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兰百合(1)
“她总爱把自己比作玫瑰。她忘了玫瑰会枯萎, 但她不会。没关系, 她只需要在我身边长长久久的盛开就好。——《沈景明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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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
刚拧开的矿泉水砸落地面,水花迸溅出来。
“别动。”
身后的人语气很轻,手下的锋刃推进一步,姜春僵直身子, 汗毛瞬时竖立。
透过玻璃的反射,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 她隐约能够看见他额间腕大的刀疤, 阴沉的脸色泛着青黑,消瘦的可见颧骨。
一旁的电子屏仍在继续播报。头尖额窄, 一切与眼前吻合起来。
姜春死咬着唇, 心脏在胸脯扑通往外撞, 她正欲侧身逃走,下一秒被人摁在贩卖机上, 脸贴着冰冷的玻璃,被人桎梏住,不得动弹。
“我说过, 叫你别动,真是不听话。”他的声音更轻,似乎只是在教训不听话的小孩。
颈处的刀柄被人顶住, 一阵刺痛, 皮层被利刃毫不留情的划开,刺入肌肤,留下一道微不可见的血痕, 血珠连成串,朱红的液体浸透刀锋,一点一点晕染开来。
呼吸屏住,男子轻松的神情似乎在告诉她,她不过是只能随意被碾死的羔羊。
身侧的拳头攥紧又松开,她此刻无可奈何。
“这么白嫩的脖子不知道拧断是什么模样,你想看看吗?”他的声音忽地冷下来,带着几分嗜血的狰狞,朝着一个方向,“你再往前一步,我的惩罚就不这么简单了。”
她的颈后瞬间激出一层冷汗,额间冰凉,眼里的余光扫过去,果然看见沈景明的脸。
他面无表情地停在原地,唇色苍白。
地铁站的人群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惊慌的叫喊撕破夜色,回荡在整个隧道里,久经消散。本是下班的高峰期,不消片刻,都消失了踪影。
“往左直走,上扶梯。”
她的颈部被手臂勒住,身后的人摁压着她的身子,推着她往前。
楼梯走上去是安检口,沿着通道再往外便出了地铁站,他的目标似乎正是繁华的市中心。
来不及思索更多,脑袋嗡嗡的响起,感觉到血液不断瞬着刀尖流失,姜春闭了闭眼,只能听他的话,抬着步子朝出口走去。
血色的液体瞬着刀锋滴落在白瓷地面,开出一朵朵妖冶的花。
靠的太近,她似乎能闻到男子身上古怪的腐臭味。
人群早已哄散开来,自动扶梯依旧上下运作,两侧的灯光不断闪烁,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地铁站,寂静阴森。
姜春的脚刚迈要迈上扶梯,忽然被人猛地拉回,脖子勒得更紧,瘦弱的身体与身后人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
果然,下一秒涌出来一群人,黑色冲锋衣,右肩扣着盾形徽章,头盔裹住冷峻的脸庞,叫人胆寒。
早知道这一刻会来,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男子拖着她往后撤,狰狞的面孔不断叫嚣,“你们再进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冷利的刀刃沾着血,似乎又要往加深几分。
“不要冲动。”一名特警走出来,双手作投降装安抚他。
“给我准备一辆车和十万块现金!”男子还算冷静,直接提条件,“现在!”
趁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剩下的警员弯着身子,一步一步逼近他,将范围圈缩小。
“我说了别动!听不见吗!”
麻木的颈间传来一阵刺痛,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失血过多.整个人软趴趴的,似乎没有支撑点,如一块浮木摇摇欲坠。
姜春唇色苍白,声音飘忽的地不像话。
“你再深一寸就到我的动脉了。”
“你想清楚,你现在手里只有我一个人质。”
“说不定我挺不到你拿钱那一刻。”
血色消失殆尽,她总有种一闭眼就再睁不开来的错觉。
也许就到这里结束了吧,女生微微阖上眸子,顶上的灯光洒在脸上,肌肤白的透明。
他恶狠狠的吼道:“你闭嘴!”
