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009年(七)

    姜家不富裕却安乐的生活被迫画下了句点。姜父的身体已撑不起长时间的体力劳动,为了贴补家用,姜母需要出门工作。家庭会议的那一天晚上,是姜父第二次一夜抽完了整包烟。

    “天佑啊,你想不想去学校上课交朋友啊?”姜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嗯?真的吗?真的吗,偶妈?想!我想!我要去学校!”姜天佑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满屋子地打转。

    “我要去学校了!”

    姜父姜母看着他那么高兴兴奋的样子,觉得这个无奈之下的决定倒也不坏,这孩子虽然平时很懂事但毕竟是小孩子,一直呆在这狭小的屋子里肯定憋坏了,更何况还没有同龄朋友呢。

    上学第一天,姜天佑兴奋得一整晚没睡好,反复地整理自己的书包和熨烫着自己的校服,力求明天给同学们一个好印象。他在快四点时才迟迟睡下,被叫醒后倒也完全没有起床气,兴高采烈地自己洗漱吃早餐穿校服,动作特别利索。

    他囫囵吞枣地吃下丰盛的早餐后就迫不及待地拉起了妈妈的手,“偶妈,我们去上学吧!快迟到了!快点呀!”

    姜父姜母看着难得兴致如此高昂的姜天佑欲言又止,他们也不知道应不应该给他打个预防针泼他冷水。

    最终他们还是没狠心告诉他,他是一个不受一般人待见的异类的事实。

    他们也没告诉他,为了让他入学,他们走访了好几间小学,费心费力地说服学校,哀求保证得只差跪下了的事实。

    天佑高兴就好。

    小孩子应该没有大人狭隘吧。

    天佑会没事的。他们这样想着。

    “阿宁哟哈谁哟!我的名字是姜天佑,是偶妈阿爸希望我被老天爷庇佑的意义。我的爱好是帮妈妈做家务,最喜欢吃大酱汤和煎鱼,请大家多多指教。“ 姜天佑开朗活泼的声调与冷淡的台下反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一阵寂静之后,讲台下有一只手高高举起。

    “姜天佑xi,为什么你的头发是白色的?“

    “为什么你的眼睛是灰色的?”

    “为什么你的皮肤那么白?”

    “为什么你穿得那么严实?“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提问道。

    “内,我天生患有白化病,所以身体缺乏一个叫酪氨酸酶的东西。缺乏这个东西所以我的头发、眼睛和皮肤都会比较白,然后不太能晒太阳。但是这个病并不会传染没有其他问题的,大家不用担心。”天佑已经对这种提问习以为常,熟练地回答问题。

    但不论年龄,人类总是对于未知的事物抱有恶意的揣测,不肯轻易地接受与自己不同的事物。

    “好恶心哦,长得像妖怪一样。”

    “是不是他自己学电视上的爱豆去染的头发啊?”

    “我的表姐经常带有颜色的隐形眼镜来着。”

    “包得那么严实,难道晒到太阳会像蜡烛一样融化吗?”

    “我看过一个吸血鬼的电影,吸血鬼晒到太阳会发光。“

    台下开始窃窃私语,为姜天佑冠上”关种“、”怪胎“、“雪人”等绰号。

    崔璨在之前自己还没有出场的时候还可以放下心思享受这部电影,但是在自己的部分播放时,崔璨却正色地评价监测起了自己的表现。

    与此同时,韩安吃完了所有桶里的爆米花,用恶狼般的眼神看向宋树。宋树把双手举起投降示意自己实在没有食物可以供他抢了。

    韩安气鼓鼓地转头继续看起了电影,无处安放的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Hyung,今天我们要出去玩,能不能拜托你帮忙做值日啊?”

    “Hyung,能不能帮忙。。。”

    “Hyung,拜托你。。。。”

    有一些同学们在知道姜天佑是大他们一岁的哥哥后开始怪声怪气地叫起了哥,甚者在知道他的视力差得坐在第一排也看不清黑板上的板书后更调皮地拜托姜天佑做一些需要视力正常的事情,每当姜天佑因为视力不良而出糗的时候就在一旁嘎嘎笑个不停,丝毫没有歉疚悔意。

    姜天佑虽然在同学们的恶作剧下吃了很多亏,但脸上却还是时常挂着笑容,对于拜托基本来者不拒,似乎天生少了一根可以检测恶意的筋一般。

    媒体与圈内人士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如今的聚精会神,眉头微皱。

    全场的观众在姜天佑接过那一罐问题的果汁时,不禁在心里呐喊:别喝啊傻孩子会死的,他们不是好人。

    但既定的结局已无法更改,姜天佑昏倒在地,全身起了过敏的红疹,开始呼吸困难。

    宋树默默地想要抽回被韩安掐的通红的手臂,却怎么也无法挣脱韩安的束缚。

    姜父姜母在工作中接到了通知,不管主管怎么阻止,他们冒着失去工作的风险,不管打车费有多么地高昂,毫不停歇地直接打车赶到了医院,却为时已晚。

    看着那被白布蒙起的尸体,姜母双腿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发出一声悲鸣。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悔恨感染了所有观众,连记者们也不禁红了眼眶。

    姜父抓着来通知抢救失败患者死亡的医生衣领,一开始愤怒不甘地想要他否认这个事实,后来却又找回些许理智哀求医生不要放弃治疗他儿子。

    “我们家天佑很坚强的,只要你不放弃救治的话,他一定可以撑过来的。”

    “小时候他差一点被淹死,医生原本也说没救了,但最后他还是坚强地挺过来了,我们家天佑是创造过奇迹的孩子,求求你救救我们天佑吧!“

    “刚才对你不敬我给你道歉,对不起,请你不要放弃我们的孩子!”

