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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的小祖宗要智能马桶按摩浴缸和超大屏电视, ”陆医生嗤道,“你养得起吗?”
随即他正色:“你别是被人骗了。”
陈同:“别胡说,那是我同学,正经同学。”
陆医生淡声问道:“那你用什么来交房租?偷电瓶?”
陈同啧一声:“社会好青年, 不做偷鸡摸狗的事。”
陆医生在电话那头笑。
陈同看着满院子的阳光和石板地面,身上有些懒散,陈同的声音放轻了些, 收起笑闹:“我准备把老房子租出去。”
这是真的正经事, 陆医生一愣,问道:“为什么?”
陈同翘起半边凳子腿儿, 晃了晃, 也像是在犹豫,而后忽的一下像下定了决心:“你知道我和锅盖他们每天早上都在刘头这里吃饭的吧?”
“嗯。”
“刘头和他媳妇勤俭, 住的地方就是店楼上的小阁楼,小沙发、小桌子、塑料凳,推拉门里面挤着一张小床, ”陈同神思淡淡的,“他们早就在找地方住了, 只是觉得外面租金贵也一直没找到好房源。”
“所以你想把房子租给他?”
“啊……”陈同顿了顿,“其实我早就想把房子租出去了, 之前想着住宿舍, 可是我大概不能和舍友协调好时间……”
“总之,我不想停留在这里了,”陈同说, “老房子里没有爷爷奶奶就没有人情味儿,一直住着我还是会睡不好觉。我想好好睡一觉,好好读书,然后……考个好大学吧。”
陈同想了想:“这边的租金加上我妈每个月给我的抚养费差不多能租上学区房,不过这件事我还是要和家里人商量一下,老房子这边……总要给我爸一个交代。”
“行呢,”陆医生答应一声,“你们协调清楚就行,房子我给你留着,早点给我答复就好。”
医生又叮嘱他:“刘头他们一家人虽然好,但毕竟他们是大人了,有收入,不是付不起房租的人,你别太吃亏,知道吗?”
陆医生还是怕他被那位小祖宗骗了,又谆谆教导说:“你那边定的租金是多少,我这边差不多也就这个样。如果你打算和同学合租,再怎么允人便宜,那位小祖宗都得负担个三分之一。剩下的钱你自己攒起来,上大学以后和朋友交际,自己也有个小金库。”
陈同摸了摸鼻子:“租金和我这边的一样,那你可亏大了。”
小陆医生嗤着笑:“新房本儿都到手了,全款付的钱,我还能差你这点房租?”
陈同笑着拍他马屁:“大气!”
陆医生笑说:“反正你也只住个两年,高三一毕业就要滚蛋,我也不会亏太多,以后午睡的时候还能把锅盖金毛也叫去,省得他们在校医室挤着,还要偷偷摸摸怕被人发现。”
“不过卫生你可要帮我打理好,房子迟迟没租出去就是怕他们磕坏了我的地板墙角弄得乱七八糟,租给你我也放心。家里还有两盆兰花和一株虎头茉莉,你记得给我浇点水,不要浇多了,它们比你金贵。还有……”
“哎,等等等等!”陈同叫住他,“你这是找租客还是找保姆呢?你的花怎么不搬去新家养?”
陆医生笑说:“还能真便宜了你这坏小子么——新家养了猫,它会糟蹋我的花。我现在还每天回去浇个花呢,麻烦死了,有你来当租客正好——你就当抵了那些租金吧。”
陈同和他开玩笑:“没见过请保姆还要保姆倒贴钱的,八字还没一撇呢。等我真租了你的房子再说吧,不过话先说在前头,我只会养芋头叶子和文竹,它们都不金贵,随便浇点水就能活,你的兰花和茉莉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弄。”
陆医生也不是真的要他来养花,陈同在少年人的自尊心方面显得执拗,总不愿欠了人情,陆医生是怕他收的租金少了,这小孩儿心里又有负担。
挂了电话,陈同琢磨着怎么和他爸说这个事……
琢磨一下午也没琢磨明白。
作业写了一多半,床单晒干了满是干燥的太阳味道,竹席铺上床用凉水再擦一遍,沁出冰丝丝的清幽,陈同打扫完屋子,踢踏着拖鞋出门扔垃圾。
傅瑶扣他过几天去练跳舞,狗人们约着搓麻将,天黑得越来越早,状元路上的路灯迟缓,这会儿还没亮起来。
昏暗的光线和昏暗的阴影里慢悠悠走着一个陈同,宁静的,哼着早上苏青哼给他听的歌——那首摇篮曲。
垃圾桶在才子巷和状元路的交界口,路过便利店,女老板坐在店门口教她家三五岁的小女儿粘沙画,路过炒饭店,依旧热闹的烟火气里晃着条白毛巾。
走到街上把分类好的垃圾一扔,管理员坐在旁边的小店门口看老大爷们摆棋摊,一溜欢快的小孩儿跑过去,口里吹着五颜六色的泡泡糖。
陈同拍拍手转身,眼神却突然攫住一个身影——他停下脚步来。
长街对面的苏青也看见了他,怕他看不见似的,踮起脚来冲他招手。
远远的陈同都能看见他脸上带着温柔好看的笑意。
陈同有些莫名的羞赧,低头踢了行道树下的一片落叶。
那头苏青欲喊他,这头陈同抬起头来想挥手回应,却偏偏,好巧不巧,有辆车先一步挤进两个人中间,停在陈同面前——
摇下的车窗里副驾驶上女人的样貌温婉,带着有些生疏的笑,让陈同一愣,就失了先机。
“陈同,”宋娴喊他,带着丝欣喜,“太好了,我们还说进去找你,正好遇见了。”
宋娴在车里轻轻拉了丈夫一把,陈同眼尖看见了,接着便听到他爸的声音——
陈正业咳嗽了一下,微微低了头从车窗里看他,也不会什么拐弯,径直说:“上车,回家吃个饭。”
生硬又死板,连句“儿子”也没叫。
宋娴立刻又把他推回去,笑着把鬓角的头发勾去耳后,对他说:“恬恬说她想外婆了,去了她外婆那里,就我和你爸两个人吃饭怪冷清的,你和我们一起去?”