男子看着她苍白的脸庞,整个颈间全是血,血淋/淋的,心里明白她说的是实话,犹豫间还是缓了两分力度。
鲜红的液体源源不断地往外溢,浸透酒红色的针织外套,显出湿透的黑色,暗沉的叫人心碎。
男子被围在中间,环视一圈,一双眼睛毒蛇般缠在每一个人身上。
“我再说一遍,我要钱和车。”
众人缄默,没人能够做得了决定。
凛冽的风夹杂着闷响,呼啸在隧道中,令人不寒而栗。
“我答应你。”
寂静的地铁站响起一道暗哑的男声。没有人知道他跟在两人身后有多久。
沈景明猩红着眼,明明前不久还是活蹦乱跳的她,此刻如破布娃娃一般,眼里没了神采,叫人的心撕裂成碎片。
姜春呼吸一窒,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特警队长一把将少年拉住,偏头安抚他:“我们会保证人质的安全,你退到一边,不要冲动行事。”
说着,勾手示意两人将他带走。
人流密集,黑沉沉的夜,警员已经将地铁站的人流清空,沈景明走到队长面前,颀长的身影又说了一句什么,队长一怔,面上露出犹豫。
男生依旧响在耳畔,不给他一丝犹豫的机会。
“你们有几分把握?”一双漆黑的眸子盯住他,沈景明很沉默,“她会死的。”
“我们的谈判专家在路上,马上到。”队长很冷静地回答。
“如果等不到呢?”
沈景明的声音很冷,“我不会坐以待毙。”
队长拍拍他的肩头,无声的安慰他。从警多年带给他的直觉从来不会出错,军人的刚强果断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我知道稳住他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但是我还是不同意。”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性。在没有接到上级下一步指示之前,他没有任何决定,也不能让任何一个无辜的人身陷险境。
“没有更好的办法。”沈景明动了动指尖,接着说,“他手段残忍,没有人能猜透一个变态的心理,那些牺牲的警员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这话让队长一窒,眼前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几乎能与他平视,脊背挺直,神色冷冽,叫人不敢小觑。
沈景明指尖泛着白,从喉间蹦出来一句话。
“你别忘了,他吸/毒。“
毒/贩通常都有毒/瘾,如果犯起瘾来,手下的轻重自己都未可知,若真到那一刻,后果谁都无法承担。
队长一怔,少年的胆识和魄力让他胆寒,看着他甩开自己的手,一步一步朝前方走去,几乎毫不犹豫。他没有阻止。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沈景明穿过包围圈,走到离他一米远的距离后停下脚步。
“你别过来。”男子拖着姜春后退一步,一脸警惕。
男生的目光落在苍白的脸上,只一眼便迅速挪开,掩住墨色眸子里的翻涌。
“我说了,我答应你。”
“车和钱,一样都不会少。”
他接着说,“再加一条,保证你平安出信城。”
熟悉的声音入耳,姜春没有焦距的眸子忽地一转,直直对上他的。
四目相对间,姜春只一秒便明白他的意思——
他要救她。哪怕堵上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她脸上的血色消失得干干净净。
下一秒,仿佛为了印证她心底的不安,男生的唇一张一合,声音响彻整个隧道。
“前提是,我要换她。”
这样偓越的条件对于一个逃亡了数月的逃犯来说,简直是给乞丐送进金碧辉煌的宫殿,诱惑至极。
男子冷笑一声,抵着她的刀没有半点松。
“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今日本就是被逼上绝路,实在藏匿不下去才现身于此,即便料到自己的结局也还是想搏一把,这人一上来就开高价,天下怎么有这么好的事。真是可笑。
明摆着是不同意了。
“凭我是沈荣余的独子。”
“够值钱吗。”
一字一顿,沈景明逼近他,眼底半份感情都没有,似乎嘴里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男子的指尖碰着刀柄,染上一手血,顿了顿,浑浊的眼里泛出嗜血的恨。
他在京市贩/毒多年,不会没听过这个名字,沈荣余律师出身,省委/常任/理事,曾几任高位,凭一张嘴在政坛叱咤风云。此人出了名的心机深沉又下手黑狠,油盐不进。
这段时间刮出的扫/黑/除恶风便是他递的文件。真是叫人恨得牙痒痒。
沈景明很平静,“死之前有沈荣余的儿子垫背,不觉得值了吗?”
心中掂量清楚,男子青黑色的脸抹去几分犹豫。
“好,我同意。”
“不行!”
