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太震惊太错愕了,以至于闵琰喊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听到,只是兀自地在脑子里思考着。
……温玹此番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他绝不可能是什么冠仙云楼的舞姬,更不可能会被万相楼所操控,何况他的腰上有伤,方才在纱幔后跳舞的人断不会是他!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早已经与这里的人串通好,想要借此掩人耳目,达成什么目的。
但这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一时也猜测不出。
闵韶眉峰低低地压着,心绪简直如麻线般缠做了一团。
他不禁在想——
能做出这种事来,简直太是温玹的风格了。
无论是一月前的猎兽场禁地也好,这次的拍卖宴也罢,这个表面看似温软安逸的人,永远都喜欢用选择一种极其出格的方法,来摔掉所有人的下巴。
他甚至不禁想知道,这个人在上一世,究竟还做了多少自己不知道事?
听着楼下不断上涨的数字,闵韶心里难以言喻的堵,火气一点点翻腾上来。
桌上的晶石被灵力点亮,覆压着它的手背上甚至暴起了经络,楼下的报价声正从三千两起步,渐渐往上递增着,便听到拍卖师忽然念出一声突兀的——
“一万两!”
下面当即又炸开了。
闵琰差点一口茶水呛出来,转头半张着口惊愕的看向闵韶,心道他哥这是、这是疯了啊??他不是修了无情道所以向来不近女色更不好男风的吗!!怎么、怎么突然?
碰上这种场面,显然还是付偲更加沉稳老练,迅速调整好心态,反应极快地一把将情绪激动的闵琰按下来,慌忙劝慰道:“哎呀二殿下莫要着急!咱们君上定是有他自己的主张,何况君上虽然修了无情道,欲望不大,能力还是有的呀!买个美人填充填充后宫,又有何不妥?”
闵韶此刻正紧盯着楼下,根本没工夫顾及他们在说什么,闵琰扭头见他哥没反驳,沉默半晌,选择认同付偲的话。
……也对,说的有道理。
不过。闵琰转念想了想,就算他哥喜好的是这口,但他们虞阳想要什么样的没有?这舞姬跳得也没什么特殊的,怎么偏偏要在这里花这么多银子?
……难不成,这个也是什么凶煞之物,要带回去销毁的?
不及他深思,楼下的声音已经传来了:
“一万两三次,成交!”
这件拍卖品并没吸引多少人,反倒很快便卖了出去。
拍卖宴就此结束。
直到高台四周的灯彻底暗下去,楼下的人潮渐渐散了,闵韶才缓缓将手收回来,在袖中暗握成拳,细看之下,眼底竟被烧得发红。
万相楼的婢女便敲门请他们出来,带着他们前去领拍下的卖品。
走上了万相楼的四层,婢女领到地方便退下了。付偲前去交银子,闵韶让闵琰先等在外面,自己推门进了面前的房间。
屋里很静,入眼是一面镂空的雕花隔断,烛火似乎刻意只点了两盏,光线有些朦胧昏亮。
闵韶反手将门关上走了进去,对面墙壁上的窗扉是敞开的,习习夜风吹进屋内,帘幔随着轻轻鼓荡。
身姿修长的男人此时正站在窗边上,方才束起的长发已经散了下来,一身别扭的舞服也换成了整整齐齐的白衣,侧身站在那里,脸上仍蒙着那层掩面的白纱。
那双桃花眸里原本泛着泠泠寒意,在烛火的晕染下又像是戾气,听见脚步声,抬起眸来,向来人的方向看去……却是蓦地愣住了。
闵韶眉毛微挑,从容不迫的朝他走过来。
“怎么,失望了?”
“……”温玹很是惊疑的看着他,忍不住下意识的退了几步,一时没想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闵韶停在他面前,即使面无表情也仍旧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漆黑的眼眸似是能将人看透,声音淡淡的,却充满危险:“看来,你想见的果真另有其人。”
温玹喉结微动了动,在面纱的遮掩下看不清表情,片刻后,才缓过来一些,仍带着几分尴尬的道:“怎么……是你?”
闵韶沉冷的看着他,“这话不应该是我来问?我买下的分明是冠仙云楼的舞姬,为什么是你?”
温玹一时沉默,似乎犹豫的顿了顿,不知为何,问了句:
“……你,买了舞姬?”
这话的语气像是在探究他为什么要买舞姬,又像是质疑他居然买了舞姬。
闵韶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探听这些,声音蓦地恼了,“我在问你话,你到底为什么在这儿?”
温玹薄唇紧闭着,没作声。
闵韶盯了他片刻,见他不答,冷声道:“好,那我换个问题。”
“你来这儿,是想杀谁?”
温玹愣了下,下意识的否认,“我没有……”
“没有?”闵韶沉声反问。
见他不肯松口,闵韶忽然靠近凑前一步,温玹一惊,赶忙想后退,但后背已经紧挨到了窗沿,闵韶一把拉住他背后的手腕,用力拽出来,露出了原本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烛光下,寒刃的纹路正泛着冷冽微凉的光。
闵韶眸色泛冷,质问他:“那这是何意?”
