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在街上走着,杨琳跟元贞贞在前面嘀嘀咕咕,白家主仆慢悠悠地走在后边,仰头看去这边有一溜的书坊。小说。。
获鹿柳敬池书种堂、获鹿书林王瞻泉、获鹿谢敬溪、获鹿彭昆池能远居书坊书店都冠了“获鹿”地名。阿措想起碰到赵庆的那家书坊,是单独立着的,隔了这里两条小街,名字也稍有不同那家叫做“获鹿往来去书斋”。
她又默记了一遍。
白明简停下来脚步,在书摊上拿起一本线装书。她瞧了一眼,书名极为奇异,叫做“冻凝块垒录”。
“白措兄,你认得字”杨琳转过身来。“那可曾读书”他对白明简愈加看重。
阿措呵呵干笑了一声,白明简自称他叫白措,少爷起的假名字甚是随意,待会儿盖章按手印,这欠条签了等于没签。她一路上向白明简摆手,他就是装作看不见。她暗自叹了口气,白明简将玉鼎视为不义之财,碎掉了并不觉得可惜,他不很赞同自己欠账还钱的做法。
白明简对阿措指了指扉页上的落款。
抱尘子、空观主人
黄芳给白明简留有的书信上,谦称就是“抱尘子”,而开头则是“空观主人韩平山台鉴”
“”阿措眨了眨眼睛。“哥哥,我不识字啊。这写的是什么”
“我倒忘了。”他把书放了回去。
杨琳在一旁说道。“这书我读过,书里全是愤激之语,借古讽今、针砭时事,句句辛辣刻薄。我父兄说这书在书坊出了三十年,到今天仍不算落时,笔者所言的冷凝块垒,无酒可浇,也着实令人扼腕。”
元贞贞探过头来。“就是那本大骂国师的书表哥在小时候借我看过,里边骂人骂的最有意思。什么直娘贼、狗厮鸟、贼杀才的。”
杨琳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随后他低下头不经意一看,眼里放光。“老板,快把这本新镌成眉公先生评点列国侠客传给我包起来”
青蛋穿过摊子,在墙角处藏身,谁知刚一动,就被四处张望的阿措瞧见了。
她避开其他三人的眼光,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青蛋愣了半晌,百思不得其解。
她居然又威胁自己
在八仙楼上,四个人坐在屏风里边。
杨琳将白家主仆请在了上座的位置上,店里伙计似是很会看人下菜碟的,给白家主仆沏茶倒水的时候,溅出来半桌子的茶水。
白明简悠然自若地饮茶,阿措则是举起茶杯,斜眼看了这伙计一眼。“你这小二做事毛手毛脚的,扰了我们的兴致,快换个人来。”
小二哼了一声出去。阿措从屏风的间隙处往外看去,这小二和杨琳的仆人杨福正在窃窃私语。
得这位老仆人真将他们当做坑蒙拐骗的宵小之辈。
看着杨琳正在偷偷翻书并未瞧见这边的情形,而元贞贞虽正瞅着自己哦,也不知她瞅个什么劲。
所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阿措改变主意了,决定就在此时真正做个坑蒙拐骗的人。
“两位少爷”
杨琳抬起了头,她指了指门口。“两位少爷,身着华服,又有仆从跟随,自然是贵不可言。”她恶意提醒道“元姓听上去就很是少见。”
这会儿,那个被她嫌弃的店小二又过来斟茶。
她高声问小二“不知获鹿城府衙可有一位元大人”她问的并不突兀,在古代酒馆、茶肆都是消息流通地,店小二被来往的客商询问些事情,也是情理之中。
那店小二没反应过来,先点了点头。
“不赔钱,论个理还不行”阿措低声和白明简说道。
白明简笑着摇头,低头饮茶不管她了。
元贞贞急着推了推杨琳的肩膀,直唤道“表哥,你快帮我”
杨琳望向白家主仆,他本就对他们有亲近之心。再说他们之前在酒肆前拒了他的馈赠,自然不是贪钱之人。他路上买了书之后,接着问元贞贞,碎了的玉鼎大概值多少钱。
元贞贞说拿她将来嫁人的全套嫁妆或许能赔得起,杨琳的嘴半天没有合上。
“你有多少钱先帮我垫着,我以后拿嫁妆还你”她一脸的笃定。杨琳的外祖奶奶很是疼爱姑姑,传下来的嫁妆确实丰厚。
“那你以后的夫君会怎么说”
“我嫁你不就行了”她将字字句句说得都很饱满。在古代的姑舅表亲婚,那可谓亲上加亲。
杨琳一脸涨红。“不行杨家造的什么孽有两个败家子。”
虽说杨琳在路上义正言辞地拒绝,但这会儿却将钱袋里的银子全掏出来了,玉佩、玉环、玉腰带堆了一桌子推过去,诚心诚意地替表妹赔不是。他又拿来纸笔,当场就要立下字据。
“写五万两,差不多了”他提笔问自家表妹,她家中有当铺生意,见过的珠宝玉器不胜其数,估价是差不多的。
元贞贞点点头。
白明简扯了扯阿措的衣裳。“不许胡闹了”
五万两的雪花银子,她痛苦地闭住眼睛,默声念道不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
