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宗祠的门口, 一人缓步走到阿措的背后, 她察觉身后有异,忙站起身来。
“这位先生, 方才在孔祠付了您银子了, 实在没有了。”阿措脸上不满, 那会儿在孔祠,这人跟一群老儒生一同站着, 她要众人到白家宗祠外头吆喝,他是自己第一个给钱的。
她的记忆力极好, 这人在拥挤的人群中并没有出现。
这人约有五十岁的年纪, 两鬓半黑半白,额头光亮, 眼睛生的狭长。他不急不慌地过了来, 阿措更是生气他要钱不出力了。
她正要说些什么,突然掩住了口,她见着白昭安瞪着眼睛向自己走了过来。
而柳杉与朱平治细说由来, 这会儿伸手向阿措身边这人指了指,对朱平治说道“便是这位先生将我引见给了府尹大人。”
朱平治惊讶极了, 这人身上只是一件寻常棉衣, 头戴方巾,也就瞧得出是个读书人。
“我们父子这就去道谢。”朱平治心中疑惑,和父亲朱成义商议着亲自道谢, 柳杉拉住了他。
柳杉说道“阿措寻见的这人, 摸不透。”他摆摆手, 向阿措这里努了努嘴。
“把这不知王法的小厮拿住了,寻爷的马鞭去,老爷我亲自用马鞭教训”白昭安撸起了袖子,方才阿措硬是窜到了白赫生的跟前,三四个人没能逮住她。这会儿白家家丁按着白昭安的吩咐,将府中两个宰杀牲口的厨子给叫来了。
“这小子贼着呢,你们将他围住喽”
白氏宗族子弟哗啦啦将宗祠前边的空地让了开来。
阿措见这两厨子胸口露出几簇黑毛,张开大手要向自己扑来,她腿颤着,后退了两步。
“到哪去”白氏宗祠虽无百姓围观,外围却被守城兵勇和府衙差役团团围住了。她不住地往朱平治和柳杉这边使眼色,暗暗叫苦,两个大男人只是傻看着自己,一动不动。
朱平治还在愣瞪着。“这小丫头不是更摸不透吗”方才阿措眼露精光,逮着白赫生一顿狂吼,要说史书上死士血溅五步的气魄也不过如此,那刹那间他都以为阿措要杀人了。
柳杉“嘿”的一声。“谁能想到她是个女的”
“小人对白老爷您是恭敬的很,恭敬的很。”阿措连连苦笑道。
方才他们主仆二人将白家逼的颜面尽失,白昭安夫妇被白明简骂的狗血喷头。然而白赫生却要他将这两人松绑,围观的白家子弟瞧他的神情,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白明智、白明学两兄弟在人群中哆哆嗦嗦,面上都是后悔的神情。
白昭安在宗族中无才无德,冯二奶奶又在族中张扬跋扈,白家族人竟没有人盼他们好的。
半个时辰过去了,日头逐渐西落,宗祠的内堂里还没有传出消息。白昭安等的心焦,看着白明简留在宗祠外的小厮显得越发看的可恶了,哪想和阿措废话,白明简即便可以认祖归宗,也得付出些代价。
他心想白明简要认自己当爹,就先拿这个小人的命孝敬吧。
他手上的缠银鞭向阿措甩了过来,她被两个大汉堵在中间,鞭梢带在她的脸上,她半张脸都红肿了起来。
阿措恶狠狠地看着白昭安,却又瞬间露出讨饶的神情。
“朱二爷救命柳大爷救命奴才不想死啊”
柳杉在这喊破天的救命声中奔了过去。
阿措抬眼见白昭安又是一鞭打过来,情急抱头从大汉的裤裆下往外窜。
老儒生发出笑声,他挥了挥手。洛阳府衙数十个差役上前一步,将阿措与白家人瞬间隔开了。
阿措捂着半张脸吐了半口血水,龇牙咧嘴地望着老儒生。
她终于后知后觉洛阳差役和兵勇能放任此人来到白家宗祠台阶前,他绝非普通人。
在白家宗祠的内堂,洛阳府尹方世平盯了白明简半晌,站在了书案边,饱蘸浓墨,在纸上大笔书写。白赫生凑过去看,他的脸上顿时五彩纷呈,府尹写就的是一份洛阳户帖。
“白明简户帖。洛阳府民户,计人丁一口。”方世平曾被先皇多次称赞“干吏”,户籍小吏做的事情他不仅信手拈来,户帖的格式具样分毫不差。谢灵松身为雍州知州,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暗诚服。方世平写道。“天通三十五年入洛阳籍。”这一年先皇驾崩,新皇刚刚继位,尚未改元年号。