姜春气的想打他,脑海似乎哄一声炸裂开来,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种关头他会这么随意就说出来。
即便是曾经千万遍想要解心头之恨,可真当到了这一刻,她本能地想去阻止他。
她怎么值得他去这样对待。
心里一痛,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她挣扎着想要制止他,这一动,脖子上的伤口划得更长,简直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听见她的哭腔,沈景明微垂着头看她一眼,很快移开。
求救似的看向周围的特警,姜春希望他们把他带走,可她还没反应过来,勒住脖子的手中松开。
这一瞬间,她用尽最后力气扑向沈景明。
一片寂静中,姜春大喊:“他身上有炸弹,他根本就没有想要活着出去。”
听见她的声音,男子脸色一变,没有任何犹豫,手里的刀尖朝着姜春的后背刺去,目光里尽是狠毒。
一刀下去,鲜血淋漓。
也不管自己浑身是血,姜春挺直僵硬的脊背,麻木的神经被剧烈扯动着,她踉跄的支起身子站直。
沈景明瞳孔缩紧,伸手挡住锋利的刀刃。
冰冷的刀具落在白瓷的地面,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刀刃上的鲜血溅得满地狼藉。
人质被解救出来,一旁的警员迅速围逼上去。
“炸弹绑在他身上,遥控器在衣服左边的口袋里!”
姜春心急如焚,声音哑的不成样子,摁住沈景明那只受伤的手掌,急得直跺脚。
反应始终慢一步,男子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巧的遥控器,“死之前有这么多人做垫背,我很满足了。”
塑料制的小盒子,四四方方的握在手心。
姜春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眼见着他手指随意按动几下,遥控器露出来一个红色的按钮。粗糙的拇指毫不犹豫的摁下去,青黑色的脸泛出诡异的笑,叫人噤若寒蝉。
一些都发生的太快。
一声木/仓响起,他瞳孔放大,直愣愣往后倒下去。
姜春看着那张狰狞的面孔,额间添上一抹朱红,嘴角还停留着那抹诡异的笑,生死定格在一瞬间。
身后那人的对讲机似乎传着微弱的电流声。姜春听见他说:“接到上级命令,人质无碍,可实施击/毙。”
尘埃落定,警员有序的清理一切,集队离开。
队长将两人带上装甲车,回警/局录口供。
天色很晚,警局依旧灯火通明,好心的小姐姐帮他们两人泡了泡面,放在桌子上,诱人的香味勾着肚子里的馋虫。
一瞬间,姜春就感觉饥肠辘辘,仰着脖子就要吃。
她动作太大,撕扯到伤口,立即倒吸一口冷气。
沈景明帮她端好,“你小心点。”
目睹她刚刚包扎伤口的过程,心里仍在后怕。
怕她再不会喋喋不休的缠着他,怕听不到她蛮不讲理的耍无赖,如坠崖后的失重感一瞬间袭来,这一瞬间,耳畔萦绕着她张口闭口的喜欢,脑海里全都是她孩子气般撒娇耍赖的表情。
她身上似乎有很多令他嫌弃的坏毛病,也有一切叫他心软的小表情。
白色的纱布泛着血,好在两人的伤口没有太深,及时消毒包扎,没什么大问题。
吃完泡面后,姜春揉了揉眼睛,蹭着他的肩头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你睡吧,我待会儿叫你。”
姜春低低应一声,将脸埋进他的手臂,呼吸渐渐均匀,一会儿就没了声音。
微微侧身,沈景明转过脸来,垂着头便能看见她的脸。
她可能是真的累坏了,整个人有些倦意,浓密的睫毛阴影打在眼窝,看样子睡得很沉。
时间太久,被她压着肩颈有些酸痛,只能托着她的脑袋换一个支点。她似乎睡不太好,刚碰到她,唇瓣便发出轻轻的嘤咛声,眉头皱得很紧。
明亮的光线下,沈景明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她,不带遮掩的,看遍她的每一个毛孔。
不得不说,她生的很好看,当下典型的美女长相,小脸大眼,明眸皓齿,一双眼睛笑起来,任谁都挡不住。
她的睡眠质量似乎一直很不好,眼底有淡淡的暗青色,印象里每次见到她,似乎都是懒洋洋的模样。
一瞬不瞬的,这么肆无忌惮盯着她看,似乎又过了很久,会客室的门从外面被打开。
刚刚帮忙泡泡面的小姐姐领着一个女人进来,很快便带上门,走出去。
沈景明抬了眸,“妈。”
女人踩着高跟鞋,似乎刚从什么正式场合结束便赶来,米色的丝绒裙裹住她姣好的身姿,端庄大方。
见到他,如吃上定心丸,眉眼微微缓和些,裴染踩着高跟鞋走前几步,将他从上到下扫视一番,目光停留裹着纱布在左手上。
她温柔的握住那只手,眼里尽是疼惜,“受伤了?”
