让我的神魂自动离体。”
“原来你这小半年以来每次消失是去找她了”
元衡点了一下头。
门主想起这几个月元衡的不对劲, 恍然大悟, 又想起来前几个月在夜色下两人的对话,不由得又是震惊又是复杂。
“你当时说你的神魂一直被一个女子牵引,却没有告诉我那个女子是何人,我以为你说的因果是指擅自补魂导致神魂分裂所造成的报应, 没想到那个女子就是厉鸢。”
说到此处,门主的话里难掩唏嘘。
元衡道“我当时也是震惊于当年往事, 神魂不稳, 又急于见她, 故没有多说。”
门主沉默了半晌, 不由得感叹这两个人真不知道是缘分还是孽缘。
三百年前厉鸢将元衡抛弃,元衡当时身为天之骄子,这件事弄得流言甚嚣尘上,厉鸢身死,元衡重登巅峰这才让这件事被众人淡忘。
本以为元衡这辈子与女子绝缘,一心一意追寻大道,没想到在即将满级的关键时刻,他又把厉鸢找到了
不仅找了回来,还不计前嫌、尽心尽力地关心她,也不知道往后该是如何
他有心劝元衡莫要被感情分神,但想起自己刚才还劝人家“深入才能超脱”,此时说这番话太过打脸。
想来想去,这个做门主的不能太过干涉对方的感情,但又怕这个前年难得一化的冰山走岔了路,只好委婉地道
“元衡,你活了三百年,亲密接触的女子除了厉鸢再无旁人,对感情的事肯定不如了我这个老头子看得透。”
“你得明白,这世界上男女之间除了相互吸引之外,愧疚也会影响”
“我对她的感情不是因为愧疚。”
元衡看着棋盘,声音毫无波动,却很是坚定。
门主一愣,然而更多的,元衡却不肯再说下去了。
有些心意,不需要语言来诉说。
门主看他沉静的侧脸,点了点头,顿时懂了。
看样子他不需要多劝了。
元衡将棋子一颗颗收起来,道
“门主,你放心。我身为仙门峰主,私人之事不会影响仙门,我自会处理。”
门主回过神,他震惊过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属于私人的八卦心理又冒了出来。
元衡啊,那可是元衡啊。
三百多年以来天天绷着脸的元衡啊,如今竟然把当初的小师妹给带回来了,还安排到了自己的主峰上,如今这是老树开花、枯木逢春了
门主“啧啧”了两声,凑到元衡的面前,挤眉弄眼
“这怎么可能是私事呢你身为仙门的峰主,你的终身大事就是全仙门的大事如今你说出来我也能好好给你参谋参谋不是”
“终身大事”
元衡皱眉。
“不是终身大事是什么”
门主站起来“你都把人带回来了,还当着所有人都面带回自己的峰上,这意思不就是定了吗”
元衡刚想开口,门主就捏着看着他
“别不承认,你想想她既然已经转世投胎,你又把她带到了仙门,待在这里举目无亲,想要回去临仙阁也已经覆灭,你就是她唯一依靠的人,既然事情都到了如此地步,还不成亲等着干什么”
说到这里,门主猛地瞠开了三角眼
“你该不会不想对人家负责吧”
元衡瞬间捏碎了一枚棋子。
他站了起来,看着被吓了一跳缓缓后退的门主,想说什么,半晌道
“告辞。”
门主“”
看着元衡化作烟雾的身影,他捋了捋胡子“这莫非就是落荒而逃”
元衡没有回到主峰,他来到长廊尽头,看着自己的主峰,微微眯起眼。
主峰云山雾罩,是整个仙门里最高的山峰。
往常他转瞬即回,也从来不曾在这里驻足相望。
然而此时此刻和门主说的一番话,却让他心生踟蹰,不敢马上回峰。
将厉鸢带回来说不上是一时冲动,但也并非有所后悔。
他不想打破她平静的生活,也不想将她送到别的男人手上,因此情急之下将她带回来已是唯一之法。
至于之后如何
元衡心中混沌,他抬起眼,看着自己的山峰,以往只道是白雪皑皑,山风刺骨,却不知此时朝阳东挂,霞光万丈,整个山峰像是披上了一层七彩的锦帛。
景还是那个景,峰还是那个峰。
只是看峰人的心境不同了吧。
他收回视线,化作一阵烟雾瞬间向峰上飞去。
刚一落地,就看到自己门前围坐着一圈人,这几个人他熟悉,全都是上早课时不安分的弟子,他敛了一下眉目,刚想让他们回去,却一抬眼,就看到坐在正中央处的厉鸢。
她披着崭新的仙衣,头上顶着小凤,手里拿着干粮,一边啃着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那些弟子说话。
他的脚步一停,掩去身形静静地听他们说话。
“厉姑娘,你知不知道这仙门里,一天最难熬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厉鸢啃了一口大饼,顺便给小凤掰了一块,她想起自己在临仙阁的日子,道