“你今年几岁”
“草民十四岁。”白明简明白过来,诚心诚意地向他恭敬行礼。
他手上的笔一顿,按照朝廷户籍制度规定,统计民户的户主人应当是成丁,而成丁的年纪是在十六岁以上。
他竟是这么小。
“男子一口,不成丁一口。本身,年十四岁。”他沉声说道“白明简你为自己这一户的户主,从此白侯府,白氏宗族现今家谱的各户各支与你同姓认承而不同宗。宗族的荣耀庇佑,都与你无干,你想清楚了”
白明简点了点头。
方世平又问白赫生。“白侯爷,这后生若自立门户,从此便与白家无涉,即便一日他胆大妄为,犯下重罪绝不会再波及白氏一族。白侯爷以为如何”
白赫生的眉毛抖动。方世平这话并不是好话,他指的是当年他哥哥白赫平流放柔玄镇,他强行将白赫平的名字在族谱中去除之事。
方世平看着他。
他是不乐意白明简认祖归宗,但见他弃宗族如敝履,心里也没怎么痛快,他冷哼了一声。“方大人成全他独立门户,本侯自然也要成全他夸下的海口,我白氏宗族一千三百余口都睁大眼睛看他如何进入殿试三甲”
方世平的气势咄咄逼人,白赫生不顾官场上的礼仪,最后一句拍了桌子。
方世平脸上的表情很坦然,分明是说又不是自己去考殿试三甲,他又问白明简。“有无事产有无田产、房屋”
朱成礼终于找到插话的地方,他向方世平禀报道“先母临终前将名下的田产钱帛尽数赠予外孙白明简,待草民清点之后如实禀明大人。”朱成礼早已消除了心中愤懑,他担心白明简日后难以维持生计,此时在心中盘算将白明简安排在朱府住下,由朱家护他一世平安。
他尚不知穗儿几乎将朱母的田产房产变卖精光,留给白明简的遗产所剩无几。
“我说过了,朱家的东西我不会要。”
朱成礼着急道“你这孩子,你这孩子”他急得说不出话来。
方世平问清楚了缘故,一脸古怪的看着白明简。“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要”谢灵松的神情也很怪异,失去宗族庇护,没有钱财傍身,在天寒地冻的腊月,这孩子随随便便就会冻死饿死。
他方才生的杀心,显得甚是多余。
“方大人,按照户籍规定,草民有一名奴婢要写在户帖里,这个是要有的。”方明简斩钉截铁道。
答非所问,方世平疑惑地看着自己写下的户帖。 “贱婢一名。”
白氏宗祠外,白昭安显然并不知道老儒生的身份,他再冲过来的时候,被洛阳府衙的差使拦住。差使在他跟前小声说了几句,他不敢相信地看着老儒生。
阿措心怀忐忑,柳杉在一丈开外站住了,并未上前。她猜想着这位老儒生的身份,自己在孔祠给他的那些银两应当不能够使唤他将洛阳府尹叫过来吧。
她心想这要是道谢,好像不磕头是不行了。
老儒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老先生有什么吩咐我家主子在里边,一会儿就出来了。” 她内心挣扎着,捂着紫胀的半张脸磕磕巴巴地说话。
老儒生问道“白明简就你一个小厮”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的,她愣了。
“白家老夫人,你见过吗”
她迟疑地回道。“老夫人慈爱仁厚,身子却总不大好,今年七月份过世了。”
老儒生随即又问道“白家的其他人,你都认得”
她听得明白,老儒生问的不是洛阳白家,而是柔轩镇的那个穷得只有一间破屋的白家。她又听不明白,那个白家哪有什么其他人呢。
“一年前,白夫人在西南客商那里买过一个叫做错金奴的丫头,你见过吗”
她确定白明简从没有说过这个名字,但这名字好像又有点熟悉。或许真的有这个丫头存在,阿措作为穿越者,并没有前身的记忆,所以不知道。
“那丫头后背可是有个烙印”
这句话像是平地炸雷,炸的阿措耳朵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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