“出事了难免磕着碰着。”沈景明扯了个笑。
听见他这么说,算是松一口气,女人似乎这才注意到他身边靠着的人。
她微微一怔,“小姑娘睡着了?”
沈景明点头,握着她的指尖没说话。
来的路上,秘书已经把事情的细枝末节都告诉她,裴染很柔和的揉了揉她额角的碎发,眼底似乎有一泓清泉涌动,“碰上这么大的事情,难免会吓着,小姑娘真的很棒。”
裴染露齿微微一笑,“看样子你的眼光不错。”
沈景明难得在他妈面前红了脸,“你签过字了吗?”
裴染点头,眼底的笑意未消,“可以带着我儿媳妇一起回家了。”
“妈,你别乱叫。”他微微有些恼。
“你还怕我儿媳妇听见啊。”看着他少见的害羞,裴染低低地笑一声,“喜欢人家就直说嘛,闷着人就跑了。”
沈景明不答,微微弯腰,双手搂住姜春的肩侧和腿弯,小心护住她的脖颈,跟着裴染往外走。
他没有注意到,怀里沉睡的人指尖微微收紧,下意识的攥紧他胸前的衣服。
夜里的风吹在脸上很凉,沈景明将人抱上车后座,脸上红晕都未消散。
躺在他的腿上,姜春几乎能感受到他肌肤的温度,睫毛微微颤抖,没有睁眼。
她的睡眠质量特别糟糕,嘈杂的地方是完全阖不上眼的,当裴染进门的那一瞬间,她已经清醒过来。
听着他们浅浅地聊着,她鼻尖莫名酸涩,废了好大劲才没显露出来半点。
车厢内很安静,车窗似乎被打开三分之一,有凉风灌进车内,新鲜的空气习进她的鼻息间。
“最近过得怎么样?”姜春听见女人出声。
头顶接着传来沈景明的声音:“没什么区别。”
女人似乎应了一声,“你外公前几天说想你了,你挑个时间回去看看他。”
“好,过几天我会去的。”
“你外公这段时间精神状态大不如前了,总喜欢把过去的事情又拉出来重新说道一番。”裴染的话染着为人子女的惆怅,满腹愁肠,到了深夜只能向儿子倾诉,这何尝又不是一种悲哀。
姜春稳了稳心神,身侧攥紧的拳渐渐松开来。
“我公司很多事情要忙,你外公那边多过去陪陪他。”
“知道了。”
姜春隐约听见沈景明低声回了句,清润的嗓音萦绕在脑海盘旋,意识慢慢朦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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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将车开进小区,沈景明抱着她回到公寓,将人小心安置在卧室,他给姜春掖好被子,才抬着步子往屋外走。
裴染看着他笨手笨脚的照顾人,眉梢一挑,靠在吧台上没出声。
她今晚正参加一个重要的酒会,听见他出事二话不说就往警局赶,这会儿神经才算放松片刻。
等了好一会儿,他儿子才恋恋不舍从房间里走出来。裴染朝他招手,帮他倒上一杯酒。
色泽柔和的液体在灯光下显得诱人,沈景明坐在裴染对面,端起酒杯,小酌一口。
酒是裴染喜欢的,果酒不易醉,她年轻时就好这一口。
裴染撑着头,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卸掉的妆,深邃的眼眸凝着他,“你跟人家小姑娘认识多久了?”
