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大火

小说:状元养成记 作者:苹果平平
    片刻间,天空燃成了火红色,他们身处山林高处,隐隐看见柔玄镇内的屋舍上冒出了火光,风势将火苗吹的极高,疾速卷开了瓦片,簌簌掉落。火势炽盛,黑烟四卷,犹如在柔玄镇的地面上架起了一座巨大的炉灶,烘烤着人口牲畜。炙烤的热流时时煽动这个镇子发出怒号惨叫,听得人不由心上发紧。

    柔玄镇被火海吞没了。

    白明简和阿措两个人的手相互牵着,他们在此处都能闻到风中烧焦的味道,那燃起的尘灰似乎已经直飞到了跟前。

    如果此时此刻他们正在城中会发生什么。

    他们的手中浸出了汗水。

    阿措想起了她在柔玄镇待的种种不适感,平民再服从,再谨小慎微,仍然免不了家破人亡。她在背街上瞧见的家家户户,都很安分随时。而死亡当头,赵小六,林大娘就如被太阳底下烤过的露珠,在人们的视野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时常觉得柔玄镇若是个人的话,它沉默安静的太过了。又觉得自己身在哑剧之中,被黑影摁住了脖子,压抑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的下意识总在提醒自己,快些离开,这里身躯倒下,也没有人可以听见。

    柔玄镇,绝不是她安身立命之地。

    但是她一直有个疑惑,这里的百姓就永远安静吗柔玄镇府衙以名目繁多的手段勒索民众钱财,府衙官令严苛,差役鞭抽笞打,贫民虽吃草根木皮,官府仍然催逼不已,只得卖儿卖女。

    看着冲天的火光,她给自己的疑问找到了答案。

    人到底是是越压越顺服,还是越压越反抗在几天前,军门和府衙勾结在一处,横征暴敛,榜掠拷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今天就是答案了。

    匹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柔玄镇自今日才称之为“民变”。

    城中一片哭声,然而却不是民房里有人哭泣,哭声是有钱的、做官的、当吏的。布衣百姓围攻了府衙,将火把投掷在院中。

    大火顿起,黑烟滚滚,谢灵松和谢灵芝兄弟在都指挥使司的兵士保护下,向城外逃去。他们和一帮穿着麻衣的“匪徒”正面相遇,这些匪徒像不要命似的,对着他们杀红了眼睛。

    这帮平时作威作福的军痞被杀的软了手脚,哭叫不绝,鲜血直流,最后竟只剩下十几个人护着谢氏兄弟向城外逃去。

    而在城中的另一端,程家大院的外围也聚满了人,其中不乏前日来程家与程杰江争执的罪官之后。

    程家养着的护院家丁,围在外边,却不足得这些光脚大汉的十数之一。而这些汉子也多过了围困府衙的人数。

    程杰江在柔玄镇为恶三十年,恨他的竟超过了对谢灵芝强加赋税的仇恨。

    为首的就是采石场的赵庆。

    他身上全是伤痕,鲜血仍在伤口处汩汩流出,面色凶残狞恶,直望着程家大院的门楣。他可不是阿措这种没见识的,自然认得这门楣风光,发出咕咕的笑声。

    众人举起原木来,砸向大门。

    原先在程家大院被家丁拿棍棒砸的头破血流者,大声咒骂道“夫身有纹银十两,你可治死一人,若家有黄金万绢,你便将尽屠镇城。”

    这些人的眼神中均有凶光,往日程杰江嚣张跋扈他们均小心忍耐。一个声音在他们的腹腔中越来越响既然我等顺从于你,却也保不了我等平安,那就死个痛快

    人们用斧子砍着宅门,用鞭子、木棒狠打家丁咆哮、呐喊,要命的哭声,受伤的叫喊。

    程家大院的大门被愤怒的人群瞬间攻破。

    朱致、程杰江和毛孝刚等人从程家修葺的暗道里匆匆离开,个个狼狈不堪。朱致还让属下抬着黄芳的棺木,此时逃得上气不接下气。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帮泥腿子真是疯了。”

    程杰江的脸色煞白,他也没见过这个阵势,平常那些见到他低头哈腰的穷人,一下子都不要命了。他很是想不通,这究竟是哪里不对了。

    他风风光光了三十年,不该有一步走错啊

    他手上提着的那两只金丝笼子里的花面狸,发出滋滋的叫声,更使人烦躁起来。

    毛孝刚突然在此时整个身子歪斜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朱致惊得半天没有出声,这人竟吓得犯了羊癫疯,抽死过去了。

    程杰江望着这俩花面狸,这瑞兽不瑞,没有逢凶化吉的本事。他狠狠咬着牙根,他可不是缩手缩脑的毛孝刚,这两只花面狸确实是祥瑞之兽,它们值钱,值气运,值官途,它们是他程杰云直上的捷径。

    眼看就要到手的荣华富贵,他自己定不能死在这里。就算拿程家所有的护院家丁性命来换,他也得活着离开这里。

    “程大郎呢”他发现这周围左右,竟少了一个人。

    “大郎没有进暗道,说还有个弟弟在家里,不能自个逃命去。”