陈同几乎是立刻抬了头看向街对面,苏青站在六车道对面的马路牙子上,一脚踩着斑马线,陈同又忽然觉得看不清他的脸。
他有些拘谨和无措:“不了吧……我都准备在家吃了。”
宋娴笑问他:“你自己弄了饭?”
“……还没有,”陈同快速补充说,“但是已经有菜了,天太热,今天不吃明天不新鲜。”
宋娴得心应手:“正好,我和你爸去了趟超市,车上就有菜,在这边吃也行。你尝尝我的手艺?”
她笑得温柔,陈同对这种温柔最没有办法。
宋娴是这样,苏青也像是这样。
他们温温和和地笑着,好像就能激起你所有的不安也能抚平你所有的不安。
但是,可能是身份和辈分的原因,苏青的温柔让陈同觉得安心舒适,宋娴的温柔却总让陈同有一种无路可退的窒息感,好像在咄咄逼问:“我对你这么好了,你为什么还不能接受我?”
——哪怕宋娴的本意并不在此。
宋娴看见他的走神,温和笑道:“你先上车吧?让你爸找个停车位?”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又寻着苏青看了他一眼。
带着歉意的、不安的,类似于求救的眼神。
陈同没来得及看清对面的人的回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宋娴没有骗他,旁边座位上的确摆放着超市购物袋,里面有挺多的菜,她大概的确想一展身手。
车里陈同看见他爸的鬓角和小半张脸,想要说租房的事又觉得时机不够好。
宋娴从副驾驶上回过头来:“你看看那里面有你喜欢吃的没有?我记得你不是很爱吃巧克力的么,那里面也有,还买了一些饼干和薯片,我也不清楚你喜欢什么口味,你尝尝看呀?”
陈同知道她是真的出于好意,也不想场面太尴尬,翻翻找出块巧克力,少年声音沉闷:“谢谢阿姨。”
宋娴微愣,轻轻抿了下嘴唇,轻而慢地,带着小心的试探:“我听你这么叫我都还是不习惯,要不你还和以前一样,叫我宋老师?”