微微一怔,沈景明端着杯壁的指尖顿了顿,“一个星期吧。”
“才一周啊。”裴染抿着酒,浅笑,“一周你就已经这么喜欢人家了。”
沈景明心底一动,原来他们才认识一周吗,她的言笑晏晏、她的古灵精怪、以及她的无理取闹一瞬间在脑海里全涌上来,他怎么会产生一种他们之间已经相处很久的错觉。
他微微出神,喉间不自然的紧了紧。
裴染自顾自的说着,“小姑娘长得倒是真好看,配得上我儿子。”
“你别乱说。我没有谈恋爱。”沈景明皱着眉头。
“妈妈又没有阻止你的意思,怎么还不让说了。”裴染似乎有些醉了,大脑有些飘飘然。
谈恋爱的事情以前裴染也明里暗里跟他提过几次,无非就是问他有没有相处得来的小姑娘,他也没想到今晚发生这样的事,还能正好被裴染对上。
“不过儿子,我可警告你,没成年之间不允许弄出人命来,听见没有。”她换了只手撑着下颌,手里的酒浆在杯子里晃来晃去。
瞬间沈景明就反应过来,他有些啼笑皆非,“妈你整天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妈妈是觉得,能在最年轻的时候遇上自己很喜欢的人,真的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也许错过了,一辈子都找不回来了。”
人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手里攥着大把年华,越到后面才发现,其实拥有的不过寥寥无几,大都像泡沫幻影,轻轻一触,便消失在你面前。
额前垂落几缕未挽的长发,裴染的目光朦胧起来,打在沈景明身上,似乎在透过他看些什么。
这番话沈景明没应,他知道不是对他说的。
两人品着酒,都没再出声,身后是昏暗的灯光,母子两人的气氛倒有些温情。
“咱们上次坐在这儿喝酒是什么时候了?”
“去年年底。”她喝醉了还非要拉着他接着喝,怎么都劝不住。
没什么情绪的回答惹笑了她,跟他碰个杯,“你说像你这么闷,我儿媳妇跟人跑了怎么办。”
“她不敢。”
“说得倒是好听,要是我儿媳妇跑了,你拿什么赔我。”语调已经断断续续听不太清后半段。
她要是敢跟人跑,就先打断她的腿。
沈景明把她手里的杯子夺走,找了个干净的,给她盛了杯温水。
趴在木质桌面上,裴染小口喝着水,忽然抬头看了一眼。
“景明,你爸爸前几天从京市回来了。”
低低叹一口气,沈景明忽然觉得她似乎没有醉。
“他这几天可能会找你。”
“他还记得他有个儿子?”
沈景明忽然冷笑一声,“是因为今天晚上的事吧。”
裴染的唇线很美,此时微微勾着,不太满意他的态度,“你对你爸态度好点,学会服点软。”
“他但凡有一次能像你一样问问他儿子活得怎么样,我也不会是这个态度。”
从他记事起父母就分居了,虽然裴染不说,这么多年他也大概猜到,两人一直没离婚,在一个男生最需要爸爸教他需要勇敢坚强的时候,陪在身边的只有妈妈。从小他就很清楚,在那个男人眼里,永远有比他和妈妈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你爸爸他很忙。”
这句话裴染说的次数太多,多到他已经漠然。
裴染是凌晨两点走的,一杯醒酒茶下去,整个人又恢复成温婉优雅的知性女强人。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拎着包跟他挥手告别,神色有点无奈。
“公司临时有事。”
沈景明送走她,洗漱出来,将一片狼藉的吧台收拾干净。
杯子浸泡在水槽,杯壁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隐约听到其他的声音,沈景明手一顿,转身进了卧室。
床边的护眼灯一直亮着,床上的人额间直冒冷汗,眉头皱得很紧,苍白的唇瓣干裂的起皮,一张一合听不清说些什么。
知道她这是做噩梦了,沈景明坐在床头,修长的指腹轻轻拍着她的脸,想要把她叫醒。
昏昏沉沉之中,眼前似乎还停留在那个额间骇人的大窟窿上,触目惊心。
姜春猛地睁开眼,正好对上沈景明漆黑的眸子,瞳孔微微放大,能在里面看见她的倒影。
姜春呆呆的看了会儿沈景明光线下柔和的侧脸。
鼻尖一酸,几乎毫不犹豫的,姜春从被窝里伸出手来,一把抱住沈景明,将脸埋进他的腰间,眼底是来不及消散的恐惧。
“我做噩梦了。”
梦里的那一弹打歪了,倒在地上的人是他,双目瞪大,再没有开口。
沈景明以为她是今晚被吓着了,脊背僵直,手掌顿了顿,轻轻在她背后安抚着。
“梦都是相反的。”
猛吸几口气,心虚稍微平复下来,面前这人穿着宽松的睡衣,贴近的时候鼻息间充斥好闻的香气。姜春悄悄松开拽住他衣服的手,吸吸鼻子。
声音有点软,“我又饿了。”
沈景明脸微微僵住,“家里只有面包。”
指尖戳着他的手背,她伸手握住,小脸垮下来,试探性的开口,“能不能给我吃点有温度的东西啊?”