“应该是修炼的时候吧,每次都要和人对招,一次下来浑身酸痛,肯定很辛苦。”
所有的男弟子齐齐摇头。
“那是什么时候”
“上早课。”
“早课”
“是元衡仙君的早课。”
厉鸢想了一下,不由得一笑。
她不用深想就能猜到元衡上早课的时候会是什么情形。以前在临仙阁的时候,他身为大师兄,是有监管早课的权利的。
当时厉鸢也很讨厌早课,毕竟他一双长眸扫过来,任谁都得打个哆嗦。
然而比起父亲监管的修炼环节,早课算不得什么。
因为衡哥在看她的时候也会放水对方以为她不知道,但她心里门清。
每次她昏昏欲睡或者打个小盹儿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被揪出来过。
对方长身玉立站在前面,像是一点都看不见一样。
想到以前,她不由得乐出声
“那肯定是你们不听话。”
几个男弟子顿时哀嚎“哪里是不听话,厉姑娘你是不知道元衡仙君有多可怕我们在心里默念心经,连念错了一句他都能看出来”
厉鸢吓了一跳“这么可怕”
她怎么不知道衡哥学会了读心术
小凤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元衡已经不仅是可怕了,他都有点恐怖,它身为一只鸟,有时候都有点同情这些弟子。
“所以”几个男弟子错了搓手“厉姑娘,要是不麻烦的话,能不能请您在有时间的时候,劝劝元衡仙君,让他不要那么严了啊。”
厉鸢咬着大饼的动作一顿,她不是不能说,而是现在她也自身难保了啊。
况且她现在想说也没机会啊,衡哥一把她带到这里就走了,看起来完全不想听她讲话的样子。
她不由得叹口气“其实,我”
话音未落,送饭的女弟子就掐了其中一人一把
“你们瞎说什么呢这种小事还麻烦厉姑娘,亏你们说得出口”
“这种事怎么了这事是小吗早课太过紧张会影响我们道心的你知不知道道心对修炼有多重要你难道不知道吗说小了修炼艰难,说大了成仙无望”
“而且厉姑娘是我们未来的师娘,师娘关心弟子怎么了”
“咔嚓”一声,厉鸢手中的大饼被她捏成渣渣,她咬牙道
“我说了很多次了,我不是你们的师娘。”
几个弟子一笑,嘴上道“是、是,您不是。”
然而眼神却不是那么说的。
厉鸢刚想把大饼糊在他们脸上,突然听到小凤在她头顶咳了咳。
她抬头“小凤,吃饼噎到了吗”
小凤抻了抻脖子,又咳了两声。
厉鸢道“真噎住了”
她刚想给小凤找水,小凤就猛地把双翅放在她的额头上,用力一掰。
厉鸢瞬间抬眼。
“”
元衡
对方就站在他们身后,负手而立,眸光一扫,这里就像是结了一层霜。
厉鸢吓得猛地蹦了起来,手中的大饼渣子撒了所有人一身。
男女弟子不明所以地回头,看见元衡后齐齐一愣。
“元衡仙君”
接着,就像是炸开了锅一样,这几个人跳得比厉鸢还高,下意识地想要逃跑,却像是慌不择路的老鼠一样,一个个撞到一起,滚成一团。
顿时,哀嚎响成一片。
元衡走到他们面前,垂下眸子看着他们。
几个弟子战战兢兢,解麻花一样把自己抽出来,然后整整齐齐站在一起,对元衡一拜“仙君好。”
元衡没有说话。
几人僵着身形,在这冷冽的山峰之上连汗都吓出来了。
回想起刚才说过的关于“元衡”的坏话,更是感觉两股战战,当场就要吓尿。
有一人眼泪都要下来了
“仙君,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您可曾听见我们几个刚才说的话”
“仙君刚才都是我们几个胡说八道,我们可喜欢上您的早课了”
“对对对元衡仙君在整个仙门里,我们几个最喜欢上的就是您的早课。”
几个弟子说得情真意切、痛哭流涕,偏偏元衡就是不说话。
元衡越是不说话,几个人就越是害怕。
最后其中有一个胆子大的,突然想起什么,眼前一亮。
他对众人使了使眼神,几个人这才想起,他们还有一个“未来的师娘”啊。
顿时,几个人偷偷地转过头,对厉鸢求救。
没想到这一转头,差点没背过气去。
厉鸢站在他们身后,将自己缩成一个团,顶着小凤双手捏着耳垂,几乎要把头缩进地底下去
看起来比他们还要怂
几人顿时绝望了,就在想着这一次要默写多少万遍静心咒的时候,
突然听到厉鸢哼了哼
“衡哥我有事和你说。”
元衡终于开口
“你们几个先下去。”
“是,仙”
等、等一下这就没事了
几人面面相觑。
元衡看向他们
“难道想要默写静心咒”
几人脸色一白,赶紧道“不用不用多谢仙君多谢仙君”
说完,连滚带爬地向外跑,跑着跑着想起来落下一句,赶紧跳着喊