陈同剥开巧克力,刚刚咬了四方角上的一小块,明明是醇香巧克力,吃到舌尖上却是苦的。
他以前和宋娴的感情很好,小学的时候也的确幻想过宋娴成为他的母亲,但那种幻想仅仅是停留在那里……停留在她没成为他的后妈之前。
陈同被苦得下颌发紧:“谢谢……”
他试着抵住上颚,却仍旧没法自然地叫出那句“老师”来:“谢谢……阿姨……”
宋娴的眼神黯淡一瞬,又很快眨了眨笑起来:“没关系。你怎么习惯我们怎么来。”
陈正业又咳嗽一声,汽车停进车位,他闷声叫陈同:“拿上菜。”
宋娴立刻说:“我来——”
陈同闷头没让,执拗地把购物袋提在手里。
才子巷窄,车位没有几个,陈父把车就停在状元路边的车位里,只是和路口隔着远些,有一点距离。
他抬头往路对面看,已经丢失了苏青的身影。
说不来什么滋味,陈同闷头和他们回了老屋。
陈正业和宋娴去主屋拜了两位老人,宋娴提着菜去厨房,一边指挥着闷嘴葫芦似的丈夫给她打下手。
两个人倒是默契。
陈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浇了会儿花,又没心思地坐去书桌前,满头乱糟糟的。
手机在他出门前就扔在竹席上,上面闪着的数条消息他一条也没看见。
隔着门他隐约听见宋娴催促他爸:“叫陈同来吃饭。”
陈同莫名紧张,等了一会儿陈正业才推门进来,一手还搭在门把手上,仍旧是话不多的拘束:“吃饭了。”
他们父子两个也说不上来关系好还是不好,但是沟通那是一点也没有的……
“嗯。”陈同脸上淡淡的板着,倒是有他爸几分影子,可惜个子不如他爸高大,透出少年人的单薄和无援。
走去电饭煲边上宋娴要给他盛饭,陈正业才说了声:“多大人了,自己添。”
陈同先给他爸盛了一碗,再添的自己的,他不清楚宋娴的饭量,想给她添也变扭。
宋娴温和说:“那我也自己来吧。”
陈同便去拿筷子。
院墙外面的灯应该是亮了,夜该是落下来了,倦鸟归巢,该吃饭的吃饭。
满桌色香味俱全,灶上还架着炖钵,盖子上的气孔里冒出香味,宋娴笑说:“来不及煲汤,汤大概要吃完饭才好,一会儿一人一碗。”
可陈同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宋娴招呼他吃这个吃那个,给他夹菜,陈同一直没吭声,陈正业便开口说:“让他自己夹,你也吃你的。”
宋娴讪讪一笑,试探着问陈同说:“你一个人在这边住,你爸其实还是不放心的,什么时候搬去和我们一起住?房间也够用的,我们打算把主卧空出来,你不是喜欢你爷爷的那张老书桌吗,可以搬进去放着正好。”
陈同:“我不……”
陈正业断了他的话,生硬地说:“有宋老师……有她照顾你生活,你也能好好学习。”
宋娴尴尬地摸了下鬓发:“是啊……也不用你这么自己来回的跑,你爸送一个也是送,送两个也是送,总归你们都是一中的学生,也方便。”
陈同闷声道:“我打算把老房子租给刘头。”
宋娴顿时一喜:“那你是……”答应了?
陈同却及时说:“然后去学校附近租一间房子。”
宋娴忽的又失落:“怎、怎么忽然想着去租房子?一中旁边的学区房租金一直都很高的……”
陈正业停了筷子皱起眉头:“我不同意。”
陈同犟说:“我已经联系好了,熟人,不贵。”
陈正业沉了声音,带着质疑和不认可:“你能认识什么熟人?”
陈同语噎,随即剑拔弩张地反问:“我怎么就不能认识别人?”
陈正业:“你知道现在房价租金是多少么你就认识‘熟人’?光凭空想,你住去学区房有住在家里好吗?”
陈同瞪着眼睛,眼看爷俩都要动怒,宋娴少有处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情况,正有些着急,大门却被敲响。
她赶忙叫丈夫:“你去看看是谁来了。”
陈同不耐地迅速起身:“我去看!”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又好像满怀希冀。
只是身后还跟着他爸,成年男人高大的身形像是山岳要把他笼罩在阴影下。
陈同是急切的。
他听见了门外熟悉的声音。
老式的铁门一开,苏青的目光迅速巡过他上下,好像在确保他的宝物没有丝毫的损伤。
而后苏青的视线掠过他的肩落在陈正业那里,他脸上挂起温和的笑,比宋娴的婉柔要灿烂得多——那是少年人坚定又自信的朝气。
苏青笑着喊:“叔叔好。”
陈正业:“……你好,你是……?”
“我是陈同的同学,我叫苏青,”苏青提起手里的食品袋,“和陈同说好了今晚上一起吃饭,可他消息也不回,电话也不接——”
苏青带笑的视线落在陈同那里,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也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我就来找他了。”
他笑得十分有好学生既视感,叫陈正业这种锯嘴葫芦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苏青笑说:“不会打扰叔叔吧?难道你们也在吃饭?”
陈正业:“……嗯……”
“我父母常年不在身边,连个吃饭的人也没有,好不容易约上陈同一回,菜都买来了……”苏青装得像极了,冲陈同眨眨眼睛。
陈同心领神会,一把抓住他:“那你来得正好!”
他又转头看向陈正业,陈正业:“……”
宋娴在屋门口站着,闻声知道陈同这就是要躲着他们来了,拿同学挡枪,不过她也没想过一蹴而就。
于是宋娴也笑道:“是陈同的同学来了?正好一起进来吃饭啊。”
宋娴:“你是叫……?”
“苏青,他叫苏青,”陈同脸上有藏不住的欣喜和一点显摆,替他回答说,“苏州的苏,青色的青。”
作者有话要说:见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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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加班,来晚了,没能提前说明很抱歉,鞠躬。
看见昨天有小天使说希望加更,唔……
目前我已经复工上班了,可以保证日更,加更有点困难,周日尽量多写点,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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