“面包很没营养的。”软下来的声音带着几分矫情。
男生看她一眼,面无表情的把她的酒红色外套递过去。
“泡面更没营养。你不是同样吃得很欢。”
嘴上嫌弃着,沈景明站直身子轻叹口气,转身进了厨房。
严密的灰色窗帘外,放眼望去是一片漆黑的沉寂,偶而远处有鸟类振翅飞过,传来沙沙声,屋内灯光明亮,冷淡系的墙纸泛着星星点点的光泽。
穿上他帮她找的粉色拖鞋,姜春摸到浴室想要洗个澡,冷汗浸透的碎花裙贴着脊背,浑身上下黏腻腻的实在不舒服。
她走了一圈,后知后觉发现刚刚她睡的是沈景明的卧室。床,似乎也是他的床。
鼻息间似乎还残留着清冽的气味,莫名熏红了姜春的脸。
踩着拖鞋顺着灯光走出去,她转头便看见男生直挺的脊背,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的身高已叫人不可望及,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流畅的侧脸,美人如玉。
“沈同学,我想洗个澡。”姜春扒着门框看着他。
“浴室里有浴巾,你……”话说到一半,男生意识到什么,指尖忽然顿了一下。
他转身进了房间,姜春靠在门框上等着他,不一会儿这人手里拿了一条白/粉色的睡裙出来。
丝绸的材质摸在手里滑溜溜的,娃娃领长袖,很少女心的粉嫩色调,裙摆做了垂感设计,似乎下一秒就能变成邻家的可爱妹妹。
姜春莫名有点不高兴,唇瓣一张一合,话里透着几分酸意。
“这么好看的裙子我穿会不会不太好?”
“它的主人舍得借给我吗?”
“我可是很讨厌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听出她的小情绪,沈景明一本正经地忍住笑,“买给我妈的,她没穿过。”
姜春满意了,扬着下巴轻轻“哼”一声,抱着裙子进了浴室。
浴室里很干净,物品都被整齐的归类放好,洗漱台上摆放着好几瓶写满英文的洗护用品,专有名词太多,她只能隐约猜到是什么用途。
她好奇宝宝似的拿起一瓶沐浴乳,略微挤一点在手心,乳白色的黏稠液体,轻轻低头凑近,能闻到一阵淡淡的冷香,她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只是沈景明身上一直带着这种味道。
每次闻到她的心都砰砰直跳,怪诱人的。
暗暗记下来这个牌子,她决定回家之后要买一大堆。
沐浴完,姜春踩着拖鞋从浴室出来,头发半干,脸颊上沾着水汽,粉白色的裙子在袖口裙摆做了花边点缀,套在她身上显得尤为清纯可人。
鼻子皱起来,姜春顺着味道往厨房的方向迈走过去,凑到沈景明身边。
“面条的调料是先放在碗里的。”姜春看着白瓷碗里白花花的一滩清水,艰难的忍住笑,“是用水化开,不是放在水里溶解。”
搅拌面条的手指一顿,沈景明扭头不看她,“从本质上看,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对对对。”姜春点头附和学神的话,学着他的模样绷着脸开口,“但是从习惯上看,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她眉毛一挑,“看来沈同学你不擅厨艺嘛。”
“原来也有学神干不了的事情啊。”单手托着下巴,看着他的耳尖慢慢红起来,“不过你要是什么都会,我得什么时候才能追的上你。”
锅里的水沸腾起来,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泡,男生笨拙的用筷子把面条一段一段夹进碗里,端到餐桌上。
姜春吃之前看了一眼他,面条入口,下颌一顿。
她扬起一个笑脸,“果然好吃。”
青黄色的青菜漂浮在汤汁面上,遮盖住下面根根分明的面条,纤细的缠绕在一起,混合着清汤寡水。看着实没太大食欲。
沈景明的眉心皱了皱,“我尝尝。”
姜春眼眸闪动一下,护食般不让他触碰。
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虽然我也很想和你吃同一碗面条,但是……”
磕磕巴巴的话还没说话,沈景明眉眼一压,拿了一双筷子,夹起一段面条送入口中。
入喉间,寡淡无味的味觉在味蕾蔓延开来,喉结上下滑动,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碗里的面半生不熟,嚼得叫人难受。
这人似乎有些气闷,端过桌上的碗,语气闷闷地开口,“我再煮一会儿。”
姜春拦住他,笑意窝在眼底。“也没有那么难吃。我觉得第一次煮成这样已经很棒了。”
扯了扯他的衣角,姜春柔声安慰,“我第一次煮面条还赔了个锅呢。”
四目相对,沈景明抿紧唇,看着她一口一口把碗里的面条吃完,半点不剩。
两人的气氛很静谧。姜春揉着胀鼓鼓的小肚子,随意跟他搭话,“沈同学,你以后想考哪所大学?”