她拿住杨琳的笔。“杨少爷,字据不是这么写的。”
杨琳羞腆道“我和表弟均未成年,手上只有家里给的分例银子和长辈给的零用委实没有那么多的银两。”他随后挺了挺胸脯说道“男子以经天纬地、治国安邦为人生最高功烈,自然几年后杨琳便不是这般气象了。”
元贞贞再次点点头。“我表哥会有很多钱”杨琳虽然生性跳脱,但天资聪慧,过目成诵,京都人评价他“钗在奁中待时飞”,是人中骐骥,是杨家最得期望的后辈。
表哥,在读书上从没有让大人失望过。
杨琳和元贞贞的年纪尚小,家里人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只要读书此事做的好,以后也会青云直上,人生坦途。
阿措摇摇头。“我们不要钱了。”她这话说得咬牙切齿。
“这怎么行”元贞贞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她这一路跟来,觉得白家主仆有意思极了。听表哥说他们不爱钱财,那日翩然而去,最得古时侠义之风,不会又要翩然一次吧,她还没相处够呢。
她倒是忘了,阿措一开始那阴沉沉的表情。
“杨少爷,男子既以经天纬地,治国安邦为重任,那我们兄弟的志向自然也不会差你多少,白银万两不取也罢。”她将一杯茶缓缓饮了。
杨琳眼中放光,他甚至都想揉揉眼睛,父兄总说人心不古,可他终于见到了古书中那种胸怀洒落、光风霁月的男儿。他心下激动极了。
“只是”阿措话音一转。“这玉鼎是我兄弟想要达成三件愿望的本钱,如今只得从头再来了,那其实也无妨”
“杨某自当答应两位白兄三件事情”杨琳再无犹豫,叫出声来。
白明简饮茶的手,顿了顿。
他看向阿措,阿措很坦然,这人确实傻乎乎的。
杨琳与她击掌三下,以示守诺。元贞贞看着好玩,也要和白明简击掌,被他侧身躲过了。
阿措哄骗小孩,心里没有一点负罪感,当初白明简也是被自己哄骗过来的,轻车熟路的很。
杨琳是过了许久,才知道自己的承诺比五万两银子,付出的代价多得多。他后来和元贞贞抱头痛哭,痛恨当初少不更事,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然而,那毕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此刻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阿措盖住茶碗,掩饰住嘴上阴深深的笑容。
这会儿,店小二又进了来,问客官要点些什么,杨琳忙推让给白家主仆来点菜。白明简见她胡闹的厉害,索性全让她来,他猛然记起两人初上街的时候,阿措信誓旦旦地说要吃流水席面。
他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杨琳。
她瞥了眼那看人高低的店小二。“你家什么都有”
“天下诸福,唯获鹿口福。我家八仙楼开了百年,更是城中第一的酒楼,富有小四海的名声可不是吹的。”店小二扁着嘴巴。“山珍海味,只怕您不识货。”
杨琳也听出这店小二话里的讥讽之意,连忙要阻止。
阿措“那你上个上八珍瞧瞧”
“从没听说过。”
她掰着手指一个个数。“驼峰、熊掌、猴脑、猩唇、象拔、象鼻、豹胎、犀尾、鹿筋,你看你店里能有几种做法”黄芳黄老爷子在的时候,向阿措吹嘘的那些绝妙佳肴,她一样一样学。
她才说到熊掌怎么黄焖好吃的时候,掌柜的亲自上来了。
四个半大孩子对着一桌子的菜。
杨福在后厨替店小二向掌柜的说情。掌柜的亲自掌勺,抹了下脸上的汗,连连摇头。“您这也是给我们添乱,人家衣衫敝旧,指不定是哪个少爷胡闹着玩呢,我们店小,实在是开罪不起。”
阿措给白明简盛了碗红豆富贵粥,满桌的大鱼大肉,其实真能吃得下的就只有这碗粥了。白明简敲了敲她的手,暗问她闹够了没有。
她耸耸肩。
元贞贞眼神灼热极了,她捧着下巴,看阿措进饭。她在京中,和族里姊妹自会说些女儿家的私密话。
女子当嫁何人
她心中幻想的是“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累王侯”的男子,众姐妹嘲笑她,这样的男子在世家子弟里没瞧见半个。
当时她叹息了数声,从不知命运便给了这个福气,遇见又是怎样。
她遮住一个眼睛,去看阿措的半张脸,她轻轻地说。“他好俊呀。”
一颗芳心摇摇荡荡,不知去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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