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马夫能不能快点,我今日可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你这慢悠悠的我赴宴都迟了。”郭守言烦躁至极,厉声催了两句。
前几日在相府救了孙敏悦,他爹非说是相府设计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让他再和相府扯上关系。
今日本就来得迟,偏偏这雪路还湿滑难行。
郭守言心中越发烦躁,掀开帘子朝街上看了一眼。
空荡的街上还有个人瑟缩着往前走,他定睛一看,居然还有几分眼熟。
“诶,那不是姜二姑娘身边的侍女吗?”小厮惊讶道。
郭守言立刻就想起来了,满目疑惑:“这大雪天的她在街上干嘛呢?”
待马车走近,雪柳也抬头看了眼,正和郭守言的目光对上。
她眼神一亮,如同见到了救命恩人,几步跑到郭守言的马车边,扒在窗口上,口齿不清道:“郭公子,求求你……求你救我家小姐,救救她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郭守言皱眉道:“你说什么玩意儿呢?”
雪柳将信的事说了出来,又笃定程郢不可能会帮忙,求郭守言去提醒姜恒知。
郭守言一时还有些不信,直到雪柳跪在雪地要给他磕头,立刻应道:“好好好,你别跪了,这大雪天的赶紧走吧,我会把话带到的”
虽然他平日里喜欢招惹那个小姑娘,却也没想过真把人怎样,要是耽误了传话把人害死,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郭守言想到这些,暴躁地催马夫:“快点没听见啊!人要出事了我跟你没完,早上没吃饭呢?”
马夫用力扬鞭子,委屈地应了,内心愤懑极了。
赶路的是马又不是他,骂他有什么用。
马车迎着大雪,慢悠悠赶到相府。
郭守言一下马车就奔着周攻玉去了,恰逢诏令开始念。
相府里的人跪了一排准备接旨,除了宣旨的人,就剩周攻玉和慌乱跑进去的郭守言还站着。
目光齐聚到他身上,惊得他话都要说不利索了,脑子一抽,直接对周攻玉说:“姜小满要死了,殿下能不能等一会儿。”
郭侍郎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一样,恨不得立刻跳起来掐死这个不肖子孙。
“跪下!”
被他爹吼了一句后,宣旨的人挑了挑眉,郭守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姜恒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脸色凝重,一动不动地盯着郭守言。
宣旨没有继续,周攻玉快步走向他。脸上的淡然在此刻碎裂,连脚步都紊乱了。“你方才说什么?”
“殿下,不可耽误了吉时。”
阿肆回道:“又不是拜堂要什么吉时?”
宫人被凶了一句,想回嘴又不敢,颇为怨怼地瞪着阿肆。
郭守言被这么多人盯着,还有来自他爹的怒目而视,心中有些崩溃,直接说:“有人给你和丞相送了信。”
周攻玉一怔,紧接着转身离去,衣袖带起纷飞的雪花。
宣旨的宫人和跪了一地的朝臣被他抛在脑后,皆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纯净冰冷的雪花在天地间飞舞,抹去了世间的脏污,也抹去千百种痕迹。
将他还未宣之于口的情意一同压在了灰败的人间。
找到湖边的枯柳时,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将足迹彻底掩盖。
周攻玉没有撑伞,任冰雪飘飘洒洒落在他肩发,积了一层白。
踩在雪上的步履有些不稳,待他见到湖面还未冻结的窟窿时,浑身血液仿佛在此刻冻结,呼吸也一同停滞了。
风雪声和身后的呼喊声都忽然消失了。
一瞬间万籁俱寂。
他踉跄着坐在雪地里,低头猛地咳嗽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让人看不真切。
手中的信被紧攥着,用力到发白的指节,却又突然失去力气般,五指慢慢松开。
阿肆在距离周攻玉还有几步的距离停下,做了个手势让所有人都不要靠近。
众人停住了,远远地看着他。
茫茫天地间,身着太子华服的周攻玉,却无端身影寥落,如同飘零的游魂。
*
益州靠南,冬日里要比京城暖和,却也是会飘雪的。
韩拾急着赶路回巴郡,不想错过和姨母一家的年饭,却也没想到路上会捡个又瞎又哑巴的姑娘。
巧的是,这人还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正是冬至的时候,他和堂兄打赌装作书生摆摊,那个来摊前看画的小姑娘。
也正是这个原因,韩拾动了恻隐之心,一路将人带回了郡守府。
“这里就是巴郡,我跟你说过吧,我姨夫就是这里的郡守,他在这里可是人人称道的好官,为人正直爱民如子,我姨母心地善良,虽然他们家风严了点,但是为人好相处,一定会喜欢你的。”
韩拾走出马车,朝车中的女子伸出手。
郡守府的下人立刻迎过来,欢喜喊道:“二公子回来了!快去告诉夫人!”
