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乾清宫, 东暖阁。

    随着今年的第一场薄雪飘落, 天子齐覃也随之病倒了。

    因着太子早已辅政多时,朝中虽然有些风声鹤唳, 但总体来说还算平稳。

    后宫之中,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老太后担心儿子, 整日里以泪洗面, 却还不敢让齐覃看出来, 怕儿子拖着病体,还要反过来替自己担心。

    后宫嫔妃但凡有哭哭啼啼的,都被太后责令禁足了。

    这些宫妃, 都是没有子嗣的, 对自己日后的生活充满了迷茫与恐惧。

    被太后禁足的当日, 就有两个宫妃悬梁了。被人发现的时候, 身子都已经硬了。

    宫妃自戮,乃是大罪。

    老太后本来就因着天子的身体急得嘴上起燎泡, 见她们还来捣乱, 当即就要把她们全家都打入天牢。

    后来,还是梁皇后求情,说是天子如今病重,实在是不宜大动干戈。不如小惩大诫,就当是为父皇祈福了。

    “我儿子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来装好人”

    太后心中有气,梁皇后来求情,正巧就撞在了枪口上, 被太后拿来撒了气。

    梁皇后面色微变,到底体谅太后焦灼的心情,生生忍下了。

    正好齐晟煎了药回来,见祖母与母亲之间气氛紧张,便知她们二人有了分歧。

    往日里,这婆媳二人但凡有一点矛盾,齐晟都替她们岔了过去,多年以来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如今,他每日里既要忙于朝政,还要时时关注天子的病情,再见她们两个置气,心下不免厌烦。

    但再怎么厌倦,他也得打起精神来,把这两个长辈安抚好。若不然,只怕天子在病中也不能安心。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接过王进宝手里的红漆托盘,喊了一声“皇祖母,母后。”

    由于最近实在是忙得狠了,齐晟的气色一直不大好,无论是太后还是梁皇后,都替他忧着心呢。

    因此,两人都不愿意再给他添乱,听见他的声音,对视了一眼之后,就都收敛了怒色与郁色。

    太后招手道“晟儿,快过来吧。”

    待齐晟近前,她强硬地让莲花姑姑拿走了他手里的托盘和要盅,让他坐下休息。

    “你父皇的病固然紧要,你的身子也得注意。你父皇已经这样了,你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可叫老身怎么活呀”

    说到最后,近些日子所有的担惊受怕都涌了上来,太后再也忍不住,在天子病榻之前就抹起眼泪来。

    “诶,祖母,您别哭了。父皇他吉人自有天相,宫里的御医都医术精湛,父皇很快就会好了。”

    老太后哭道“你也不用骗老身,自那年以后,皇帝的身子就一直不好。老身提心吊胆的,已经有好几年了,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纵然她心里早有准备,可是天子骤然病倒,还是让她觉得天旋地转。

    她已经送走了丈夫,如今还要送走自己的儿子吗

    “母后,您还要妥善保重自身呀。”

    梁皇后收拾了心情,帮着儿子安抚太后,“陛下最是孝顺了,如何见得您为他如此伤神”

    梁皇后如此不计前嫌,倒让太后觉得不好意思。

    其实,她原本也不是对梁皇后不满,只是恰逢其会,迁怒而已。如今梁皇后主动递了台阶,她也就顺势下来了。

    “唉,皇后有心了。这些日子,你为了照顾皇帝,也已经好几夜没怎么合眼了。真是难为你了。”

    “母后何出此言”

    梁皇后黯然道,“陛下一倒,无异于要了我的半条命。我只盼陛下早日康复,情愿折寿十年。”

    虽说她与陛下的开始,是源于见色起意。但两人多年夫妻,早已将彼此放在心上了。

    她唯一可惜的,是陛下不只有她一个妻子,不只有晟儿一个孩子。让她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儿子打算。

    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后,梁皇后提议道“母后,宁王与成王都递了折子,说是担忧陛下的病情,不如召诸位皇子轮流给陛下侍疾”

    太后一下子就暴怒起来“担忧皇帝他们哪里是担忧皇帝,是想趁机解了圈禁,重新入朝吧”

    齐晟一惊,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梁皇后,恰好就瞥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

    故意的,母后绝对是故意的。

    她故意在太后想起天子因何坏了身子的时候,提起了罪魁祸首。

    这样一来,既可以让太后的怒气、怨气与恐惧有了发泄的出口,也可以斩断宁王与成王最后一丝希望。

    果然,太后已经是怒不可遏,直接就说“传老身懿旨,让宁王与成王好生在家闭门抄经,为天子祈福。无老身的旨意,永远也不得出府”