“……”
温玹眸子微动,无话可说。
“明目张胆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你居然也敢……”闵韶面色阴沉,咬牙道,“温谨央,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我……”温玹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外面走廊中却忽然传来了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咚咚咚。
屋门被敲响了,闵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哥,快一点吧,咱们该走了。”
闵韶眸色微变。
他知道闵琰每次进他房间时,总会习惯性的推门而入,而这个房间的门亦是没有锁的。
果不其然,不等他开口阻止,房门已经吱地被推开了,他眉间一蹙,知道今晚的事绝不能暴露出去,否则一旦被人知晓……电光火石之间,他不及多想,一把将温玹拽了过来,伸手揽到怀里,侧身挡住。
烛火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了晃,他手掌压覆住温玹的后颈,示意他不要抬头。
闵琰毫不设防的走进来,没来得及说话,一抬眼皮,视线便透过眼前的镂空隔断撞见了窗边这一幕。
从他的角度来看,两个人完全就好像是在……
闵琰先是愣了一下。
在……
在干什么?!!
他整个人当即惊住!
温玹本就不比闵韶矮多少,如此近距离之下,他们的脸几乎是紧贴着,即便隔着一层面纱,也依旧能感受到对方呼吸时轻微的温度,从闵琰的视角看来,更是距离亲昵得令人发指。
闵琰僵硬得如同一尊石塑,脸色霎时从震惊凌乱,到难以置信,再到怀疑人生,片刻中瞬息万变!紧接着便听到他哥怒不可遏的呵斥声传来——
“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谁准你进来的?!”
闵琰满脸惊惶,立马把眼睛闭上,“对、对对对不起啊哥!”
谁知道你在干这种事!!!
转身拔腿就想跑。
“回来!”闵韶咬牙叫住他。
闵琰一点也不想回来,只恨自己没再跑快点,可他听见声音,不得不捂住眼睛转回身去,磕磕巴巴道:“怎怎、怎么了?”
闵韶恶狠狠道:“你和付偲先回去。”
“那你……”
“不必管我。”
思想和年龄均已成年的闵琰,忽然惊恐的反应过来——
夭寿了!!
他哥今晚居然还要宿在这里!!!
闵琰大惊失色,他哥高冷禁欲的形象瞬间在他心目中崩得稀碎,慌忙答应了一句,关上门转身狂奔。
烛火轻微摇曳了两下,屋内重新恢复了平静。
不及闵韶缓口气,便听到温玹声音轻缓的道:“多谢。”
他的嗓音在闵韶耳边极其贴近,后颈还被闵韶压着,鼻尖几乎就贴着闵韶的耳垂。
更要命的是,那张面纱不知是情急之下给碰掉了,还是温玹自己扯了下来,说话时的吐息都被感官放大了数倍,无比清晰。
短短两个字的气息,差点在闵韶身上烧起来。他蓦地被烫了似的,几乎想也不想的立马将温玹松开了。
面色冷硬道:“不必。”
屋内灯火昏沉朦胧,好在窗外吹来的风能让人冷静些。
温玹倒是若无其事,看了看他,又道:“不过……其实你方才直接让我转过去就行了。”这下弄了个百口莫辩,还挺麻烦的。
“……”
这话说的确实不假,方才若是换做任何一个人,闵韶可能顾都不会顾,没把他的头按到窗外已是好心,更遑论把人揽到自己身上。
可眼前的人是……
闵韶不禁心情复杂,瞥了他一眼,“我帮你掩护已是不错,你还挑三拣四?”
“……不敢。”
夜已经很深了,四下里静得很。闵韶没再说什么,淡淡看向窗外,他眼底被烛光映得沉沉的,微昏的光线将脸庞勾勒得愈发深刻。
半晌后,忽然开口问了句:“萧成简也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是不是?”
温玹眸色略变。
闵韶眸中冷暗,沉声道:“他不仅知道,而且还在暗中帮你,对不对?”
温玹迟疑了片刻,眉间微微皱起,只好承认:“是,但是是我叫他……”
“所以呢?”闵韶打断他。
他声音冷厉道:“是你叫他帮你的,所以他就半点错没有,半点责任都不必负了?他这样不计后果的由着你胡作非为,你还替他辩解,还觉得他很好是不是?”
“……”
“温谨央,你知不知道万相楼是什么地方?拍卖宴来的又都是些什么人?”闵韶眸色冷冽,缓了缓,他克制住怒意压下声音道,“好,就算你有能耐让万相楼替你弄虚作假,可一旦计划失败被人逮到正形,你觉得他们是会继续帮你,还是选择明哲保身?假若真是如此,你可曾想过你会落到什么境地?”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条命不值钱?还是说凭你这点能耐,就以为自己已经无所不能了?”闵韶眸中是冷的,越隐隐带着丝怒。
温玹略微诧异的看他。
片刻后竟也没生气,只是垂下眸去,淡淡辩驳道:“……我没有。”
闵韶盯着他,喉结攒动,手在背后握成拳暴起了青筋。
前世这人死时,他肺腑宛如撕裂般的痛苦至今还犹有余痛,而现在,温玹自己却反倒在拿命当儿戏。他胸口像有熔岩隐隐欲裂,声音不禁冷冽至极,盯着他道:“也对……你在东靖这些年,有你大哥宠着,有文武百官捧着,还有萧成简对你有求必应,你早就无法无天了。”
“六殿下,这世上没人能管得了你了,是不是?”
温玹眸中异样,顿时沉默了。
屋中传来蜡烛爆开的一声响,火光微微晃动,好半晌,他略抿了抿唇,眸色被烛火映得有些沉晦难辨,仿佛蕴着难明的情绪。
手指骨节暗暗在袖中攥了攥,过了许久,温玹才声音低沉地开口了:“有的……”
他低声道:“从前……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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