“我还没想好。”
姜春有点严肃,“那你得抓紧时间考虑好。”
“嗯?”眼底划过一丝疑问。
“如果你考虑清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虽然追你是累了点,但是我不怕啊,谁让我喜欢你呢。”
明明是虚无缥缈的事,姜春倒是说得言之凿凿。
她目光划过沈景明黝黑的眸子,眉眼染上几分光彩琉璃,语调带着几分抱怨,“你这么好看,大学肯定有很多女生追着你跑,我怎么能放心。”
“我肯定要追着你跑的。”声音里拖着长长的尾音。
他一愣,倒是忘了,这人平时虽然不太着调,成绩却也是一等一,难怪能说出这般嚣张的话来。
“你呢?”他反问。
嘴里三句话不离喜欢他,沈景明已经习惯了。
“我以后想读花艺设计,这样你每天依旧能收到姜好好的花。”她撑着下巴,忽地想到姜影温柔的脸,似乎周身缠绕着朵朵花香,莫名叫人舒心。
自动忽略前半句话,沈景明下意识望向客厅的茶几,几天的时间玫瑰逐渐枯萎,花瓣轻微收缩,蔫巴巴的。
姜春歪着脖子看他,“我觉得你适合学法律。”
感受到他投向自己的目光,她煞有其事的嘟囔,“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脸上写着几个大字,大公无私!”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他或许不知道,在学生会里,从来没有人敢查手机到她头上,更妄论真被扣上整一周。
只有他,似乎只是把她当成与众人无异对待,毫不偏颇。
姜春没注意到身侧的人微微出神,好一阵才回答她。
“你觉得法学专业很好吗?”
“我觉得很棒。”姜春很真诚,“人活着,本就该遵从自己的内心,世俗的目光复杂,总在顾及得多累啊。”
“喜欢就去做。失败了会灰心,但是成功了就超级帅的。”
这番话,姜春凝着桌面,似乎在说给自己听。
沈景明微垂着脑袋,眸光虚无缥缈,他顿了顿,“好。”
深夜的时钟滴答作响,聊完这些无厘头的话题,已经凌晨三点多。姜春打了个哈欠,眉眼间带着倦意,再次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在床上翻滚很多下,脖颈处细细的刀痕泛着刺痛,意识缓缓回笼,姜春无精打采的从床上坐起来,揉着眼睛往外走。
看见他,惺忪的睡眼泛着淡淡的泪花,忍不住打一个哈欠。沈景明见她醒了,把全新的洗漱用品拿给她,转身进了书房。
手里的包装盒都是粉色的,小票忘记拿走,姜春掏出来看一眼,白纸上炭印的时间是今天早晨,看样子是特地买的。拆掉粉嫩嫩的包装,她很满意的开始洗漱。
牙刷到一半,忽然听见门铃响起。姜春心里不由吸口气,饶是被谁看到一个姑娘家大早上出现在男生家里,总会尴尬的。
门铃一直在响,没人开门。
姜春含着满嘴的泡泡,迅速漱干净口腔,胡乱抹着嘴角残留的水渍,抬脚往门口走。
金属的门把手握在掌心透着凉,姜春手腕使劲,门从里面缓缓打开。
她探头出去,正好对上一双眼,顿时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V章评论送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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