    这个远方亲戚还会几手功夫,关键时候他那个厚实的肉身,也能结结实实挡几下刀剑,程杰江恨恨想道。

    “你们给我冲出去我雍州的产业、铺子,金银财宝分给你们”他嘴上说着他都不相信的话,心里念道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非要奴仆拿性命,闯出一条血路来。

    朱致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他的手发抖之极,依着棺材板站了起来。

    他的手像是被灼伤了一样,闪电般飞快的将手缩了回来,猛然记起了自己初次在柔玄镇见到黄芳的时候。他们都说黄芳是镇上的铁算子,铁口直断,分毫不差。他便来了兴趣,黄芳在白玉京是他的上官,虽说精通易学八卦,平生却最恨江湖道人的坑蒙拐骗,从不臆测旁人的旦夕祸福。

    他将手掌摊在了黄芳的面前。而黄芳并没有低头,往后瞧了瞧他身后赵小六的尸身,捏了捏指头,眯起眼睛说。“朱大人的祸福一眼便知屋下安身,祸从天降,从柔玄镇出去,步步都是死局。”

    他当时哈哈大笑,而如今却是心惊胆战,当真是步步遗祸

    柔玄镇的火光烧的通明,四下均是不夜天。程大郎在生死关头如何舍得下自家的兄弟,他当即离开程杰江,从程家大院翻墙而出。他平日里跟着程讼师四处走动,虽说没做什么真惹人恨的事情,但这天夜里,所有人都似是着了魔一般,提刀就向他砍来。

    他也被人打得很了,怒气上来,醋钵大小的拳头就要往人的太阳穴上砸。

    “这几日莫要和人争执”他突然想了起来阿措的话。

    喊杀声四起,他松开那人的衣领,仓皇逃窜。

    他这才算是看明白了,今夜这阵势可是百数人,千数人来找程杰江的麻烦,根本不是他能争执的。他扯下自己的腰带,裹在脸上,往自己家的方向逃去。

    “抓小喽啰不解恨,咱们去抓程杰江,活剥他的皮,抽他的筋”那个方才他欲打死的人大声和后面的人喊道。“走,咱们往那儿走”

    程家兄弟那个偏院的小房子已经烧着了,程大郎推开门见到火光,惊恸大哭。“阿弟阿弟”

    他双膝跪地。“你死了,我跟咱死了的爹娘,可怎么交代啊。我还不如”

    院子里的地窖突然掀开了一条缝。

    里边向他伸出一只手来,他一愣,也跟着钻进了地窖。

    他见着程二郎,顿时不知说什么好了,脸颊上淌的眼泪都还没干呢。

    “大哥,你可别出声啊。咱们姓程,可算是倒了霉了。”话说程二郎在程大郎走了之后,颇为无聊,他记得阿措说要翻翻地窖边沿上的土,他就依言盖死盖实。

    这手上的活儿,他刚干完就听到有人在撞门。

    程二郎是多机敏的人,直接就钻进了地窖。

    这会儿,两人又听得地窖外边有人的鞋子、靴子踩在上面,不敢发出声音。

    “程家人跟着程杰江跑了,咱们去抓程杰江。”

    程大郎将地窖的板子掀开一点儿,看着院子外边始终有人跑来跑去,就歇了出去的心思。

    他的手突然摸见了个硬邦邦的包袱。

    “这是什么”

    “皮囊壶,装满了一壶的清水,这里边我还放了些吃的。在地窖呆一夜是不怕的。

    “这是什么”

    他摸出来了,这是三百两银子。

    程二郎悄声说道“唉,若是院里的货物也能搬进地窖就更好了。”

    “阿弟,你的脑子比大哥灵光,白家主仆究竟为啥要离开柔玄镇”

    程二郎没有回答。

    但似乎这种不回答就已经告诉程大郎答案了。

    夜空如海,白明简和阿措从山洞离开,大乱之后必有大灾,柔玄镇像是从地狱中出来的恶鬼,到处肆虐着仇恨和愤怒。阿措不安的感觉又一次到来了,她拉着白明简飞跑。

    城内外的流民会厮杀,会拼斗,这里对弱小de他们是致命的,不对,方圆十几里都是致命的。

    官兵迟早会到此救援,镇压反抗的百姓,那时候他们更会分不清青红皂白,乱杀无辜。

    柔玄镇的外头既漆黑又安静。火光还没有烧到他们的身后,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阿措恍恍惚惚记起了前世的那场车祸,她在高速公路上大哭大喊,她叫嚷着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她在那场劫难中失去了全部的家人、亲人,整个世界像是一头哑默的动物在那里,安静地将她看着。

    命运这回事情,就是每件事物只有一次,仅仅一次。

    一次而已,再没有了。

    白明简随她亡命而奔,寸步不离,她突然萌生了一种感谢的心情。

    世界依然丑恶无情,依然是曾来尘世就无可挽回。

    但至少这次她可以有人与自己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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