紧接着他们看到马车中又走出一位姑娘,即使眼上覆了一条绸缎,依旧难掩她姣好的面容。
几个下人皆是瞠目结舌,片刻后又大喊:“公子从京中拐了个姑娘回来,快去告诉郡守!”
小满嗓子嘶哑,声音极低:“我真的能治好吗?”
韩拾轻嗤一声,俊朗的脸上浮现笑意。“都说了是雪盲,几日就好了,你非不信。”
一旁的小厮正搬个矮凳准备放下去接她下马车,韩拾却伸臂要揽她下来。
江所思身着竹青色深衣,缓缓走出府门,见状便轻斥一声:“韩拾,注意举止。”
小满闻声抬起头,发髻上的长流苏垂过面颊,更衬得她肤白如雪。
韩拾收回手,挑眉笑道:“表哥,你怎么没在书院?”
“近年关,书院前日便让学生归家了。”
侍女过来扶小满下了马车,她点头,开口道谢时,粗粝如砂石的嗓音让两人都讶异了。
江所思微微皱眉,看向韩拾:“这位姑娘是?”
韩拾答道:“路上捡到的小丫头,被心上人抛弃,我见她可怜就带回来了。嗓子被药哑了,眼睛又因为在雪地走了太久雪盲。”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唏嘘一片,看向小满的目光满是怜悯。
江所思担心韩拾这样直白,会挑起小满的伤心事,然而却见她面上并未流露伤感,反倒小声说:“我没哑……”
韩拾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听听这声儿,破锣一样,还不是这两日才慢慢能开口,之前可不就是个哑的。能少说话就少说,不然你的药可就白喝了。”
江所思点点头:“敢问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她叫小满,圆满的满。”韩拾笑了笑,调侃道。“就可惜过去的经历不算圆满。”
她也低头笑了一声,对韩拾的话并不在意。
小满没说姓氏,韩拾就不追问,江所思也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
被众人簇拥着走进府,婢女都围在小满身边,面露怜爱的扶着她,叽叽喳喳地说起巴郡的风光。
不多时,江夫人也出来了。
她外穿一件葡灰的百蝶披风,裙子是满地金的马面。
江夫人衣着端庄,面容温婉秀丽。走近韩拾后,亲近地拍了拍他的手,问道:“这是从京城来的姑娘吧?都道上京美人如云,如此看来,此话不是作假。”
她怕提及对方的伤心处,即使看到她眼上的绸带,也没有当面表现出疑惑来。
小满不习惯被这么多陌生人包围,难免会显得有些拘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腼腆地笑了一下。
江所思出言提醒江夫人:“母亲,韩拾和小满姑娘一路舟车劳顿,不如让他们先休息几个时辰,届时再问也不迟。”
江夫人点点头:“也好,那便让人收拾一间房出来,将小满姑娘安顿下来吧。”
巴郡的雪才下过不久,如今太阳出来,屋檐和树枝的雪都开始化了。太阳虽然出来,却抵不住化雪的丝丝寒意。
融化的雪水从屋檐落下,滴滴答答清脆如碎玉。
小满被人扶着走过檐下,有冰冷的湿意不慎砸入衣襟,冻得她脚步一顿。
“小满姑娘小心台阶。”扶着她的侍女开口提醒。
“这是何处?”她有些艰难地开口。
侍女一听到她的嗓音,不忍更可怜她了。“这是夫人为姑娘安排的住处,和我们小姐的闺房相邻,夫人和大人是出了名的善人,姑娘安心住下便是。”
小满点了点头,等进了屋子,光线暗下来,她抬手解取眼上覆着的绸带。
视线短暂的模糊过后,等适应了昏暗的房间,眼前的一切才缓缓清晰。
静下心来后,回忆这短短几日的时光,就像是做梦。
侍女一边布置房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巴郡和京城的不同。
一扭头发现小满拆下了眼上的绸缎,惊讶道:“姑娘看得见?”
“大夫说是雪盲。”
侍女若有所思的点头,继续忙活手上的事务。“我们这里少有像京城那样的大雪,这种眼疾我也只听人说过,好像是在雪地里待太久,一直看着雪就容易坏眼睛。姑娘这些日子就少见日光,把眼睛养好了,让我们二少爷带你出去看看巴郡的好风光,绝对是不输给京城的。”
小满想到陶姒在信里说的话,益州到了春日,百花齐放彩蝶纷飞,是真正的人间仙境。
陶姒还说,若是小满能康健的活着,就替她回来看看。
离开了京城,往后就不要再回去了。
相府的姜小满,死在京城的初雪。
这个冬天过去,往后就是春和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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