    “我们家天佑才十二岁啊,还有大把人生要过呢。。。”

    这慢慢地从否定事实到接受事实的感情转变让整个电影院都成了泪海。

    姜天佑的葬礼举办得十分简单,到来吊丧的宾客寥寥无几。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并没有多少人与姜家有交集。

    从姜天佑去世的那一天起,姜父几乎每天每夜地抽着烟,家里烟灰缸里的烟灰每每刚倒不久就又堆积成山了。

    再也没有人会告诉他吸烟对健康不好,烟味很臭不好闻了。

    姜父姜母把所有的悲恸悔恨转化成动力,势要把那些故意让他们儿子喝芒果汁的那群同学入狱忏悔谢罪,不,不是同学,那群恶魔。

    他们报警求助警官,但警方却只想要息事宁人,校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搞坏学校名誉,因此十分消极地配合警方调查。

    “阿尼,你的儿子是因为芒果汁死的,又不是暴力霸凌,算什么谋杀呀,就是场意外事故嘛。“

    “而且,你要告一群十一岁的孩子蓄意谋杀?做白日梦呢。”

    “孩子能懂什么啊。”

    那群参与了芒果汁伪造的同学们父母集资请了业界十分有名的刑事律师来做辩护,那律师也不愧他那高昂的出场费,庭辩条理分明,舌灿莲花。

    警方在姜父姜母的坚持下是以蓄意谋杀指控那群同学,但那律师甚至不是申请的过失杀人罪,而是直接申请了无罪辩护。

    未满14岁的未成年人在南韩刑法范畴内是“刑事未成年人”,因此根据刑法第九条不受刑法制裁,只需接受父母与社会福利设施等的教育。

    “被告原先并不知情被害人对芒果过敏,甚至可能导致致死的事实。“

    “被告从来不曾霸凌被害人,与同学和睦共处,更遑论有伤害他、杀害他的动机。”

    “这只是因善意的行动而导致的悲剧,是一场意外,纯属无意之举。”

    这狗崽子是在说什么狗屁不通的胡话呢?无论姜家父母有多么地愤怒,法院最终还是以证据不足动机不明而当庭释放了被告。

    看着他们垂着脑袋装作愧疚想要隐藏上扬的庆祝胜利的嘴角的丑恶嘴脸,姜家父母郁结于心一直试图上诉翻案,重新开始调查,以至于倾家荡产放弃工作却还是以失败收场。

    百年以后,他们无颜在黄泉路上与他们的儿子重逢相遇,因为他们没有成功地为他伸张正义,让坏人锒铛入狱。

    电影的最后,两夫妻在死气沉沉的静默中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把所有属于他们的物品都放进了箱子里包装好。他们把箱子放在客厅里方便搬移出门的位置后,最后地沐浴一次把自己弄得体面后,便拿起了麻绳。

    电影到这里就戛然而止,银幕上开始播放短短的演职人员名单。电影院灯光亮起,却迟迟没有人离席。

    每个人还沉浸在电影情节与角色情感中,有些人眼角泛红有些人余怒未息,对于电影的结局无一不感到唏嘘,但所有人都不吝惜地给了这部电影一阵响亮的掌声。

    导演的拍摄与剪辑功力,剧本的起承转合温馨中带虐又反映了现实的社会问题,演员出神入化令人感叹的演技等等都造就了这部优秀的电影。

    导演笑咪咪地送走记者们,他可以预见到充斥着满满好评的报道会给这部电影带来多少票房了。

    试映会结束后,崔璨在电影院的停车场找到了站在保姆车旁的宋树和韩安两人。

    “为什么不上车等待呢?”语音未落,崔璨就被韩安一把抱住了,用力地紧紧抱住了。

    韩安用力得仿佛想要把崔璨揉碎进他的身体一般,把头深深地埋进崔璨的颈边,身子还微微颤抖。

    崔璨敏锐地感觉到韩安此刻的状态十分地不对劲,似乎是被电影里崔璨饰演的姜天佑的死亡所惊吓,却又仿佛是因为电影情节让他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

    他整个人十分不安,被负面情感充斥着头脑,唯有在崔璨的怀抱中才能找回安定,慢慢地平复情绪。

    崔璨被突如其来的熊抱惊得身体微僵,却很快地又放松下来。他用双手轻轻抚摸着韩安的后背和后颈,放柔了声音安抚道:“没事的,没事了,我没事,肯恰那,别怕。”

    宋树就宛如透明人一般乖乖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两孩子拥抱了快三分钟,完全没有他可以插足的余地。

    深呼吸了一口气后,韩安终于放开了崔璨,红着眼睛垂下了头。崔璨施展绝技·摸头杀,柔声哄道:“饿了没?我们去吃蛋糕好不好?我请客呀,别伤心了。”

    宋树腹诽道,他怎么可能会饿呢抢了我的饮食吃得可开心了饿的是我好吧怎么没人请我吃东西呢。

    韩安拉起崔璨的手握住,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他在车上也一直紧紧地抓住崔璨的手不放,汲取安全感。

    崔璨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也紧紧地反握着韩安的手,只为让他安心。

    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这部电影会使韩安的情绪如此动荡不安,但这并不影响他想要陪在他身边成为他的依靠。

    崔璨的戏份在电影的中后半部分就已经结束,按理说看完了整部电影的韩安应该像其他观众一样情绪停留在对法律不公正的唏嘘上,但他的情绪十分地不合理及反常,似乎久久停留在姜天佑死亡的那一瞬间。

    他知道,韩安有一个秘密,

    一个让他如此矛盾又反常的秘密。

    他现在不清楚也没关系,

    反正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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