    齐晟暗暗吸了口气,到底没有替他们两个求情。

    他已经能够猜出梁皇后下一步的计划了。

    如果天子病情好转,她就会借着喜气,让太后忘了宁王与成王的存在;如果天子熬不过去,只怕她会再次将太后的负面情绪引导到他们两个身上。

    成王也就罢了,本来就被圈禁了。

    而原本只是闲散在家的宁王,如今也被困在府中,寸步难离了。

    齐晟的几个兄弟里,只有这两个曾野心勃勃。

    如今虽然已经两败俱伤,可谁也不知道,他们对齐晟这个小弟弟上位,究竟服还是不服。

    他明白梁皇后是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自然也不会拆她的台,踩着自己的母亲刷圣父的人设。

    于是,宁王与成王的命运,就这么定了。

    两人收到太后的懿旨是如何的惶恐,如何的心如死灰,也只有他们自己在意了。

    就在齐晟觉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总算是有一件好事从宣府传了回来。

    瓦剌部落一个大贵族,一箭射毁了系于摩根王胸前的玉璧。

    不巧得很,那玉璧正是摩根部落的新近迷信的圣物。如今圣物为摩根王挡箭而碎,更证明了圣物有灵。

    整个摩根部落都愤恨不已,发誓要杀死那个贵族,拿他的头颅来祭奠圣物,期冀圣物能再次重聚。

    齐晟拿着沈介送回来的书信反复看了两遍,忍不住失笑道“这个梁靖,真是让人说你什么好呢不过,这一回的确干得好”

    不错,那个让摩根部落新近迷信的圣物,都是梁靖人为捧出来的。

    那玉璧也不是真的美玉,而是似玉的玻璃。

    梁靖以商贾的身份与摩根部落的几个大贵族混出了交情,多放探查之后,发现摩根部落根本就没有什么圣物。

    原本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齐晟后续的计划,都是建立在摩根部落有圣物的基础上的。

    而且,这只是一步闲棋,能成固然好,成不了也没关系。

    但梁靖不甘心。

    殿下磨砺他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给他一件重任,他又怎能虎头蛇尾地退回去

    沈介劝他“万事不可强求,摩根部落没有圣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不能强求”

    梁靖冷笑了一声,“我偏要强求”

    沈介一惊,“你想干什么你可别冲动,别干傻事啊。”

    “你放心,我不冲动,不干傻事。”

    经过深思熟虑的事,怎么能叫冲动呢有一半概率可以成功的事,怎能能叫干傻事呢

    沈介无语,“我以前怎么不知道,梁兄你这么能说会道”

    梁靖得意地瞥了他一眼,嘚瑟至极,“这就叫近朱者赤。”

    作为殿下这边的第一舔狗,自然要事事向殿下看齐。

    他傲然地瞥了沈介一眼,心道这种觉悟,像你这种懵懂的臣属,是不会有的。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骄傲些什么,但出于同僚情谊,沈介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再劝劝他。

    “我看,还是先传信回京,等着殿下有什么后续安排吧。”

    这本是沈介的一片好意,梁靖也未必不知道。

    可是,为了这件事,他辛辛苦苦准备了那么久,甚至甘愿放弃京城的锦衣玉食,跑到这塞北苦寒之地,对着一群蛮夷贵族卑躬屈膝,让他就此放弃,他怎么可能甘心

    梁靖摇了摇头,“我知道沈兄是为了我好,但事情还没有到不可转寰的地步。殿下日理万机,咱们做臣子的,总该有自己的应变能力,不能什么事都要殿下来操心。”

    哟呵

    沈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暗暗感慨看来,恶劣的环境果然最能磨练人。如果是从前,自己说那些丧气话,梁靖肯定已经蹦起来嚷嚷了。

    他觉得,纵然梁靖这一次什么也干不成,也已经有了极大的收获了。

    在草原上的这段经历,必然会成为梁靖人生中难得的财富。

    沈介一向都不是那种心肠冷硬的人,他听了梁靖的计划之后,仔细想了想,觉得就算梁靖失败了,也不会对王干的具体谋划有什么影响,也就答应再助他一次,让他试试。

    梁靖胸有成竹地冷笑“摩根没有圣物,那我就给他们造出一个圣物来。”

    “造怎么造”

    “沈兄可能联系上佟筹”

    沈介点了点头。

    梁靖笑了,“那就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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