“多谢师娘”
厉鸢“”
元衡眉头一皱,刚想伸出手指惩罚他们,那几个弟子溜得飞快,瞬间就不见了。
他转过头,顿了顿。却没有看向厉鸢。
厉鸢也不敢看他,本来鼓起的勇气被这几个王八蛋一戳,顿时瘪了。
虽然说她和元衡以前订过婚,还举行了婚礼。可那到底没成,“师娘”这声称呼,也太
不过说要告诉他真相,她也不想再拖拖拉拉了。
于是赶紧咳了一声,闭着眼大喊
“衡哥,虽然你不想听。但我必须说。我一共有四个未婚夫的原因其实因为所有的世界都是一次任”
突然,还差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厉鸢愣是吐不出来一个字。
她不由得一愣,连连摸了摸脖子。
小凤同情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元衡”
元衡抬眼“你若是多说一个字,我也在你身上施禁言咒。”
小凤赶紧乖乖捂住鸟喙。
禁言咒
厉鸢一惊,衡哥竟然把她禁言了
他难道就不想听她的理由吗
元衡长袖一挥,打开自己的房门,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禁言咒一个时辰后会解开。我要闭关七天,这七天之内你要乖乖待在这里。有什么话等我出来再说。”
说完,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厉鸢“”
她无力地抓挠着房门,衡哥,你怎么连解释都不听了,难道这辈子就不原谅她了吗
门内,元衡看着空荡而又冰冷的房间,闭了闭眼。
他不是不想听厉鸢的解释。
而是一切都已经有迹可循,他和宁逐相似的经历,和那几个人差不多的出身,以及厉鸢以前暗示他的因果。
即使不能把整件事完全猜得透彻,那也能明白得不离十。
身为修仙者,对于“因果”之事外敏感。
他不是不想听,是“怕”。
说来好笑,元衡仙君也有怕的时候。
他不是怕厉鸢的理由惊世骇俗,而是怕这个理由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他怕一切皆是虚妄,连维系两人最后一点关系的同门之情都是假的。
闭关,只是借口。
在这七天之内,他需要想明白,等真正面对真相的那一天,他该如何面对厉鸢。
厉鸢站在门外,从中午站到晚上,还是没有等元衡出来。
小凤蹲在她的头顶,叹了一口气“鸢鸢,元衡说闭关就是真的闭关,你就不要再等了。”
厉鸢低下头,道“他是真的生气了。恐怕也对我很失望了。”
一个林广平,一个宁逐,再来一个冯子杰,这四个已经让他有些愠怒,再加上楚随之和克里斯,还有他不知道的雷光和丹尼尔。
一共这么多的男人,恐怕他要是全知道了,就不止是失望那么简单了。
恐怕会把她扔到山下去。
然而该说还得说,她以前瞒得太久,如今这些都是她该受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口气。
她想要在元衡的房间外等着,只是到底是凡胎,吹了一下午的风,到了晚上就发了烧。
在床上躺了没一会,就被女弟子用丹药治好了。
剩下的弟子们听说元衡仙君带回来了一个女子,皆不顾被眼刀杀死的危险来这里参观,厉鸢暗道你们现在是看得开心,那是因为你们都年轻,不知道以前的纠葛。
要是知道我三百年前甩过你们的仙尊,你们非得活劈了我不可。
无论如何,有仙门这么多的弟子陪着,她的心情好受了很多。
到了第六天晚上,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小凤就给她唱歌,她实在受不了魔音穿耳赶紧闭上眼。
迷迷糊糊地睡到一半,突然感觉额头一痛,就像是有什么在扯着自己的灵魂。
她猛地一睁眼,瞬间就和床边的虚影对上眼。
厉鸢“”
卧槽
她猛地跳了起来,脑袋撞到了床顶。
抱着小凤就缩在了床角“你、你谁啊仙门里竟然有鬼”
那道虚影模模糊糊,看起来有些呆愣,一直没有说话。
厉鸢冷汗都要吓出来了,直到她看虚影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突然一愣
“衡、衡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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